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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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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十点多钟,夏末的夜晚竟然有些冷了,薛芷不由抱紧了怀中的古筝,低着头走上宿舍楼不远处的那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今晚的月亮很好,淡淡的白色,很温柔,流水无声的月光洒下来,道路两旁树影婆娑。纵然是美景,薛芷心中还是有一些怕,于是加快了脚步。细碎的脚步摩挲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上,有一点点疼,她穿着平底的绣花鞋,藕粉色的鞋面飞快地在道路上移动,步步生莲,掀起她的裙摆。
“喂!”一个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远处的水杉树,一个人影立在树下,斜长的身影投在地面,与树影交错。薛芷猛地吓了一跳,怀中的琴差点跌落在地上。她急急一搂紧,本能的快速奔跑起来。
“喂,你别跑啊,你是叫薛芷么?”男孩已经冲了过来,拦在了她的前面。他看着薛芷,呆呆地愣在那里。薛芷怀里抱着琴,细瘦的胳膊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琴身,使她看起来更加单薄。她的脸由于惊吓变得煞白,俄而又转为绯红,淡淡的红晕爬到她的脸颊,再蔓延到她细致的颈。她半闭着双睑,紧咬着嘴唇,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地在颤抖。薛芷身着薄薄的淡青色衣纱,这应该是演出服吧?本应是很俗气的东西,他却认为她穿在身上极是清雅。月光洒下来,倾泻在她身上,恍惚又渡上了一层银。此刻他只觉得她就像雨夜后的莲花,静静的绽放,美不胜收。
薛芷终于冷静下来,她将自己的视线从脚尖剥离,抬起头,如水的眼眸回望他,淡然道:“请问,有什么事?”
“呃,”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递到薛芷的面前,“喏,这是你的借书证吗?”
薛芷借着月光一看,果然是她的借书证。她猛然想起那天,她惊慌失措地差点跑到地下室里,折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一个男孩。抬起头来,目光与他交错,是个很帅气的男孩子。他也是满脸的愕然与窘迫,漆黑的眼眸盯住薛芷,指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楼梯的扶手,呆呆地站在那里。就是他吧,她认得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她怎么会把借书证弄丢了呢?薛芷迟疑了一下,终于接过那张借书证道:“谢谢!”
“啊,不用,下次要保管好啦!”男孩笑道:“学校里面补□□件很麻烦的!”薛芷觉得他的微笑很让人安心,很好看的弧度嵌在嘴角,她很久没有遇见过了。她盯着他的嘴角,痴痴地望着。对,就像母亲嘴角上扬的弧度,很精确的上扬,多一点很夸张,少一点又不是在笑了。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看到过别人的笑容,那些笑容是她陌生的,没有熟悉的味道。纵使她那天遇见了凌浩的微笑,那熟悉的微笑,却又漫上了痛楚,他是竭力在对她微笑,她怎会看不出来?
她回过神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惊惶不已,连忙道:“我走了!”
“噢!”他连忙很绅士地让开道:“夜路要小心啊!”明明离宿舍楼只有几步之遥了,他的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就像是在跟一位即将远行的友人道别,抑或是热恋的爱人?他慌乱地低下头,看着她藕粉色的绣花鞋从身旁绕过,顿时闻到馨香一片。他很想冲过去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对她说:“薛芷,我叫易维钧,很高兴认识你!你呢?”但是他没有,单单只是见上两次面,会不会太鲁莽了?易维钧一直看着她走进了宿舍楼里,这才放心地离开。他将手插到口袋里,傻傻地一笑,像她这样的女孩,一定是很矜持的吧?
易维钧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薛芷的音容笑貌。他想起那一天,他在图书馆里,看见她有些惊慌地走下楼梯,就不由地跟上了她,本能的跟着她的脚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头小兽,驯服在她的绳索下,直到她突然转过身来才发觉自己也跟她走错了路。捡起她的借书证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欣喜涌上心头。晚间两点多钟的时候他还想尝试着给她打电话,因为号码的主人是她。他认为这么晚了,她肯定关机睡觉了,那么,就不会吵着她了吧?但是,当他听到电话的另一头“嘟嘟”的接听音时,又惊慌失措了起来,连忙挂断了。父亲总说他在国外呆了那么久,还是小孩子气。他笑了笑,想起今晚她穿着那一身淡青色的沙衣,略施粉黛,就像雨夜后的莲花。他的心都跟着摇曳起来了,她那样的单薄,风一吹就会化去似的。他很想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但是又怕她认为自己轻薄,犹豫之间,她已经走远了。
是喜欢的感觉吗?
薛芷今晚的演出似乎有些心神不宁,她不得不跟饭店的老板打声招呼,提前下班了。她收拾好东西,走出饭店的大门时,呆在了门口。外面飘起了一层毛毛细雨,将各色的霓虹灯朦胧成一块一块的,花花绿绿的颜色堆叠在一起,闪闪烁烁。流光溢彩的街道的对面,一位女子站在车水马龙之中。汽车来回的反光灯将她的脸庞照的忽明忽暗,但她认得那一张脸,她也有那张脸庞啊! “小芷,好久不见了!”对面的那个女子挂着苍白的微笑,张开了双手。薛芷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姐姐?”
小小的汽车驾驶舱里,只剩她们两个人,她坐在副驾驶位,看着雨刮器来回摆动。细小的雨珠被挤压到挡风玻璃下面,只留下了一条条淡淡的水痕,密密匝匝的挨在一起,尔后,又被另一批水痕覆盖过去了。耳畔都是滴滴答答的雨声,清晰至极,扣当着心弦,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小芷,你冷不冷?”姐姐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握紧了她,她分明感觉到姐姐的指尖也是冰凉的。那只手瘦得骨节都微微突出来了,手背是令人心疼的苍白,一根根细细的小血管隐隐约约覆在皮肤下。
薛芷胸口一阵热潮涌动,她伸出另一只手,反握住那只同样冰凉的手,“姐姐,我不冷。”她看到自己滚热的泪水跌落在手背上,四溅开来,一滴接着一滴。“小芷!”她被姐姐拥抱着,她也紧紧拥抱着姐姐,脑袋紧紧地贴在她的胸口。她有三年多没有见到姐姐了,有三年多没有这种拥抱了。她们是姐妹啊,是人世间的一株并蒂莲,缺了谁,都是不完整的,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掉的呢?
“小芷!”姐姐的泪水滴到她的发心里,透着微凉,“对不起,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没有撑伞回学校,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在路上晃荡。雨下得打了起来,将她的鞋都浸湿了。她就索性将鞋袜给扔了,裸足踩在泥泞的道路上。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撑着伞立在那里,黑色的伞,就像母亲葬礼上,她撑着的那把伞。雨夹雪的日子里,她握着细细的冰凉的伞骨,看着姐姐扑在他的肩膀上哭泣。
那人突然扔下伞向自己奔跑过来,一把拉住了她。“薛芷,你在做什么?!”
她茫然地抬起头,头发凌乱,簌簌的雨水伴着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薛芷再也忍受不住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帮我,帮我,求求你帮帮我啊!”
她有时在想,老天是否还是有一些眷顾她的,在夺走了她身边的东西之后,又给了她一条退路。成子俊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道:“别怕,我在这里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哥,我来好好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苦了!”她很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他的胸膛很结实,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她觉得自己快要休克的心脏也变得有活力了。她想这样靠着,一辈子就这样有多好。她从未靠在一个男人身上,而且是心安理得的。她有父亲,但他却不愿给她依靠;她有心爱的人,但她却不能依靠。成子俊却忽然说:“我会像大哥一样好好照顾你!”她突然觉得她终于可以安心地歇息了,她太累了,就像一株快要枯萎的藤蔓,碰上了一棵遒劲的大树,本能的缠绕住,渴求继续生存下去。
成子俊真得像大哥一样好好保护着她了,把她宠得快要上了天。
她有时深更半夜的发短信过去:“大哥,我饿了,我要吃你包的饺子!”
他就真的半夜爬起来到超市买速冻饺子,煮好了放在保温桶里在宿舍楼下等她:“乖小妹,这么晚了大哥没工夫给你包,你就先吃速冻的凑合着吧!”
她接过保温桶,心里一阵感动,却板着脸道:“哼,明天再罚你!”
有时候她问他:“为什么要认我做你妹妹?”
他就笑道:“因为我没有妹妹呀,想要一个宠一宠。”
“那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呢?”
他摸摸她的头,一副宠溺的样子,“谁叫你当时那时候那么可怜,我一下子就心软了啊!”
她微笑,很安心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就好,不要说得太感动,我接受不了!”
薛芷不知道,成子俊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个绿茵大道下,她瘦削的肩膀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显得更单薄。一种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望就冲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好好照顾她。但这并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好像是一种亲情,浓浓的,萦绕在心头,化不开。
薛芷第一次见到成子俊的女朋友,满是惊讶。成子俊得脸上荡漾着幸福,“小芷,她叫宛婷。”宛婷,人如其名,温婉可人,小鸟依人的依偎在成子俊的胸口。薛芷微笑着伸出手:“大嫂好!”细碎的阳光定格在相握的那双手上,透过指缝溢了出来。
三个人经常窝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因为宛婷很喜欢薛芷,薛芷也喜欢这个大嫂,两个人聚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宛婷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孩子,成子俊有时候偏袒薛芷,她都是报以一笑,弄得薛芷都不好意思,“大哥,你别老是欺负大嫂啊!”成子俊大笑道:“嗯,到底是谁欺负她啊?你们两个我都疼得紧啊!”薛芷撇撇嘴道:“恶心!”成子俊的同学或好友总是拿他开玩笑:“艳福不浅啊!从没见过新欢旧爱在一起还这么和谐的!”
快乐的日子总是一晃而逝,转眼间,秋天就到了,快要愈合的伤口又悄悄被撕裂。
凌浩终于转校了,他临走的时候,她答应他的请求陪他吃最后一顿饭。小小的餐桌上,他们面对面坐着,却不敢相视。她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将饭菜咽到肚子里面去,连并她的泪水。她始终不敢抬起头,只怕自己一抬头,泪水就会控制不住决堤而出。暗红的桌面倒映着她的脸,是一种模糊的扭曲。凌浩突然放下筷子,握住她发抖的手道:“薛芷,我走了。”四周忽然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撕裂的声音,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保重!”
窗外,苍黄的梧桐树叶漫天飞舞,连并她的心,一起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