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塔大陆编年史》润傲

39、绿迷宫3

　　白鹰城堡是距皇城伯哈不到三小时车程的一座皇室行宫，由前朝的贵族官邸遗址改造成，最初是卫戍皇城的岗哨站，后来逐渐成为被各种理由拘禁的皇族们终老的狱所。历来层层深锁重兵把守，是一个被提到九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而从四十年以前，皇室人丁凋零，到现任法皇陛下，叔侄兄妹全都过世，白鹰城堡没有了新的入住者，日渐荒废，加之其中被人津津乐道的关于各种屈死冤魂的乡野奇谈，更没有人敢进入城堡内低矮压抑的长廊。

　　不过，城堡外，是格塔大陆最著名的一处奇观遗址——十字环迷宫。传说是第一任法皇陛下为防止被囚禁的皇后逃脱而兴建的。其中错综复杂的通路，暗藏杀机的机关陷阱，十字环迷宫成为百年间无人可破的建筑。后来，与叔叔争夺皇位的西尔蒙法皇陛下为救出关在白鹰城堡的姐姐，下令将迷宫拆毁。时至今日，不断的破坏与侵蚀让这座名噪一时的建筑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环绕在城堡西侧一座哭泣皇后像的周围，在时间的咆哮与摧残下颤抖。

　　凯维森皇朝文森法皇第二十二年花月的第二个周末，沉寂多年的白鹰城堡有热闹起来。衣着考究的仆人们在十字环迷宫的哭泣皇后像下布置出盛大的会场，城堡的烟囱升起团团白雾，厨子们的钢刀不断发出噪音，让捧着鲜花的使女们嗤笑着与炉灶下生火的小童们调情。

　　日当空，陆续有法皇叔的官员到达。伺候好茶水后相互寒暄，强颜欢笑中紧皱的眉头表明这不是一个欢庆的聚会。

　　情报大臣德科大人是到得较早的一个。此刻占着视野最佳的座位，品尝今晨刚采收的葡萄。作为此刻阶位最高的官员，不时对上前讨好的下级送上几个模糊的笑，身后侍立的小秘书们便自动将他们引开。

　　“陛下的幽默感真是越来越令人赞叹了。竟选在这种地方。”德科大人个头不高，五官端正，说话时总透出忠厚的样貌，却是官吏中有名的伪君子，利用职权搜罗各种把柄，再适当时候敲诈政治资本，连摄政大人也要礼让三分。

　　他身后的高瘦秘书理理手中的文件。长年积累的经验告诉他大人此次纯粹是来找乐子的。在办公室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敲打满脸哭丧的办事员，疲于枯燥后，不会放过这个小小的出差机会，硬让浑身颤抖的司仪官为他在此准备了一个席位。德科大人是享乐派，到哪里都要求完美的生活品质。以伯哈到白鹰城堡这么短的距离，就带了四个厨师预备饮食，行程中一应事宜务求舒适便宜，还要不失礼貌的回绝不相宜的阿谀奉承。这一切都是由他安排，如果没有灵敏的应变，是不可能在大人身边工作三年的。

　　“陛下在极度空虚无聊下，唯一能贡献的就是所剩无几的幽默感了。”

　　大胆的发言。德科大人不以为意的笑，捻过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这种放肆的评论奇异地取悦了他。有多久没有见到法皇陛下沉郁青白的脸了呢？他几乎快忘了格塔大陆名义上的神圣统治者拥有什么颜色的头发了。夏凡伊尔宫中号称陛下主持的朝会上只有一把空荡荡的御座立在前方，由宫中内务大臣唱一通陈词滥调的勉辞便散场了。日常的政务经摄政大人办理后，公文送入皇宫，交掌玺大臣签章后，转回摄政府下发。朝臣们觐见陛下的请愿只能换来冷冰冰的回绝函。偶尔，才让纳瑟斯•德塞克里克大人或摄政大人出入一两次，更多时间，大臣们只能瞻仰到宫门卫兵华丽严整的制服和面无表情的脸。

　　陛下完全过着封闭的生活。对朝政的漠不关心导致了官员对皇室的尊敬浮于表面，好在夏凡伊尔宫在长久的历史中积累了无数财富，俨然一座小型城市一般设施齐全，在各地重重饥荒战乱的议题下皇室的开支预算只增不减，完全能让法皇陛下享受一名无所事事的富贵隐士应得的一切。

　　当然，陛下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连情报部的秘书都可以在公开场合小声讽刺他随兴而来的决定。

　　“天下太平啊。只要烈火没有烧到领口，袖口被烫伤些算得了什么。”

　　“大人，您也应该注意摄政大人对陛下的态度。近来风传柔软了许多。恐怕那些叫嚣要让摄政大人辞职的反对派要遭殃了。”

　　“哼。德塞克里克大人点了火就袖手旁观，一群蠢材还忘乎所以的幻想要烧破天。看吧，只要摄政大人向法皇陛下灌两盏迷汤，皇恩浩荡，这些人的脑袋九不会安稳待在脖子上了。”不过他倒的确佩服德塞克里克家的手段。在朝中一贯兴风作浪，紧要关头次次明哲保身，而且都能顺带隐秘地除掉政敌。过几日要倒霉的那票人中就有曾经攻击过他的贵族艾森威克•蒙巴特大人。固然性命无忧，但必然会被左迁或冷遇一阵了。如此高明，也难怪只手遮天的摄政大人诸多忍让，一次也不敢动手。

　　秘书身后一名小随从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视线便转到德科大人慵懒支在手掌中的头颅上：“大人，威姆勒西将军到了。”

　　“唔……大鱼终于来了。”

　　军部的官员作为主角，来得较晚，不过声势浩大，阵势华丽。统一银白盔甲的卫队手执宝剑和旌旗在前方开路，随后的将军校官们穿着军部特有的红黑色军服，扎着长长的绶带，挂着密密麻麻的奖章，庄严肃穆的进场。最突出的便是威姆勒西将军，比平常人高壮一倍的体形和修剪得有棱有角的络腮胡须，让人望而生畏——作为军部的最高统帅，气度比以往更加不可一世。

　　“再把头抬高些就直接望天了。”嘟囔一句，德科大人满脸堆笑地迎上去：“威姆勒西将军，真高兴看到您。自从夏天一别就没再拜望了，近来可好？”亲昵的握手，热络得像自家兄弟。

　　威姆勒西将军自然明白情报大臣的利害。同朝为官，他自己被摄政大人牢牢捏在手里，对方却是肆无忌惮的：“好、好，托福。原本也是事多，不然也要是我去府上叨扰才是。”对这种笑里藏刀的人最好永远别见。

　　“您太客气了。今天小弟就是专程来和您相见的。瞧，软椅摆好了，茶点上齐了，您可别挑剔。”对那些校官视若无睹，德科大人扫过他身后：阶位都不高，唯有高等参事官莫比桑•帕德西斯大人的脸比较熟悉。看来，实战兵团的将军们都没来。而这两位，大约是羞耻心比较迟钝或其他的原因，居然如此趾高气昂地出席这场绝对会留名史册的聚会。

　　又言不及意地相互问候几句，双方在耐心到达极致前默契地分开了。德科大人重新回到视野极佳的位置，威姆勒西将军对那些堆叠好的茶点动也未动，一行人另挑了个显眼的地方落座。

　　情报部和军部一向冷淡。军部藐视对方只会收买窃听的不入流勾当，而且常常提供假资料；情报部讽刺对方连战连败的辉煌功绩，和只会蛮干的粗野作风。加之多年前，古大陆系为主的情治官员们在军部的“百日战争”中扮演了不太光彩的角色。两部门的积怨益发深刻。好在上层勉强保持克制，近年情报部也专注于为摄政大人的内政服务，关系缓和许多，但不足以让两位领导亲热地在一处喝茶聊天。

　　“威姆勒西将军应该找人替他出席这次仪式。这样才能保住军部的声誉和自己的脸面。”秘书看上司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贴心地送上话题：“毕竟不是法皇枢的授勋典礼，腰板挺得再直也逃不过晦气。”

　　“得了，你也太高估他们的自尊心了。要知道毫无愧疚的在三年间不断递交失败战报的军人，心理承受能力绝不是你能想象的坚强。”自己纯粹来看好戏，自然也要为主演捧捧场——做人不能太过分。

　　那边情报部的上下级聊得起劲，这边军部官员的神经绷得死紧。莫比桑•帕德西斯大人有些圆润的娃娃脸上找不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他的眼睛偶尔瞟过前方长官僵直的背影，更多时候，是放在周围华丽的装饰布置上。

　　经历了千百年风霜摧残，人为破坏，又缺乏保养修护的十字环迷宫早已千疮百孔，只留下这小小一片废墟，竟也能被鲜花的芬芳，锦缎的艳丽和可意堆砌的艺术品遮掩过去，完全看不出倒塌的危险。

　　默默冷笑。此时此地和皇朝的前景倒十分契合。

　　“帕德西斯大人。”

　　“大人。”

　　“都准备好了吗？”

　　威姆勒西将军浑厚的嗓音被压抑到极限，似乎连血液和神经中都充斥着紧张和兴奋。他看着下属，想在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找到相似的情绪：“如果成功，一定会获得摄政大人极高的嘉奖。”

　　莫比桑•帕德西斯大人维持着一个下属对上司最普遍的尊敬。

　　“到时，你我的尊荣和财富就唾手可得。你也可以为家族扬眉吐气了。”

　　“愿万事如您所愿。”

　　古怪地看着下属。他原以为帕德西斯会比他更兴高采烈的。可现今却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痕迹。

　　毕竟，当初的利查族大屠杀和三月焚尸坑计划让他这个沙场征战，双手染血的军人都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因为其中的冷酷残暴巧妙的迎合了摄政大人对叛乱分子的深恶痛绝，以他个人的好恶，是绝对不会重用此人的。好在最近他的作战计划没有受到明显的战绩，隐隐让摄政大人不悦，也让他找到了疏远这个部下的好理由。

　　若非今天情非得以，他可不愿意让此人陪在身边。

　　帕德西斯大人察觉到长官表露在脸上的不满，嘴角扯得更直。威姆勒西将军是一个一流的军人，却只是二流的政客。缺乏推演力和柔软性的他之所以有现在的地位，完全是摄政大人暗中支持的结果。但是军人热衷冒险的天性也让他偶尔做出看起来英明，实际上欠考虑的决定。
　　就像现在，身后的随从是从皇家禁卫队中挑选出的。车驾和会场外还埋伏着一百人。他本人则得意洋洋地暗暗夸耀自己这一“富有果断，坚毅的决策”。殊不知，那边坐着的，轻松啃着水果的情报大臣，正以看戏的心态观察者他们军部的小丑表演。

　　帕德西斯大人暗暗咬牙。如果自己没有察觉也就罢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明知道是蠢事，却被上司命令不得不做。而一旁看好戏的观众连座位和茶点都准备好了，主演还自顾自地沾沾自喜。

　　-----------------------------------------------------------------------------
　　恐怕整个九月都会忙得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本文开始进入不确定更新阶段……鞠躬，请各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