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女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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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婴
夏日炎炎，蝉鸣幽幽不绝于耳。
一方碧绿纱窗里袅袅飘出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只听得一个慵懒的女声轻轻问询道：“这香点了几时了,怎的越发困倦起来？”又听得一个少女声音答道：“回二夫人，燃炉快将一个时辰了。今日染香坊人手不够，想是来不及传唤人过来打理。”
先前那慵懒女声过了半晌才开口，冷笑道：“不过是个女婴，这府里上上下下倒是一改往日眼高于顶的劲儿，都火急火燎地巴结上了。”
那少女正要回话，屋外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剑荣有事回禀二夫人，从老夫人那来的。”
很快，屋门口一道镶珠竹帘被人“哗啦啦”揭开，里面出来一个面容秀丽的少女，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扇。少女斜眼看了门口那叫剑荣的男子一眼，见他仍半跪着没动静，没好气地道：“都说了多少回了，二夫人最怕暑气，这时辰过来回禀些什么！既来了，还不快进来，杵在那还嫌外头不够热么！”
剑荣忙躬身进了屋，随少女来到个小偏厅，行了礼正要说话，却见一幔轻纱里斜躺着一个美妇人，双目轻合，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捻着串碧绿色的珠子，正用手指一颗一颗慢慢抚着。再看她身上穿着件琥珀色的薄衫，腰间玉带垂坠在榻，修长的双腿在一片朦胧的薄衫间若隐若现，丰韵撩人，正是步府二夫人叶梦华。
剑荣一时觉得呼吸难抑，身上一阵燥热，竟盯着斜卧在榻的美丽妇人忘了开口。
握扇少女见状，也不管他是老夫人差来传话的，冷声骂道：“还不快禀了二夫人滚出去。没的脏了这屋子！”
剑荣心下突突直跳，回过神赶紧道：“老夫人传话，近日天气炎热，暑气大盛，她老人家身子又愈发懒得动，让各房这阵子都在自家屋里用膳，不用赶着去北苑了。每日早头晚间的礼也免了。”
剑荣停了停，见眼前二夫人没动静，又接着道：“还有就是东苑，因新添了三姑娘，各处均加了双份的月钱。老夫人说自东苑大少爷去了，那地一直冷冷清清，人本就不多，活计都少人照看。现下添了三姑娘，一切便要照着从前大少爷在的时候布置。新生婴孩最是娇弱，须得精心呵护。银子、人手、吃的穿的用的，都不能少了，待过了三姑娘三岁生辰，便是老天保佑，家门福音，届时大宴宾客庆生，也当是慰劳步府里上上下下诸位了。”
剑荣说完，抬眼看去，见纱幔下的美人仍是一动不动，只是捻着珠串的手停了动作。半响，二夫人才懒懒地道：“老夫人体恤府里大大小小的人，我们做晚辈岂能真忘了礼数。都说‘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就算早头上的礼免了，我这做媳妇的晚上伺候她老人家睡下也是万不能免的。去回了老夫人，说梦华晚间照去。”
剑荣听她只回了他前半段话，提也没提东苑，便也不好再问，伏身应了话便走了。一时屋里静的出奇，熏香愈浓。
“绛红，你去取了元宵时郑王府送来的那两柄白玉如意来，再加上老爷昨日给的那匹云锦墙饰，用金线盒装了给东苑大夫人屋里送去。就说梦华身子不适，今儿料想东苑人来人往的也不缺人手，就不过去照料了。待明日起个早给姐姐问安去。”
绛红正是那握着小扇的少女，此时脸上一百个不情愿，拉下脸道：“夫人，那东苑我自从跟了你便极少去，过个节传个话什么的也都差小绿过去罢了。那么个晦气地，谁愿沾染。再说了，郑王府送的、老爷给的都是些好东西，怎的还给大夫人得了便宜，要去也就随便捡几件过时的物件好了。”
话还没完，只听叶梦华厉声道：“跪下！”
绛红是二夫人屋里的一等丫鬟，自二夫人入门便给步府管家派了来跟她。因她聪明机敏，手活又细致，便慢慢得了叶梦华的赏识。这几年东苑气势衰微，西苑这主仆二人反倒是风光无限，平日里叶梦华与她相处也算亲近。偶尔绛红说起话来没个计较，叶梦华并无怪罪。只不知这次哪惹恼了她，绛红是几年来头一次见叶梦华对她发怒。她是知道二夫人性子的，平日里笑容盈盈的，骨子里却是个手段颇狠的主。眼见二夫人动了怒，便急忙跪下请罪：“绛红不懂事，惹恼了夫人。要打要罚绝不多言！”
叶梦华此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美目却是盛满怒意，她坐正了身子，慢慢开口道：“你怎知是你惹恼了我？我叫你跪下，原以为你是个稍带眼力见儿的，没想到跟在我身边快四年了，也是个目光短浅、满口胡说的无用货色！我可不愿打罚个废物。你不愿去东苑，可我也不想再留你。正好东苑缺人，不若你收拾了包裹，去东苑当个使唤丫头罢了。”说完也不看跪在地上脸已经变了色的绛红，抬手轻轻整了整衣衫，神色稍霁，懒懒地对外面吩咐道：“小绿，去取了小厨房的软膳，只要冰镇过的，再加上碟陈皮糕给我送来。”外面小绿应了声，揭开帘子便快步走了去。
绛红听到要被遣走，全身一阵发冷。虽不敢多言，但心下实在委屈。自己一等丫鬟做得顺风顺水，在西苑这几年一直可算是二夫人身边的大红人了，就连叶梦华当初嫁入步府带来的娘家丫鬟小绿也一直被自己压制着，不受重用。没料想自己以前也说过类似“不敬”的话，甩过东苑的脸子，到今日怎的就惹怒了叶梦华。
细细一想，东苑的大夫人李氏早年得了个儿子，嫡长子，也就是步府大少爷，步莲年。连带整个东苑受尽了老爷恩宠。谁料大少爷四岁的时候跟大夫人出门游玩，回到府上便一病不起。府里大夫请了无数，更是托了宫里太医来瞧过几回，都说是时症，并不打紧。开了药方，每日按时服用，大少爷莲年的身子却是十分蹊跷的并无好转。一直拖到大少爷五岁生辰前几月——那时叶梦华入步府不久，姐姐长姐姐短守在东苑任劳任怨，尽心照料大夫人母子。可怜天不合人意，大少爷面上看似好转了些时日，小脸胖了，气色好了，也能下床跑跑闹闹了，正当全府上下都以为这奇怪的时症快要过去时，一个大雨夜，东苑传来了大少爷胸闷气短，快要不行的噩耗。
老爷、大夫人、二夫人彻夜守着，大少爷莲年还是在宫里请来的柳太医身畔缓缓闭上了眼睛。小脸红彤彤像是熟睡过去般可爱，胖乎乎的手上还一直攥着陪他安寝的丝绒布偶。至此，东苑便成了老爷的悲伤处，步府的晦气地。不知老爷和老夫人是不是责怪大夫人带孩子游玩才染了这怪病，几乎整整一年，老爷没有踏入东苑一步，老夫人对一向看重的大夫人也变得不闻不问起来，东苑的吃穿用度比起大少爷在时更是清减了许多。慢慢的西苑二夫人倒是得了老爷的宠爱，一连生下了步府的二少爷莲升，大小姐莲若。老爷后来又娶了郑王府二夫人的表妹做了三夫人，刚进门不久便又给老爷添了步府二小姐莲翘。
绛红跪着，又想到东苑新添了姑娘这事也费解的紧。大少爷出事后几年，老爷与大夫人李氏一直是淡淡地相处，东苑是极少走动的，就是去，也就是坐一会便走了。这些，二夫人的耳目都是瞧的清清楚楚的。大夫人是打哪钻了空子有了身孕？
原来那大夫人李氏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子，才禀了老爷，这全府上上下下的人又才得了喜讯，一时鸡飞狗跳、议论纷纷。
叶梦华知晓孕事后恼怒极了，因她之前是懒去东苑走动的，只是每日在老夫人处凑巧遇着大夫人了，才能打个照面。大夫人身材偏瘦，连带怀孕也并不明显，一时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瞒了身孕。更让叶梦华寝食难安的是大夫人肚里的孩子，若是个男孩，那便是东苑正室嫡子，和自己所出的莲升，一嫡一长，少不得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抢。
眼见着大夫人肚皮越来越大，老夫人、老爷也渐渐改了对东苑的态度，叶梦华素日里沉着的面上也添了几丝焦躁。之后大夫人娘家亲姐姐，现今宫里的棋妃娘娘又接了大夫人去宫里养些时日。待得李氏回府后没多久，就在前日黄昏，早产下了三姑娘。孩子虽七个月便早产了，但所幸母子平安。老夫人、老爷更是喜地合不拢嘴。叶梦华得了消息，知是个女婴，方才安了心，复了几分往日娇懒的样子。
绛红心下不忿，想道：“东苑是添了三姑娘，可一个姑娘家，迟早嫁出步府去，既不能分二少爷莲升的家产，也威胁不了今时今日西苑在步府的势力。难不成这步府家业，不交给唯一的儿子，却要交给一个姑娘不成。虽说三姑娘是嫡出，可东苑声势落败，如今的西苑可不是随意能掰倒的。”
绛红抬眼见二夫人面色恢复如常，似是已收了怒气，上半身懒洋洋地倚着玉石炕桌，眼角眉梢却带着不屑，正抬手把一块小绿才送来的陈皮糕扔在地上，道：“一群嘴贫脸贱的，白白受着家里的银子，尽做些街上叫花子都不愿尝的馊味来。该上心时不上心，闲碎时间太多了不成，一个个都熬成了精了。”小绿忙走进来捡了糕点，边撤了盘子回道：“小厨房几个利手的都去了东苑，一时竟找不到原做糕点的丫头了。夫人莫气，我再去瞧瞧。”叶梦华一声冷笑，道：“知是如此，只是东边大夫人平日吃食清淡惯了，菜肴糕点什么的，一下子多了样式怕是对脾胃不好。”
绛红这时插嘴道：“二夫人，绛红跟着你几年，怎会不知道你的口味偏好。那小厨房糕点丫头的手活原本也是我慢慢教出来的，眼下她不在，还是让绛红亲自做给您吧。夫人你怕暑气，平日里懒得动身子，好不容易有了食欲，不要因为几个琐碎事坏了胃口。”
绛红是个聪明伶俐的，听见叶梦华对糕点不满这些说辞，便明白了先前叶梦华那声“跪下”所有的怒气不过是积蓄了几日的怨愤罢了。既是恼之前眼线没有跟好老爷，耳目没有打听出来，这三姑娘是怎么怀上的；又是气这些时日下来，府里风向突变，如今老夫人对东苑的照拂也是几年来未有过的。或者，老夫人早就知道大夫人身孕的事，和老爷一起瞒着二夫人？如若是府里哪个房怀孕生产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不说是一件大喜事，总归都是一件大事。隐瞒了大夫人几个月的身子，难道是疑心二夫人会起了歹心，加害大夫人血肉？
绛红又忖，自己会做糕点，叶梦华岂会不知。步府奢华，糕点再难吃，比外总有余，二夫人说这些话，无非是给自己一个插嘴的机会罢了，想是收了怒气，顺嘴儿丢个脸面给自己。绛红想通此处，果然见二夫人并没有再多言，便连忙叫了小绿一同下厨房重做糕点。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女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