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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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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新中街魅影如斯。
景物都早已看不清,只有倾幕的雨帘直天直地的挂下来,像无法抓住的奔涌而去的时光,流过一刻,便是永别。
乔帪宇的吉普沿街慢慢开着,像好森沟途中的车速。
这里没有危危悬崖在侧,也不会再听到那浅淡轻柔、温暖无声的呼吸。
只有一天一地,一辆车,一帘雨。
他没有跟小米告别。
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略略停下了脚步,远远回首,将她光影中宛若天使的剪影深深印入脑中。
他像是从来不知道她这么美,在有生之年的碰面里。
他以前只在那些泛黄的老胶片里看到过这样的女子,玛琳黛德丽般的蓝色天使。
他知道从此以后便是人海茫茫,未必能够再见,但此情此景,和着她灵魂深处的那支歌,他永生也不会或忘……
雨,重浊的打在车窗上。
审判日那日的晦暗无望。
雨刷机械的一下下摆着,在静寂的思维里划下诸神无情嘲弄的笑声。
“徐徐又当这信是你,紧贴我抱拥……”
他知道小米终生都不会再唱起这首歌,也如他,终生不会再聆听。
他同她一样,一生中最深邃的一首歌已经曲终了,连掌声都已停歇,而他却不能让那曲子绕梁,甚至隔世也不允它再响起。只求在灯亮起前在台下黑暗里多坐一刻,不要人看到就好……
冷,仍是冷。
靠在车门上,他的脸在开足的暖风中已经高烧样红赤,手脚却仍是冷得发抖。
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支烟。
白色细细的长支,像是女士烟,他抽起来总像是带着圣彼得堡的呜咽。
车窗前的隔板上立着一个警服玩偶,眼神呆呆的,只有嘴角微微上扬。深蓝色的制服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高鼻深目,也许竟是欧洲人。
是某年某月在哈尔滨的步行街上买的,一堆俄罗斯制品里他独独选了这个,还有一只镂花纹的扁银酒壶。酒壶早已不知被谁要走了,只剩这个玩偶,每天无声站在眼前,挂着一丝永远不旧的、无声的笑意。
深深蜷进座位里,他的脸在烟雾中渐渐模糊,如同索菲亚教堂广场上的鸽子,在《sailing》的歌声中,低沉含混的鸣着,一面振翅盘旋进瓦蓝瓦蓝的天空里,渐远渐逝,永不回首……
他没有喝酒,却不知怎么觉得自己已经醉了,仿佛多年前还当青春年少时的某此聚会,喝醉了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热情伴了一舞……
或许他现在也想跳一支舞,一曲热情的探戈,好让这阴寒的空气暖一点,让他老旧的躯体暖一点……
轻轻拿过玩偶,把它可以活动的手掌转回去,在它下颏上微微触了一下,又在那深蓝制服的胸口轻轻点了一点。
这手势如此单调乏味,甚至有点幼稚矫情,以至于竟让他轻轻笑了。
——他的笑仍是如此英俊,是红尘熙攘外山谷深处静生的香草,在暮色渐浓的一刻里,染香了一谷的冬雨……
只是在笑这幼稚的同时,他也轻轻抬起手背,对着窗外的雨幕轻触了一下自己瘦削的下颏,滑落的一瞬落在胸口,手指怕痛般点住了心口……
等我……
他生命中原来曾有个人用这种最沉默的方式跟他说过等待,他当时不知道,以后也永远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日后渐渐老去的岁月里,午夜梦回,总会有半个剪影,在瓢泼的大雨中转身回首,做着同样简单、同样清晰、也同样深刻的手势……
而他,永远等着梦醒一刻的萧索。
院墙不高,可是看不到廊下的灯火。
去年夏天爬了满墙的爬山虎一直没有收拾,乱麻般的枯枝萧条的散落在墙上,劲风吹过,一阵脆裂的嘈杂。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直贪看那一廊的温暖。橙红照壁,是人生里寂然欢喜的暖色。
油纸伞很大,老绿的竹色,在进门的时候跟朱红的如意门重叠了一下,翠艳的如同那只绿羽蓝睛的画眉。伞上墨色老旧的一句旧诗,被水汽氤氲了,渐淡入温润的竹色里,是山间无尽岁月的挽歌。
微雨燕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