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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 ...

  •   雨天湿滑,树影婆娑,一个青年男子在大道飞驰而过,他背着一个昏迷的女人,拖着一具尸体,行走的低矮的屋檐,攀沿在各处高阶的瓦顶之间。

      黑瓦白墙,一跳一跳的影子,曲线如此优美,轻快的和飞来飞去的燕子一样,这种轻功,只有司马无双才使得出来。

      失魂香的效果还没有散掉,靠在坚实的后背上,昏昏沉沉的如娘子做起了梦。

      如梦似幻,似真也亦假。

      那是一段消沉在心底的岁月,那是她一生无法忘怀的家园。

      春上枝头,她的足尖之下是天地最柔软的绿,玩耍在娘亲的院子里,满园的茶花,每一朵花瓣上沾染的胭脂色,泽泽芳泽,漾起的天真,由着她的白纱薄滑衣裙起舞,熏熏然的茶花香气,把整个园子的美丽刻印在她心里,此生难忘。

      花枝妖娆,蝴蝶翩翩起舞,春意盎然的活泼,充满了府里的每个角落。爹爹告诉过她,今天是娘亲的产子日,她要乖,很快她就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最初总是美好的,美好的让人无限期待。

      直到这种美好变成一种折磨,从日上到黄昏,府里上上下下都没有停过,产婆一个接着一个请,爹爹的脚步子一次比一次急。

      然后,她记得很清楚,等了整整一天,爹爹终于出来了,他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出来了。

      爹爹说:“阿如,抱着他,他是你弟弟。”

      她笑着接过来:“爹爹,什么时候可以见娘亲?”

      可爹爹没有回答她,爹爹哭了,生平她第一次见到男人哭,而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如泣如诉的低低啼哭,骤然而至的冷风随着这哭声窜到了她年幼的心里,逼近她的心角,懵懂之间徒然生出了无法言语的一种悲戚。

      她太小,她什么都不懂。

      她只知道那天晚上,她的娘亲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那个凉凉的躯壳,再也不会来抱她了,也不会对她唱歌了,什么都没有了,随风而过的,是院子生出的青苔,一股发霉的味道,和着百丈的黑纱,遮蔽了一屋子的光明,茶语阁的花开的再艳也有衰败的时候,再芬芳的香郁,也有散的时候。

      祭拜的人都走完了,乳娘带着她也走了,回到房里,她又偷跑出来,年纪小小地蹲在棺材后面,她一直觉得娘亲只是睡着了。

      约莫到了半夜,太太来了,爹爹也来了。

      她藏了起来,躲在幕后,看到了一切,爹爹抱着弟弟,太太跪着。

      爹爹只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

      太太也只回了一个字:“是”

      烛火摇曳,微弱的光影中,谁是怎么样的表情,如娘子都记不得了。

      但是这两句话,她记得了,记在了心里,每每练功辛苦,她便是咬着这两句话,抗过去。

      那一年,她五岁,她的弟弟白真不过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之中。

      往事不可追,倘若一切重来,会是一样吗?

      月色清冷,檐下的露珠,一滴滴落下,精准无比的落在尚在昏睡中的女子面额。

      冗长的一梦,被这一丝清凉拨醒了。

      昏沉的如娘子,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司马无双。

      “怎么会是你?”

      “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不如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司马无双!”

      “如如,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不要再犯倔了。”

      司马无双示意如娘子看向外面,顺着他的一指,她看清楚了,身处的原来是个荒废的农家院子。

      院子中心一堆黄土高出一块,边上有个坑。

      如娘子勉强靠着发霉的潮湿墙沿,一步步靠向窗户边,这一望,看的仔细了。

      坑里埋着个人,白布裹身,严实的很。

      这一瞧,又逼出了几滴泪珠。

      如娘子按下心口,平了平呼吸,感恩地对着司马无双又是一拜:“我替高林谢谢你。”

      司马无双却是神色沉重:“如如,看着高林,你还要执拗下去吗?走吧,我给你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如娘子不说话,脸上哀伤一片,对着院子堆砌的黄土,微微俯身,诚心叩首。

      “高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无故牺牲,白白枉死。”

      三个叩首之后,她回到司马无双身边,拿出了自己的神龙鞭。

      “之前我就问过你,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放弃,你自己都不会做的决定,为什么要逼着我去放弃呢?”

      她神色一缓,掰着指头算了算,继而惨然一笑:“算起来,你的时间是不是也不多了,司马无双,就看看我这几天能不能平了自己的冤屈,平了高林白白枉死的恨。”

      司马无双的脸上变得很苍白,滞了眼神,木然到:“如如,还有五天,五天之内,你便要死在我的手里了。”

      如娘子的心头貌似被人打了一鞭,狠狠抽过,再次扯开了她的伤口,原来只有五天了,下一次,司马无双不会这样留情了。

      而这五天,她当如何自处,那个男人呢,那个沈之雪……

      她的眉下一垂,又变得豁达起来:“司马无双,五天也罢,十天也好,死在你的手里,没什么,还是那句话,带我的骨灰回家。”

      天下倔强的女子很多,可是大难临头,还要飞蛾扑火,往前送死,这种倔法,除了如娘子,司马无双没见过第二个,事到如今,他真正感觉到,从今以后真的只是她是她,我是我了。

      或许,命中注定,他和她本不该有交际的。

      第二天,如娘子辗转醒来的时候,司马无双已不见踪迹。

      连续下了四天大雨的天空,终于露出了太阳。浓云散开,薄雾包饶的云中之光,温暖的洒向地面,许久不见光明的杭州大地,终于迎来了金色曙光。

      如娘子静静心,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高林死了,司马无双要杀她,钱太公死的神秘,突然出现的沈之雪,要拘捕她。

      桩桩件件里面,都和她有关,而回到开端,只是因为她要钱家的相思夜明珠。

      知府衙门出动人马追踪她天经地义,但是是谁请了杀手,还是请了对她了如指掌的司马无双?

      为什么在她放出消息的第二天,钱太公就死了?时间那么准,偏偏是她刺探情报的那天?

      高林的听轩阁,为什么没有衙门的衙役,而就沈之雪他们几个,难道钱得望那么放心让外人做这个事情吗?还是他不想呢?

      所有的事情实际都和钱家扯上了关系,盘根错节,想来想去,她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整个事情里面,几乎所有人都被牵扯进来,箭头都指向她。

      唯独,电光一闪,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沈之雪,所有人里面,只有他,她是一无所知。

      除了那张脸,那张脸,让如娘子的心又痛了。

      沈之雪的脸,像极了一个人。像极了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亲弟弟---白真。

      九年前,她离开白府的时候,弟弟的样子还那么模糊,年纪小的甚至都不肯喊她一声姐姐。

      从梅娘死了以后,如娘子印象里只见过弟弟三次:

      第一次是刚出生的时候,如娘子抱着他,他尚在襁褓之中,眼睛都没有睁开。后来交给了太太养育,她则被父亲送上了峨眉山。

      第二次是如娘子从峨眉上回来,赶上他上学堂的日子。他才六岁大,留着阿福头,扑哧的冲她笑着:“哪里来的大丫头,这样盯着我,当心我去告诉爹爹。”后来知道她是姐姐,白真却打死都不肯喊她。

      最后一次,如娘子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匆匆回来的时候,白真在角落留瞅着她,陌生的如同路人,他已经十岁了,眉清目秀,生的白里透红,可是他的眼神却是冰凉的没有感情的。

      那又怎么样呢,白真毕竟是她的弟弟,他们两个身上血脉相承,割舍不断的,就是骨肉之情。

      白娘子可以对任何人下手,但是她不会伤害她唯一的弟弟,因为他们两个留着相同的血。

      沈之雪…如娘子反复呢喃这个名字,想了许久,突然豁然开朗。

      她已经拿定了主意:不管沈之雪是不是白真,无论如何,她都得再闯钱府一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她苦苦想要的真相,就在紫藤苑。

      但如娘子不知道,眼下的紫藤苑,已经是一片废墟场了。

      谁都没想过火会一下子烧起来,接连几天的大雨,本就潮湿发寒,园里的几棵紫藤枝叶上还处处沾着水气。

      巡夜的家丁,守夜的丫头们,全然不知道火苗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前一刻,他们还各司其职,守在岗位上,期盼着明天的好风好日头,不要再下雨了。

      后一刻,交班的当口,有人鼻子灵敏的就闻到了一股焦味,还在四下寻味道源头的时候,有个小丫头眼尖,抬头指了指房梁顶上,哇哇哭了出来。

      火苗蹿的极快,各家院子的房梁顶上都是一片红彤彤,满府里的人一刻不敢耽误,纷纷跑出了各自的院门,冲到了府邸大门外。

      这一刻,他们全然忘记了紫藤苑中,正门厅房里还停着老太公的灵柩。

      灾难的面前,活着的人顾着的只是自己的命,满园的人只顾给自己门口扑火,死过人的院子,根本就没人多看一眼。

      浓烟滚滚,大火越烧越烈。钱家大院的上空,回荡在天际的是一种哀嚎,漫天红光之中,哭声,惊惧声,逃窜声,声声不断。

      好在,火势再强大,水龙更厉害,几日里,积蓄的雨水不少,水池子都是满满的。

      不一会,火势被压住了,一分一分减弱下去,又一会,最后的火苗被掐断了。

      狼狈过后,除了刚才无人顾及的紫藤苑,其余各院都相安无事。

      夜风吹来,吹散了最后的火星子,吹散了往日的繁华,无声无息的吹过每个钱家人的心头。

      他们看到了,曾经繁华盛茂的钱太公的院子,成了残墙断瓦。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钱得望的眼睛。

      他只觉得呼吸格外沉重,一股奇异的花香吸入鼻中,有什么拖着他,正一步步推向一个看不到光的阴影里。
      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更深的影子,幽幽发青的眼睛,冲他招手。

      一转头,这个影子又来到他的背后,颤巍巍的双手攀住他的臂膀,似乎是有千言万语的叮嘱,却都转成一句:“无知竖子,看着老父如此死去吗?”

      钱得望惊呆了,再擦亮眼睛回头,哪里还有什么。不过是杯弓蛇影,心中添了又一份哀愁。

      他顿顿神色,唤了一个随从:“选两个可靠的人,把沈公子请过来,今天就过来,一刻也不得耽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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