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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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高林！”
丁大书怒不可支，对着高林就要冲上去。
还没等他发作，公子一个眼色，左右两个人冲过来，牢牢的抓住他的手腕，硬是把丁大书的那股火气给压了下去。
高林瞧得这一番动作，丁大书是有功夫底子的，转眼被压的这样，可见其余两个是有一番手段的，来的人物不简单啊！
公子往前抬了一步，确定雨水不会落到自己脸上，才把帕子挪开，轻轻擦拭了左右半边。
露出真容的刹那，高林的瞳孔放大了一倍，他几乎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啊？
两道弯弯叶下眉处，有一点红痣，配着一双通透的大眼睛，瞳色深邃，眉目横扫处，明刷刷射来的眼光，似剪短春水的剪刀子，一角裁开，裁出一番夭桃秾李的绵绵春意，媚的水嫩嫩的脸颊上夹起两片桃花红，飞出来的神采，流波暗转，停在了高林身上。
一瞬间，这张脸左右各堆起了一个甜美的酒窝，笑成了一朵花，灿烂地，肆意张扬他的热情。
“高老板，有礼了！”
声音酥到了骨头，高林的腿麻了。
他不得不佩服造物主的绝妙，高林纵横江湖几十年，自恃阅人无数，看惯了江南的美女，塞外的英雄，俊男靓女，才子佳人，入了他的眼里，被他数过来翻过去，记心里的，不过几个人，眼下，面前的这张脸，却在他心里狠狠敲打了一击。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什么四大花魁，统统没有了。只有眼前这个，高林甚至暗暗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证实自己没在做梦。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
确切说，好看都说的太粗浅，因为高林甚至分不清对方的性别，如果她是女人，花容月貌有余，阴柔妩媚又显缺了一点。如果他是男人，这个世界又哪里来这样美丽的男人？
美丽，高林第一次对一个人说了美丽这个词，即使是貌美如花的如娘子，他给的评价也不过是：尚好。
“哼，看来我果然又长俊了，高老板这种看法，给钱吗？”
眼前的公子，收回了笑容，双眉上挑，打量着高林，一脸不屑。
这句话一出口，高林羞愧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扬扬手，调整到常态：“几位先生，不知道听轩阁已经被知府大人勒令停业了吗，外头封条还在，各位又何必要毁我家的牌子？”
公子轻抿嘴角，左右相看了一下：“你们都看见封条了吗？那上面写的是停业吗？”
其余三个人不知道他意指何处，只好点头。
公子的眼睛发出了光，声音沉沉入耳：“大家都看见了是停业。不是倒闭。既然不是倒闭，来的还是客，做老板的不开门，不就等于毁牌子么。”
高林心头一震，扬起了脸，回道：“客随主便，我可以把各位当客人，只是停业期间，茶肆并无茶水服务。”
公子松开了眉梢，笑道：“无妨，我来西湖只是散心，恰好碰到丁先生，我们是旧识了，一起过来坐坐，喝口水便成。”
高林脸上带笑，心里却在发寒，他知道，今天他已在劫难逃。
他没有选择躲进密道，而是留在听轩阁，是因为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还对丁大书留有一丝幻想。
可公子说的这句话，血淋淋地揭开了无情的事实，粉碎了高林心中一直恪守的忠义信念。
高林心痛之余，又猜不透：为什么没有衙门的人过来，而眼前的这个公子究竟是谁？
公子又瞥了一眼周围，柔声道：“高老板，不妨一起坐下来，丁先生，本就是说书的行家，让他来一段最近新编的段子如何？”
高林刚想说什么，公子身边两个人已经翻下了最近的桌椅，反复擦干净，端来两把。
公子冲着高林一笑，又仔细看了看椅子，自己掏出了另一口袋的白帕子，铺在上面，才满意的坐下去。
他和颜悦色，邀着高林一同坐到前排位置，同时，丁大书已经登上了台子，清了清嗓子，做起准备。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高林实在猜不出这些人的目的，苦笑着坐了下来。他只反复咬紧一个念头：决不能做丁大书第二，必要时舍生取义！
台子上，丁大书有板有眼，说着的是原先如娘子的故事。这些故事，曾今是脍炙人口的奇闻异事，现在听来却如坐针毡，高林的马褂不算薄，可里层隐隐有了汗水，透着空隙一点点往外，湿粘粘地沾在一起，越发让他不自在。额头的苍白也扩散到全脸，尤其是丁大书说到如娘子意欲盗宝那段，高林的汗水已经止不住了。
倒是公子听的津津有味，似乎没有注意到一切，只是淡淡的问了问：“高老板，你说如果我是警察署长，我知道如娘子要去，我会不会等着她上门呢？
高林没有回答，手脚微凉。
公子不依不挠，完全沉浸在故事的乐趣中，追问到：“如果我是如娘子，肯定动手前得备一条后路吧，不过如果后路备不好，会不会伤到别人呢，如果注定要伤到别人，还会不会做呢？”
高林没有回答，背脊上飕飕的寒意，弯折的背更弯了下去。
公子贴近了高林的耳朵，低眉浅笑：“高老板，不过是一个故事，怎么紧张的跟大六月一样，热的很吗？”
他突然站了起来，冲台上大声一喊：“丁师傅，高老板身子不舒服，直接跳到故事的结局吧。”
丁大书歉意的一个鞠躬：“抱歉了，公子，故事没有结局。”
公子的脸色一暗，不悦道：“没有结局的故事，可不是说书场的规矩。”
“哎呀，公子，真没有结局，那如娘子偷不偷的，结果什么，可只在她自己手里呢。”
“哦？”公子转而瞧向高老板，潋滟出一抹笑意，生出了无限种风情：“这么说，这个如娘子自己掌握自己的命数。不错，只是她身边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呢？”
“自古与贼为伴着，下场大多凄惨。”
“如何凄惨法？”
“手脚俱废，家破人亡。”
“就这样吗？”
“严重者，遗臭万年，全家老小，除了连坐一并被废外，后代要顶着贼名受尽唾骂，总之。”丁大书带点嘲讽，蔑然的看了一眼高林：“总之，一人过，全家都得卷进来，谁都逃不掉。”
“哎呀。”公子惋惜道：“这还只是偷东西呢，如果对方杀了人，会怎么样呢，高老板，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再看高林，好端端坐着的身子早就颓废的倒向了一边，他的心似被三伏的骄阳，烧刀子一般戳着，汗流浃背。浑身无力，手脚上下则是遍地的酷寒，冰到全身不能动弹。
公子眼见这幅模样，嘴角的笑意更甚，脸上酝酿着几分笃定，一脚跨过身边的椅子，直对着快要晕死过去的高林，握起了他不住发抖的手腕，安抚道：“高老板是明白人，故事总是故事，我们只是听听罢了。”
高林拼出力气，冷笑着回答：“先生这番话是在告诉我，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公子的双眸微微一颤，凝神看了看高林，轻轻说道：“事已至此，我知道你是个忠义的人，我是不会为难你的家人的，尤其是你的儿子还那么小，对不对？”
听到儿子，高林的脸色变得可怕起来，盯住公子的这种眼神宛如日头最强的时候，照在身上感觉不到和煦的温暖，而是一种扎眼的刺痛。他反握住公子的手，紧紧地，略带一丝悲愤：“你究竟是谁，你究竟要做什么？”
屋外的大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大门还敞开着，风从外面吹进来，阴霆冥晦，吹的几个人头发散乱，潮湿的雨汽贴过墙角，钻到每个人脖子里，寒意浓浓，素来整洁的公子，被这股气息搅得心烦意燥。
他眉头紧蹙，双手猛的一缩，挣开高林，加了内力在手腕，反手又制住高林，压的他双手不能动弹，随后腾出一只手抬起高林下巴，公子的美目如画，深邃的眸底却是阴森彻骨。
他开了开嘴，露出一丝讥诮，带着几分清寒，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沈之雪，我来这里是为了亲手逮捕如娘子。”
“沈之雪？” 高林的脑子飞快的搜索了一遍，从□□到白道，竟然找不到一点相关信息。
一双手被压的软绵绵，皮肤上勒出的青紫，越来越多，高林的手腕变得没有感觉，他费足了力气都无法脱手，眼神转而坚定，一口气决绝：“爽快点，杀了我，不要伤害我的儿子。”
高林知道这个沈之雪，绝非是个简单的人。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他不能出卖如娘子，也不能不顾全自己的孩子，所以，死是最好的一条路。
但是意料不到，沈之雪反倒松手了，他就站的这样近，直视高林，眼对眼的距离，高林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眼底某种流动的光彩，一晃而过，再度沉了下去。就似黑夜里一逝而过的流星，其实你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只是一瞬的时间，却已经坠落在天际。
沈之雪没有对高林再说话，一个人去了台柱子那边，转头吩咐左右两个人，守着高林。
风还在呼啸着，台柱子上头挂的八面彩灯摇摇弄姿，飘渺不定，偶尔一点光下的灯影，笼在说书台上，四根大红漆色的柱子也随着这些灯影，映在里面，融合一体，深浅不一，沈之雪每走一步，这种深浅就多了一分变化，恰如高林的脸，时时刻刻也在变化。
丁大书冲高林眨了眨眼皮，完全小人得志的模样，继而凑近了沈之雪，低语了一番。
沈之雪侧着脑袋：“是这样吗？那你知道密语吗？”
丁大书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我没进去过。”
沈之雪扬了扬刚在拭脸的白帕，慵懒道：“既然不知道，说了有什么意思？还不快请高老板上台！”
看了一眼神色处之泰然的高林，丁大书略有不忿，但是他不敢忤逆，拽着高林拉上了台子。
沈之雪这是正拿着帕子，拍掉了各个柱子的细灰，饶有兴趣的观察每根柱子上漆色的厚薄。
他无意瞟了一眼高林，微笑道：“高老板，这些柱子保养的甚好啊，看来用了足色的红漆，虽然上了年头，但是光泽犹存，只是每根柱子的中端部分的颜色都显的单薄了，和周边比起，差不多都是同个位置，暗淡不少啊。”
说完，他一个手印按上去，对着高林说：“你看，就比如这里，正好是一个巴掌大的位置啊，高老板，做的不错啊。”
高林的心里是波涛汹涌，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我还是那句话，废话少说，杀了我把。”
“杀你？哈哈！”沈之雪郎朗有声，义正词严：“如果要杀你，需要我吗？你以为听轩阁还能挺到现在靠的是什么？”
高林一惊：“你到底要怎么样？”
沈之雪气定神闲，一脸怡然：“高老板，若是来取命，你早就下大狱了，我来这里是希望你帮我，帮我找到如娘子。”
“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糊涂的人啊，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真以为警察署只是吃闲粮的吗？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拆了你的台子？”
沈之雪的语气渐渐凝重，双目逼视高林，一脚用力踩在台子的某角，使足劲，轰然一声，移步而过，板上出现了一个深深踏进去的脚印。
几个人面面相觑，吓的大气不出。高林胸中气闷，他万万没想到沈之雪的功夫如此了得。
对于这样的人，高林早已打定了主意，他闭合嘴唇，慢慢搅起舌根，舔过上排牙齿，猛地一咬后牙跟，剧痛刺到喉咙边，腥臭的血气一鼓作气冲到嘴角，生生冒了出来，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已经蹶倒在地。
形势大逆转，眼下此景，紧张的不透一丝，余下的人呆住了，大家的心眼都调到了嗓子口，脚步却都慢了一拍。
沈之雪急了，大喊一声：“高林！”
话音未落，前边大门突然一道光影，一道雪白的光，凌厉刺出，晃痛了周围一片。
再度抬头，沈之雪看到了一个人。
整张脸，透着生冷的素白，挂着刻骨的阴霾，单薄的影子，近在咫尺。
双目相对，电光火石，撞击出了细碎的光，冰凉而不见锋芒的锐利，刺在彼此的眼里，烙下了了斑驳凋落的锈印，泛出一片垂暮的苍凉。
是如娘子！ 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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