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巫婆秘史（原名老巫婆很凶残）》重安公子

2、2

　　娜鲁，红色斗蓬跟你的黑发很相配。
　　银铠的魔族骑士如此说着，帮我系紧了斗蓬带子，赤色眸子闪动着温柔的光，厚实的大掌揉乱了我头顶的黑发。
　　我满脸通红地拨开他的手，几乎是落荒而逃。
　　很久以后，当我发现他喜欢的不是黑发，而是璀璨的银发时，却已无法自那双赤眸筑成的温柔陷井中逃脱了。

　　卡斯拍窗户的声音将我惊醒。
　　我迷迷糊糊地看了它一眼，魔物黄澄澄的眼里一片平静。
　　窗外风雪已住，浓烈的血腥味不断从木门外涌入屋内。
　　我一时呆愣愣的，忆不起身在何处。
　　“老娜鲁，是要整只烤着吃，还是烤一半留一半腌着下顿吃？”卡斯舔着血淋淋的爪子，认真地计划着。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
　　堆在门口的庞然大物遮住了一半光线，黑色羽翼颓然瘫在身侧，再也无法收拢，殷红的血液浸透了木屋前的雪地。
　　狮鹫兽，以强烈的忠诚心与荣誉感闻名，能够召唤雷电，如此强悍又骄傲任性的魔法生物，失去生命的光泽后，再不复往日的威风凛然。
　　犹记得小时候，我也曾对这种只有强大的战士才够资格驾驭的珍兽无比向往，为了坐上全国最漂亮的红狮鹫，我跟它的主人软磨硬泡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红狮鹫的主人把一位美丽的姑娘抱上红狮鹫的背，让那位满脸喜色的姑娘坐在他身前……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觉得狮鹫有多吸引人了。

　　卡斯和我不等回家，直接在地势较低的一个温泉里对猎物进行屠宰。
　　除了体型差距很大，处理狮鹫的方法跟一般家禽也没什么不同。用火系魔法将整眼温泉水烧至沸腾，烫去兽毛，开膛破肚扔掉内脏，割成差不多的大肉块，抹上盐巴。卡斯从林子里拖了一整棵枯死的桦树回来当柴火，我把狮鹫肉串上树枝架在火上烤，时不时转转边。
　　火堆烧得很旺，过不了多久，油滋滋香喷喷的肉就烤好了。
　　烤肉的香气传出很远，估计半个森林的野兽与魔物都能闻到，聪明点高级一点的魔物只能强忍着馋虫远远观望，有几头没智商的低等魔物和大型野兽肥着胆子前来抢食，卡斯没费什么劲都给赶跑了。
　　我用匕首片着肉慢慢地吃，一边感叹珍贵战骑的肉跟鹿肉也没啥区分，一边忧愁吃过这回大餐后，我这口松动的老牙还能咬上几回像这样肥嫩的肉。

　　近处的树林再次传来响动，我挥挥手制止了不耐烦的卡斯，老雷兽咕噜了句“麻烦的小鬼”，就蹲回我脚边继续狼吞虎咽。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失去战骑独自击退众多魔物，越过重重障碍的近卫军队长，全身挂彩跌跌撞撞地从林子里转出来。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围坐火堆旁自顾自吃肉的我和卡斯身上，再转到余烬未消的火堆前——那里还剩下几大块用树枝叉起烤得喷香的肉块，再转到较远的温泉边——鲜血淋漓的肚肠与硕大的狮鹫头骷散乱地堆放着。
　　魔族骑士的俊脸从血色尽失到铁青再到扭曲变形，他咬紧牙关睚眦欲裂地瞪着我们，紧握着剑的右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强烈的愤怒令他止不住颤抖。
　　我和卡斯无动于衷地咬食着他的伙伴，猜测他几时会压抑不住怒火对我们拔剑相向，但他最终只是用力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了几次，再睁开眼时已目光沉郁。
　　撒菲莫收剑回鞘，从胸前的衣服口袋取出信函，双手托着，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向我走近。
　　也许是这人身上的气势太过悲怆，卡斯居然都没想起要去阻止他。直至走到我脚前三步远的距离，他才沉重地单膝跪下，恭敬地将信函双手奉上。
　　“近卫军第一分队队长旦迪_撒菲莫，受魔王之命，向尊敬的娜鲁小姐呈上密函！”
　　言语从牙关中一字一字蹦出来，落地有声。
　　年青骑士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目光坚定执拗，似乎就算我下一秒要取他性命，他也会保持两手奉上信函的姿态绝不倒下。
　　我打小就有一个坏毛病，看人不看脸，记人不记名，所以能够同时让我既记住长相又记住名字的人超不过两巴掌，经过迷失森林这几百年隐居，那两巴掌人渐渐遗忘得只剩下不到一巴掌。而当我抬起老眼仔细打量这位撒菲莫家族的年青人时，一些早已灰白黯淡支离破碎的记忆，却像拂去了时光积淀下的灰尘般，再次清晰鲜活起来。
　　旦迪撒菲莫有一双家族特有的赤色眼眸，如血般浓艳却清澄，加上坚毅的嘴角与端庄的下巴，实在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原来那些拼命想从记忆中抹去，以为已经成功淡忘的人，早就在心底深不可测地扎下了根。
　　我应该呆愣了好一会儿，心抽疼得厉害，也许还轻声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等我反应过来时，沾满油腻的枯瘦老手已经颤巍巍地摸到人家小青年的脸上去了。
　　旦迪惊讶地冲我瞪大眼，神色复杂。
　　卡斯“嘁”了一声，无聊地扭头继续啃肉。
　　我回过神后，有那么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差点要老脸一红，但我是谁？一个活了六百多年的老巫婆，像我这样老的魔族，只要我乐意，随时都可以跻身长老之列接受族人的朝供——魔族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却敬畏与漫长生命一样强大的魔力——眼前这样的小孩别说是摸摸他的小脸了，就算他光着屁股蛋子在我面前扭一场大象舞，我也能用看着孙辈的祖母表情乐呵呵地看完全场，保证还不会是狼外婆那一款。
　　心理建设完毕，我干脆厚颜无耻地在这张俊脸上又结结实实的摸了一把，顺便把满手油污全抹到近卫军队长的俊脸上去，末了，笑容可掬地夸赞一句：“年青人的皮肤手感真不错。”
　　这才淡定地从他手中抽过信函。
　　近卫军队长的脸布满寒霜，僵得不能再僵。估计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折辱，偏偏还发作不得。
　　卡斯也嘴角抽搐冷冷地斜眼瞪我。

　　寒季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白天极短，此时天已快黑了。
　　我从火堆中抽出一只仍在燃烧的柴棍，把信件凑到鼻子前，就着火光开始拆阅信件。卡斯也放下肉块凑了过来。
　　信函用了昂贵的金色火漆，印章是红龙与权杖的徽章图案，魔王专用。
　　老人家上了年纪视力就变得很差，好在信的内容只有短短几行，应该是匆忙中写下的，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客套话。
　　信函内容如下：

　　致我亲爱的姨母、尊贵的娜鲁_凡瑟鲁姆小姐：
　　请原谅侄儿的冒昩打扰，此番去信实有不情之请，您的侄孙女缪亚误闯禁忌的悲泣之森，不幸落入时空裂隙流落人界，恳请姨母代侄儿将您的侄孙女平安带回魔界。
　　侄儿自知此番请求无比厚颜，但请姨母顾念与亡父一番相交之谊，垂怜护佑他的血脉,届时侄儿必当倾全国之力，以报姨母之恩！
　　落款是“您忠实的侄儿布伦托_万佐斯”。
　　看完信，我顺手就拿着到火上点燃了。
　　撒菲莫表情一丝未动。

　　“那小子有求于你？”卡斯舔着爪子问我，它口中的“那小子”指的是现任魔王。
　　信件在手中化为片片灰烬，我笑道：“不愧是她的孩子，擅长利用人的狡猾劲儿可真是像极了她。”
　　“竟敢打扰在迷失森林隐居了几百年的你，看来魔族真的发生了大动乱。”卡斯的话显得漫不经心，魔族变成怎样，对它而言是没所谓的，“黄铜龙小崽子的预言成真了。”
　　几个月前，我为了取得幻砂蝎的毒液制作迷幻剂，曾和卡斯离开了魔族国境，到达了龙族国度边境最大的沙漠——幻砂海，在幻砂海的中心地带，我们遇见了一头极呱噪的年轻黄铜龙。
　　它是一头不懂得幻化成人形的残障龙，从少年时代起就被族人抛弃在幻砂海自生自灭，好在虽然不能化成人形，却还是保留了捕猎的本事，以及预言天赋。
　　它急于告诉我一些将要发生的事，但又不愿意白白将预言告知于人，于是不断作出复杂的暗示，直到发现我是真的不好奇也不在乎魔族的未来，这才怏怏不快地闭上嘴。
　　其实，从黄铜龙的不断暗示中，我已经对它的预言猜出了大概，它还太年轻，还没学会用似是而非的言语迷惑人。
　　取得足够的幻砂蝎毒液后，我将一瓶幻形剂原液送给了它，这种药剂能令魔物在一段时间时内变成人类的模样。
　　看到黄铜龙用一只巨掌托着小小的玻璃瓶，一付珍而重之感激涕零的样子，我难得地不太坦然了——幻形剂的原液尚未经过任何活体实验的，药效未知，毒副作用未知，而且只针对低等魔物专用。
　　黄铜龙混乱的话语整理过后，只有一个意思：魔族之王新旧更替，绯月魔国发生内乱，天界趁虚而入。

　　“你要帮他？”卡斯问。
　　我揪着卡斯的背毛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的尘土认真考虑：“若魔王陛下给足诚意，亲自跪在我面前撒撒娇的话，没准我一高兴就真答应了。”
　　瞥了眼退在一旁维持着标准军人站姿的旦迪_撒菲莫，他正因我的话愤怒地紧抿着唇角，神情实在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我笑得越发慈眉善目：“按辈分，魔王陛下的确得叫我一声姨母，不过，在长辈面前卖弄小孩子的幼稚手段，未免太过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