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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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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藤箱花不了几分钟,把魔药、坩埚与酒精灯重新塞进去,卡斯用石头给我换的衣服以后不再有机会穿,就全留在衣柜里,用不着带走。
穿回自己洗过多次已完全看不出颜色的呢子裙,戴上暖和的雪帽,围上打着补布的厚重大披肩。
同样的衣物,只不过以前穿着它们的,是一位年迈干瘦的阴沉老妪,现在却是黑发紫眸的年轻姑娘——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年轻。
卡斯将房间里的家具全部推到一个角落,我开始准备绘制时空魔法阵所需的材料。
紫石英研磨成粉,以1:3.3的比例混入银龙血。
这瓶银龙血是很久以前得到的,因掺入了防凝剂与保鲜剂而永不凝固,为了得到它,我曾接连一百年不断受到神出鬼没的银龙一族的追杀。
银龙是天生的空间系法师,它们的血液中含有强大的空间魔法力量。
早年我曾听闻它们大多数都正直善良且乐于助人,所以当我见到银龙后,一开始是很有礼貌地请求它们给我一些血液的,哪知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条年轻的银龙冲过来想咬我……
总之,在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之后,卡斯卸掉了那条少年银龙的右臂,我们在漫天飞舞的银龙特技“时空斩”之下,仓皇地逃离了银龙居住的山脉。
我一边用山魈尾巴毛做的小刷,逆时针搅动大碗中银龙血与紫石英混合物,一边追忆似水流年。
“卡斯,那条独臂银龙是叫喵赞,还是咩赞来着?”
“尨赞。”
“哦,原来是盲赞!”
卡斯冲我翻了个白眼,一甩尾巴将凳子扫到床底下,好腾出更多空地来。
这时,我们听到敲门声不急不缓地响了三下。
“谁?”现在是人界凌晨四点,谁会在这个时间敲我的门呢?
“娜鲁小姐,我听到您房间里响动声很大,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低沉悦耳的嗓声,带着奇妙的韵律感——是昆塔。
我与卡斯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底都看到了防备。
魔药在制作过程中常常会因药性变化而产生巨响,不少魔药还会散发出奇异香味或恶臭,为了不影响他人,我的房间一直设有结界,根本不可能有声响或气味传到外面去。
卡斯走去开了门,而后跳回自己睡觉的软垫上假寐——它懒得搭理昆塔。
昆塔站在门外,颀长的身体仍裹在绣有金色藤蔓的黑斗蓬里,肩头的衣服与垂在胸前的铂金色长发微湿,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
“晚上好,娜鲁小姐,卡斯先生。”昆塔谦恭地打招唤。
“进来吧。”
我冲混血精灵点点头,搅好银龙血与紫石英粉末,开始在房间的地板上绘制魔法阵。
昆塔一眼便看出我所做的事,翡翠般的眸子瞬间亮得出奇。
“您正在画魔法阵?”他刚说完这话,似乎就意识到此时他不应该留下来观看,于是面带歉意地转身,“抱歉,我这就离开。”
“你可以留下来,”我说,“这是时空魔法阵,用不着魔族的刻印。”
我知道昆塔在顾虑什么。
刻印是魔族的身份证明,带有每个魔族独特的魔力,轻易不会让外人知道,因为只要知道刻印,既使是毫无魔力的人类,都可以利用招唤阵法唤出恶魔,这对高傲的魔族而言是极伤自尊的事。
此外,刻印若被天界知道,则很可能会为那个魔族招来杀身之祸。
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情侣们流行互相向对方透露自己的刻印,以示对方在自己心中地位的重要性,但后果是惨重的——魔族的喜怒恶憎是如此强烈,不少分手后的怨侣,将前任恋人的刻印透露给人类或别的种族,借以羞辱报复对方,因此还引发了多起血案……恼羞成怒的魔族杀掉了招唤者,或者,被招唤者所杀。
昆塔关上门,缓步走了过来,很小心地不碰到地板上未干的银龙血。
“公主还未说动魔王候选人,您此时布下时空魔法阵,不会太早了吗?”他问。
“一点也不早。”我将不小心溅到脸上的龙血擦掉,满不在乎地说:“我在人界已经呆腻了。”
“您要回去了?”昆塔惊讶地瞪大绿眸,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那……公主的事……”
我抬起头,勾起嘴角,嘲讽地笑,“那位公主此时的心思,恐怕并没有放在她的父王或国民身上,你要我在这继续陪着公主,欣赏她的爱情游戏吗?”
“可是,您答应了魔王陛下,要将公主平安带回去的。”
“我没有答应任何事,我来这里,只是一时兴起。”我翘起嘴角,挑衅地看着昆塔,“若我要走,谁也无法阻止。”
见他困扰地皱起秀气的眉头,我又说:“别担心,时空魔法阵并非只能使用一次,只要风之结晶没有失效,阵形没有被破坏,只要我们可爱的小公主愿意,使用个七八次不成问题。”
这意思很明显了吧,我可并没有扔下他们不管。
昆塔仍然试图说服我:“可是,此时正处于天使狩猎的危险时期……”
我打断他的话,嘲弄地望着他,“公主的安全问题用不着担心,有两位魔王候选人誓死守护着,你觉得有外人可以插手的余地吗?”
混血精灵的眉心紧了紧,估计是被我的话伤到了。
片刻后,昆塔才沉声说:“我明白了。”
而后,他沉默地站到一边,观看我绘制魔法阵。
我与某些喜欢藏私的老魔族不同,并不在乎有人在一旁全程观看我绘制魔法阵。
昆塔对失传已久的魔法显得兴趣颇浓,远古魔法阵中充满不少现代魔族看不懂的符号,昆塔应该有不少没有看明白,但他却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完全没有试图打断我提出疑问。
对此我很满意,因为我对于教导他人,向来缺乏耐心。
时空魔法阵不算太复杂,由大小不等的七十个绫形、一百三十九个正圆形、五十六个三角形互相穿插而成,其中还夹杂着上千个特异符号,不同位置写有远古魔法字符,最后在相应位置安放好风之结晶石。
我弯着腰,用银龙血混合液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直线,冷不丁突然问:“昆塔,你左手的尾戒,是你父亲的吗?”
昆塔对我突如其来的问话感到意外,右手不自觉抚上左手尾戒,点头道:“是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代表忠诚的媂达誓言之戒。”
我的语气显得很随意,瞄了一眼正被昆塔轻轻摩挲的尾戒。
那枚戒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白银做的简单戒圈与底托,其上镶嵌了一颗切割精美,名叫媂达之泪的结晶石。
媂达之泪,名字听起来很优雅,据说它还有拥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撇开这些不谈的话,它其实只是一种产自青障国的普通水晶,因杂质含量低,通体晶莹剔透,一度很受光明精灵们的喜爱。
“这种水晶戒指并不名贵,早就不流行了吧。”
昆塔眨了一下眼睛,微顿了顿才回答:“是的,不过父亲很喜欢这枚戒指,他在世时从不曾将它从手指上取下。”
我微怔,禁不住抬头去看昆塔。
昆塔望着尾戒上的透明水晶,嘴角带着虚无的微笑,长睫低垂,半掩了翡翠般的眼眸。
片刻后,他笑了笑,放下斗蓬袖子,完全遮住整个左手。
“我想这枚戒指对父亲而言,也许代表着一些无法割舍的东西吧。”
他平静地望着我,一时之间,我居然感觉到一阵心慌,说不出话来。
“父亲他……明明至死也割舍不下,却什么也不做,只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这样岂不是毫无意义?”昆塔浅笑着对上我的眼睛,语气舒缓。
“您说对吗?娜鲁小姐。”
如此平静的语调,不经验间流露出的冷情,莫非,这才是真正的昆塔?
我有点意外,顿了一顿,才说:“也许你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像你的父亲。”
昆塔不置可否地微笑。
我装作不经意地再次瞄了眼他的尾戒,说:“既然觉得鲁伊诺的做法毫无意义,为何你会将他的戒指带在手上?”
“因为这个戒指里埋有一个魔法。”昆塔的回答毫无停顿,他一直是微笑着的,但此时在我眼里,那笑容未免显得有点意味深长。“一个令某些结界无效化的魔法。”
我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昆塔温和的声音轻轻响在耳畔,听上去带了点诱哄的意味,“关于这点,娜鲁小姐应该比我要清楚。”
直至此时我才恍然发现,谈话还没进行几句,我已完全顺着他的话题走了。
既然已被挑明,我索性承认,勾起嘴角嘲弄地说:“没错,这个戒指里的魔法是我施的,拥有它,就能自由进入我所设下的结界。”
当初把戒指送给鲁伊诺,是为了方便他来迷失森林找我。
但他没有来,一次也没有。
我很想毁掉这枚戒指,因为它什么也没能挽回,它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一个笑话,但即便是任性如我,也知道此时要回戒指是多么无理的要求,这可是一位父亲留给儿子的遗物。
对魔法阵完全不感兴趣的卡斯,一直蜷在软垫上假寐,此时却伸了个懒腰,半抬起眼,琥珀般透彻的眼眸,微微透出点杀意。
我知道它的意思。
把藏有魔法阵的媂达誓言之戒送给鲁伊诺,是因为我信任他——鲁伊诺也许不会原谅我,不会追随我,却也永远不会伤害我,但若被除他以外的魔族得知了戒指的秘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可怕的安全隐患。
昆塔望着我,表情温和,神情纯洁犹如羔羊,翡翠般浓绿的眼眸里一片安详。
卡斯在等待我的决定,我却犹豫不定。
眼前的男孩,是鲁伊诺的孩子,就在刚才,我发现他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柔软无害,他似乎有着不同于其父的深沉城府。
昆塔一瞬不瞬地望着我,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杀意,却只是柔软地微笑,毫无动作。
良久,我终于轻吐一口气。
也许是移情作用,我想要像相信他的父亲那样,试着去相信昆塔。
*****
魔法阵全部绘制完成,已是两个半小时以后,其间昆塔则从头至尾看得聚精会神。
我拿着空了的碗,退开几步检查魔法阵的完成度,直到确定无一错漏,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昆塔见我将空碗放到地上,立即不失时机地提问:“娜鲁小姐,能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说。”我半蹲着,把垂到身前的长辫子撩到背后,又用手背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请问那个圆圈为什么空着?”
我顺着昆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位于整个魔法阵正中的空圆圈,直径不到半英尺,难得他居然看得出来那是特意留的空位。
“那里是用来放祭品的。”
“请问是什么样的祭品?”说话间,昆塔走到我身边。
“就是……”我抬起头,因为离得很近,昆塔那如流水般柔顺的铂金色长发,有一缕正好拂在我脸上,一丝馨香钻入鼻孔,使我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
我死死地盯着昆塔精致的侧脸,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头撞了过去!
昆塔被撞得一个趔趄,我抓着他的斗蓬用力往两边扯,一时用力过猛,连里衣也一起拉开,露出他肌肉匀称的紧实胸膛……
然后我不管不顾地将头埋进他怀里。
“娜鲁小姐?!”昆塔又惊又窘,下意识抓住我的肩膀,却完全不知该不该推开。
“娜鲁?!”卡斯的叫声也响了起来。
不理会他们的惊诧,我停了一会,才缓缓将头自昆塔胸前抬起,咬牙切齿地瞪向他。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