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鞘》一茶顷

11、去腊喏矿

　　出乎舒俶意料的，尹顺文并没有训责舒俶，而是和舒俶说起了他的同桌姬高阳。
　　“很好奇为什么老师同学对姬高阳不上课没什么大的反应吧？”尹顺文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舒俶一支，在舒俶一脸囧然地拒绝后，毫不在意地抽抽嘴角，老师的形象在撇嘴痞笑时土崩瓦解：“嘁，男人就该抽抽烟。”
　　舒俶不置与否，索性低下头，等着尹顺文的下文。
　　尹顺文掏出火机点上烟后，深吸了一口，道：“估计你也听说了姬高阳家里的人，对吧？”
　　舒俶点点头。
　　“都知道Q省的施恩人有钱，知道为什么吗？”尹顺文又问。
　　舒俶依旧摇头，心中忍不住腹诽：我才来，我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尹顺文嘿嘿一笑，毫无形象地曲起一条腿蹬在石椅上，放在地上的那只脚踏踏踏地有节奏的拍击地面，道：“施恩是个矿业城市，除了旺镇这里的第一大炼钢厂和水力发电站外，施恩最大的收入来自于施恩矿务局的那一片煤矿企业。”
　　这个舒俶早在来到施恩之前，就在书本上看到过，因此又是点点头。
　　“施恩处于西南地下煤海中心，除了矿务局正规国营化的大型煤矿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私自开采的小煤矿……唔，你也应该知道姬高阳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企业的老板，说起来，姬高阳父亲的煤矿规模一点也不比矿务局那几个大煤矿的规模小，因此姬高阳的父亲在这一带，乃至Q省都算得上排名的大煤老板。”尹顺文斜了一眼舒俶，抖掉烟灰：“所以，八班而言，你家的条件确实是最差的。”
　　舒俶眼底一片黯然。
　　“不过……”尹顺文猛地来个转折，舒俶身体也愣住了，因为尹顺文正严肃地侧首盯着自己：“就这样你就自卑了？”
　　舒俶干脆扭开头，不准备回答尹顺文的话。
　　叹了一口气，尹顺文伸手拍了拍舒俶有些僵硬的肩膀，温言道：“舒俶，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么？”
　　舒俶微微颔首。
　　“父母有的，那不是你的本事。自己拥有的，才是自己的本事。”尹顺文敦敦引导：“你应该也听说我家的情况了吧？”
　　舒俶这次回头看了看尹顺文，一脸茫然地摇摇头：他确实不清楚班主任有什么情况。
　　见状，尹顺文咧嘴笑了，抬手扑棱了几下舒俶柔软的头发，笑道：“嘁，你这小子莫不是真成了书呆子？不过不知道就算了。”

　　末了。
　　舒俶虽然没有达到尹顺文“开导”的效果，却也心思不再那么沉了，甚至，有了一点探奇的期待。
　　为什么？
　　因为尹顺文神色极为严肃地对舒俶道：“舒俶，老师交给你一个任务，你能胜任吗？”
　　在舒俶依旧迷茫下，尹顺文顾自道：“姬高阳是舒俶你的同桌，对吧？”
　　舒俶机械化地点点头。
　　“那么，老师这个任务你一定能完成。”尹顺文止住舒俶正要出口“什么任务”之类的话，继续道：“你或许是对这样的排斥麻木了……”
　　舒俶身体再次僵住。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姬高阳的处境？”尹顺文毫不在意舒俶的异常：“姬高阳父亲的煤矿破产歇业，姬高阳应该才是那个更需要帮助的同学吧？”
　　舒俶思索片刻，想到在舒家小食店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这才觉得姬高阳可能比自己更惨一些。
　　至少，在老家没人说舒俶命硬克死了自家至亲长辈，害得父亲事业破产，是扫把星，丧门星之类的话。
　　哪怕是舒成军夫妇不待见舒俶，也不至于不给舒俶和舒奶奶寄生活费，让自己和姬高阳那样去做小背篓。
　　想起那天看到姬高阳背煤来姑姑家卖，旁人也说他是为了赚点钱给他父亲治病……舒俶顿时觉得真如尹顺文所言：自己，或许真的没有姬高阳过得艰难，过得凄惨，就算和舒奶奶在一起生活，简单了些，节俭了些，他还不至于向姬高阳那样去做苦力受太多苦不是？（啧，以己度人，舒俶那小身板能去做苦力么？）

　　于是。
　　开导跑题，变成一通洗脑后，舒俶那双过于明媚的双眼看向尹顺文时，尹顺文心虚地别开了头，佯装看湖畔的杨柳，道：“舒俶，老师把和姬高阳做朋友的这个任务交给你，你能做好吗？”
　　果然。
　　舒俶眼睛一亮：长这么大以来，这是舒俶第一次接受老师安排的“任务”，而且还是“交朋友”的任务。

　　尹顺文见着舒俶雨歇云霁地回了教学楼，只觉得自己心生不安，欺骗了这么一个“单纯”的学生。
　　然而，尹顺文自己却没料到，这个任务让自己最担忧的两个学生开始了一段孽缘。
　　几年之后。
　　已经不再当教师的尹顺文，在异地再次偶遇被詹军照料着的憔悴的舒俶时，心里深深地后悔着当初这个自以为高明的决定。
　　——为什么当初我要用那样的方法让两个孩子有了交集？
　　——要不是我的烂办法，或许舒俶这孩子会生活得更好一些吧？
　　——毕竟，舒俶这孩子，真的太不容易了。

　　【以上，都是后话，且不多说，以免透剧。^_^】

　　舒俶自接到尹顺文的“任务”后，被他抛弃的学习积极性再次复苏，那些消极的情绪也渐渐淡了。
　　又是一个周末。
　　舒俶跟舒成兰简单说了一下要去腊喏矿后，舒成兰也没多阻拦，反而趁高淑慧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一百块钱给舒俶：“俶俶，去腊喏矿你就乘机车过去，知道吗？”
　　舒俶不解。
　　舒成兰给舒俶捋了捋有些过长的刘海，心想着回头该带这孩子去剪头发了……嗯，小子长得还真是不错，哈哈，还真是我舒成兰的外甥：“俶俶不知道去腊喏矿的路吧？要不姑姑让你二哥跟你一块儿去？”

　　詹正也放假回来了。
　　不同于舒俶这个“书呆子”，也不似詹军那般温文尔雅，詹正牛高马大，完全继承了詹明时“匹夫”的形象。
　　詹正喜欢一切室外活动，相较于“文弱”的表弟舒俶，詹正更爱带着活泼的表妹舒瑶出去玩……这不，才吃过午饭，詹正已经带着舒瑶去旺镇的篮球场打篮球去了。

　　舒俶想了想，摇了摇头：“姑姑，我自己去也行，找不到路我会问人的。”
　　舒成兰微微皱眉，道：“那你记住了，一定要乘机车。”
　　舒俶不解。
　　舒成兰才告诉舒俶……原来旺镇到腊喏矿看似很近，就隔了一座山。
　　然而那座山虽然不是海拔四千多米的荀南山，却也是旺镇周围继荀南山之外，第二高的屋梁山。
　　要绕过屋梁山从旺镇去腊喏矿，要么就是爬山顺着以前的茶马道走山路，要么就是过山腹的那条几百米长的黑暗的屋梁山隧道。
　　那条隧道是腊喏矿运煤出山的唯一通道，也是腊喏矿那边的人出山的唯二通道。
　　只不过，这些年来，屋梁山隧道很不安全。
　　早两年警方还在屋梁山隧道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据说是隧道维护工人发现的，当时尸体已经腐烂得认不出面目了……迄今也未能破案。
　　这两年虽然没有什么大案子在隧道里发生，可是舒成兰还是有所闻在隧道里频频发生什么抢劫强J的事，只不过大伙儿“自扫门前雪”，不想惹事没有多话而已。

　　舒成兰啰啰嗦嗦对舒俶交代了一大堆后，最后还是不放心，索性让高淑慧这个“正宗”母亲留下来看店，自己跟着舒俶一块儿出了店。
　　知道舒俶和姬高阳不单单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后，舒成兰母性就开始泛滥，以前强忍下来的心疼怜惜，如今是双倍的，恨不得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对着两个孩子付出。
　　这次又听说舒俶是老师交代他和姬高阳“交朋友”，要去探望姬高阳后，一出小食店，舒成兰就拉着舒俶进了旁边的百货商场。

　　在百货商场里，舒成兰扒下了舒俶那一身校服，重新给舒俶换了一身新行头时，还不忘絮絮叨叨一通，也给姬高阳买了几身价格不是很高的秋衣秋裤。
　　自打姬高阳来店里卖煤，又知道姬高阳的那些事后，舒成兰看着姬高阳就想起了当年的詹明时，于是后面的情形就可想而知。
　　好在詹明时自己知道自己事，明白舒成兰要是这样明显的帮助姬高阳只会伤了姬高阳那比自己当年还硬气的自尊心，出言阻止了舒成兰：“帮这个孩子不是给他钱就是帮了他，你这样帮他，反而会让他觉得你瞧不起他……嗯，不如咱们以后别在外面买煤了，就跟这孩子买得了。”
　　所以这次给舒俶买衣服，舒成兰还不忘在便宜的秋衣秋裤摊上给姬高阳买了几身。
　　买完了两个孩子的衣服之后，舒成兰又带着舒俶去买了一些营养补品和水果，这才带着舒俶来到乘坐机车的小车站，目送舒俶乘坐的小机车消失在拐角半响后，才慢慢会了小食店。

　　机车的双轨与铁轨摩擦，发出一阵久久回响在隧道里的吭吭空空巨大轰鸣。
　　所谓的机车，也不过是一个从铁路局退休的古董单一汽缸蒸汽机火车头，后面拖了一截同样是铁路局退休的绿皮车厢，不伦不类的，说是火车，不如说是公交车。
　　当然，它在这里叫做“机车”。

　　屋梁山隧道很暗，约莫二十米处才有一盏昏暗的路灯。
　　平日里，隧道维修工也大都是带着矿工装备的矿灯、安全帽、干粮和水进行摸索式的维护。
　　只不过屋梁山隧道并没有舒成兰等一干没有过过隧道的百姓认知那么短，屋梁山隧道全长三公里，机车要运行约半小时才能走出这一条昏黑的隧道，更遑论步行的人们了。

　　在机车运动二十三分钟后，舒俶终于在见到光亮的洞口之前，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舒俶发现机车离开了原本的轨道，而是顺着隧道旁一条铁轨缓缓延行，进了一个有些像火车站台的地方。
　　舒俶知道到站了，因为这样的小站台跟他来时的站台几乎一模一样。
　　机车在一阵响铃声后，缓缓停住，舒俶跟着人群，拧着自己大包小包的“礼物”也下了车。
　　刚迈出车门，还没站稳的舒俶被人一挤，险些摔倒的时候才发现，有一群人上了车，机车要回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