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前尘章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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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的担心不虚，东三省的天果然变了。岛国在关东大地震后种种行为变本加厉，到了1931，他们终于撕下脸皮。柳条湖的炮声成了战争开始的号角。
小孩儿，或是说张起灵，把张家散在四处的中坚少壮派都收了回来，下了身为族长的第一道命令：“攘外为先。”
瑞叔问过张起灵，“海外的人也要回来吗？”
张起灵摇头，“欧洲是重灾区，就算联系也没用。南洋……日本人眼下垂涎南洋资源，日后必定在南洋有大动作，他们的日子估计更难。”
“那常驻西藏和尼泊尔的人？”
“不能动。”
“那在山陕的人？”
张起灵垂下眼帘，半晌才皱着眉说：“召回来。”
东北军易帜后受南京政府控制，只得憋着一股怨气束手任东瀛那群无法无天的矮子妄为。张起灵当机立断，送了部分张家人北上，去那个被视为赤色怪物的国家。其余张家人则大都进了东北抗联或是入关进了南京政府 ，瑞叔留在大宅代族长主持族中事务，而张起灵自己，则随了马占山。
瑞叔年纪大了，当年东三省讲武堂的一期学员全没有年轻时的锐气，虽然看上去和年轻时并无差别。瑞叔送走张起灵后回房找出当年的军装，不由摇首，才不到三十年，这衣服怎么都霉蛀成这样了。
战争远比张起灵想得残酷，这不是说张起灵幼稚或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因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全盘接受战争。上一秒还在身边的战友下一秒可能就是墙上的一滩碎肉，心中满溢民族大义的英雄照样会被子弹击穿身体，空腔效应不会因为你是个高尚的伟人就对你豁免。面对战争，你只有握紧枪，备好弹夹，冲着你的敌人杀过去。活着就是赢了，纵有千般豪情万般雄图，死了全都完了。
这就是战争吧，张起灵站在战友的尸块旁这样想。
他们的情形愈发不容乐观，虽然几次得胜，但是孤军这一境况没有得到丝毫改善。外界盛誉马占山“为国家保疆土，为民族争荣光”，可这根本挡不住关东军源源不断的增援。不得已，诈降这种拖延战都搬上台面。南京打出外交牌，总算让国联派出李顿调查团，可来了也是收效甚微。形势一天天坏下去。长此以往，留下的东北军成困兽无疑。本家不断送信来希望族长能回大宅主持家事，免得因为沙场枪弹无眼，有了闪失。
张起灵看过那些书信，默默收了起来，去军部登记了假期。
他走时留了书信给副官，信中交代得事无巨细。副官叹气，已经有好多人这样离开了，在部队意欲后撤苏联这种情况下。
张起灵看了看副官，皱皱眉，屈起戴着雪白手套的细长食指敲敲堆在自己书桌上的文书，“好好处理，我回来要看。”
张起灵回到大宅时瑞叔竟一时没认出他来。他完全长成了男人。身形高瘦，利落如削，即使满面征尘，眉眼间还是一派舒朗。蓝灰色的东北军制服剪裁合体，显得他愈发挺拔，英姿勃发。只是那双眼睛，还如小时候一样，黑亮亮的，镜湖一样波澜不兴，从中映不出主人的半点心性。
张起灵见了瑞叔，神色微微动容，就像镜湖漾出圈圈涟漪。
“小坤都长这么高啦。”瑞叔笑笑，揽过张起灵的肩把他往族长别院领。
过了族长的房间，瑞叔带他到了他小时候住的偏房。张起灵推门进去，发现里面的摆设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明白了些什么，摘了帽子，背过身问道：“出什么事了？”瑞叔有些讶异，他不知道张起灵是如何得知的，明明所有的消息都汇总到本家大宅，随军漂泊的张起灵根本不可能知晓。
“马庵村的汉墓好像是诸侯陵，但是挖出的青膏泥不太对劲儿。而且随葬品里有东西和龙盒有关系，”瑞叔压下疑惑，“外盘有几家想追查下去，但是本家的老几位觉得风险大于收益，打算把精力主要放在西藏。另外，南京那边的风声不太好，好像人对咱起了戒心。山陕那几家平日攀着阎老西的也都落了难，所以……小坤，你怎么看？”张起灵没说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白手套，好像上面长出了花。
“你从小就倔，我知道劝你也没用，”瑞叔拿起张起灵的帽子玩起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起灵还是不说话。
“你从小就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让动的也绝对不碰。可是你不喜欢那些你必须做的事，”瑞叔平视张起灵的侧脸，目光突然锐利威严，“你就算做得再好，你还是不喜欢。”
“你和其他小子不一样，不发脾气不哭不闹，但是你冷着脸，你消极抵抗，你打心底里就排斥这种日子。我知道你不想当族长，但是你还是族长，我不信你喜欢当个丘八，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原来族里是打点你去参谋部，现在呢，你现在为什么在最前线！”
张起灵转过脸，似是斟酌，慢慢开口，“我不知道。我不喜欢当兵，也不想做族长。但是，家里进了强盗，我得把他们赶出去。”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但是我必须做，和当族长一样，这是责任。”
“我不知道……”
瑞叔不再说什么了。安排张起灵洗尘后，瑞叔就没再出现。张起灵住在大宅的几日都在处理族中信函，境况远比瑞叔说的坏多了。外家和本家看似在国难前冰释前嫌，但在小处能看出，各家都在扩张自己的地盘，决裂只是时间问题了。张起灵突然想笑。他记得好像很久前有人说张起灵只是他弟弟，是一旦出了事他定会护着守着的弟弟。
偶尔的念想促使张起灵私下派人打探了南洋的情况，那边还是一如既往得糟。这边也是，关东军入关是迟早的，他们谁能护得了谁呢，都是笑话。
张起灵走的那日瑞叔没去送他，只是派了身边一个得力的伙计为张起灵饯行。伙计回来后捎了口信给瑞叔，瑞叔听完没说什么，只是让伙计退下。等到四下无人，他才慨叹：“这性子，你日后自个儿活着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二十世纪的时针被战争强行推着跑。转身间四九城下燃起炮火，一错神半个国家兵燹燎燎，恍惚时金陵城破烧杀连天，只须臾国势危亡生死难料。张起灵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天真了。他没有随部回国，而是留在苏共。他跟着马占山回过南京，对堕化的国民政府失望透顶。但他对身处的红色国家也失望，不管信奉什么主义，那群压在边境线的人都是贪心的毛熊，都是逐利的狼。而那些高加索人似乎很喜欢他，叫他“黑发的西蒙”（注*1），每当他结束任务时，他们总是给他带来烟草，带来伏特加，但是他不喜欢这些。于是他们这么告诉他：“这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迟早是必死无疑。所以，每天晚上能够活着回来，就是一种奖励。所以，每一杯茶水，每一支香烟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庆祝。你只是需要接受这一点。”（注*2）
张起灵听着，用伏特加和他们碰杯，不说话，只是喝酒。等所有人都被他喝趴下，他会穿好外衣到户外坐着，定定看天，像小时候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前尘章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