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夜翎雀

32、32

　　“何故？”
　　“染疾。”
　　“不能医？”
　　“非不能医，乃时局所误。”
　　气氛不由得稍稍凝重了些，纵使伏雅连珠妙语也疏解不了愈加浓重的悲戚之感，便索性把车帘拉开，让所有忧思付予风中。
　　日光撕开薄雾撒了进来，则宁白皙的脸庞上笼着一层浅红色的绒光：“奉孝君不必悲戚，则安他父母血亲全无，往生之时亦无甚牵挂。”
　　“不是还有你这弟弟么？”
　　“当时，荀令君已允了他，保我一世安泰。”
　　荀文若闭着双眼，眼角的纹路又深了些：“回了许都，哪知则宁竟是仲宣的旧识，如此，我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本次的社祭是王家挑大梁，见了车驾王思便倾身迎了上来，四人下车之时，王思的面上表情颇为玄妙，杂夹着些许怎会如此的意味。郭嘉撇嘴道：“大人是在等别的人？”
　　王思正要答话，荀彧开口打了圆场：“王大人今日应是延请了不少宾客观礼，方才不过只是意外于你我与仲宣同乘而来罢了。”
　　王思立马做出确然如此的表情。
　　郭奉孝方才本是戏言，自不会计较这些，跟在荀文若身后往祭台边走去，与座中老人挨个行礼。走到末端，发现相熟的两人便又行个小揖礼，方要搭话，曹子修却在一群少年身后喊道：“郭奉孝，你过来这里。”
　　郭嘉有些讶异，撇下荀彧，笑着走了过去：“你怎地过来的这么早？”
　　曹昂的目光越过众人肩头瞄了一眼荀文若：“夜里父亲那里还有宴，得早点回去，又想多凑会热闹，便过来的早些。”
　　郭嘉笑：“是家宴么？”
　　曹昂点头，闪身现出身后两人的全貌，是简雍和糜竺，两人与郭嘉见礼后，便移去与荀文若搭话，郭嘉笑问：“你怎地把这两人给带过来了？”
　　曹昂笑：“哪有，只是父亲想与刘州牧畅谈，嫌跟过去的简宪和碍眼，听人报说我要来城西，便让我把他也带上，至于别驾嘛，听王思说，今年的社祭他献的祭是大头，再怎么着也是应该来的。”
　　郭嘉看着糜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若是这么有钱，我也愿意给。”
　　不多时，外围的人已渐渐拥了上来，里正被围在中间，峨冠绶带，与平素的模样很有几分不同，踩高跷的人候在一旁，挂彩的祭品也抬了上来，周遭逐渐喜庆嘈杂了起来，冬日的阳光厚而不烈，覆在宗祠之外的每一个人身上，喜气又添。
　　郭嘉笑道：“这着实比官祭来得热闹。”
　　荀文若与伏雅也步了过来，王思跟在后面安排这一拨贵人到了宗祠旁边的廊厅里，茶酒都已备好，只等拜祭结束之后均分祭品来呈上。
　　廊厅不设主位，席案相对而立。荀文若领的职应是座中众人中最高的，但遇着了司空家的大公子便又不好论资排坐，更何况旁边还有伏大将军的次子，不过伏公子不计较，牵着则宁在下首坐了，自己一边看祭祀的热闹一边说给则宁听。糜竺和简雍交情不浅，两人正笑谈着此地的民俗与北地颇有相似之处。曹子修与郭奉孝挤在一处，亲呢地将手置于郭嘉大腿上，笑道：“令君昨晚宿于你处？”
　　“嗯，他昨夜宿在客房，像是没睡好。”郭嘉看了过去，荀文若拒绝了王思与他对弈的好意，自己拈了棋两军对垒。日光从廊外射了进来，覆盖了荀彧的腰背，而整张脸在阴影下愈发的显得青白。
　　“他在等你过去与他对弈？”曹子修在郭奉孝的腿上掐了一把，力道有些重，郭奉孝呲了呲牙：“他向来只喜欢自我博弈，从不与人对弈。”
　　少时，荀彧不喜他与伏雅等人呱噪，却又看不得他被强行锁在自己身边时那一脸的苦瓜相，便总是随身带着棋盘，一边听着他与狐朋狗友的打闹，一边端坐于侧，一双手在棋局里杀伐决断，时而凝眉，时而抿嘴微笑。棋艺课上，荀文若总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个，一脸端祥的看着夫子，抑或是棋盘。于是，大家怕输得难看，从来没人邀荀彧对弈，只有一次，两人自床第间爬起时开了门推了窗，泄进了一屋的银光在棋盘上，郭嘉一时兴起，便死活拖着他要走一局。荀彧衣衫未整，表情奇怪，实在没磨得没办法了，便皱着眉道：“你确定要和我走一局？”那时候郭嘉不知天高地厚，眸子里的急切竟比上床前更甚。被郭嘉缠得没法，两人便摆了棋，荀彧执白先行，他以为荀彧至少会推却一下，哪知竟直接落了子。荀彧下棋的手法很奇怪，既是按着夫子所授的套路在走，但却总让人觉得路数不对头。于是，连下三个回合，荀彧输得一败涂地，他简直无法置信，讷讷抬头：“文若，你是让我的吧，是不是让得太明显了？”荀彧的脸应该红得很厉害，在淡淡的月华下竟也看出几分恼意，别扭的说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从不寻人对弈了吧，这就是原因。”郭嘉大张着嘴，一时间竟忘了喜笑颜开，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荀文若除了嘴皮子磨不过他，原来在棋艺上也逊了自己那么多筹。
　　不过事后，他也未曾将荀文若下得一手烂棋的事情诉与旁人，总觉得文若这个短处只得他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他的文若只可以输给他，哪能输给旁人。
　　他的文若？从什么时候变成不是他的了呢？
　　“你赢过他没？”曹昂未曾留意他片刻的失神，问道。
　　“忘了，好像我也不曾与他对弈过。”郭嘉笑道。
　　话音刚落，荀文若抬头冲着他说道：“奉孝，要不你我对弈一局？”
　　“啊？好。”
　　子修也起身，跟着一起过来观局，连则宁也听着声音偏过了头，郭嘉道：“算了吧，太久不执子，手生了。”
　　“你这是，怕输？”荀文若笑，那笑温文尔雅，丝毫不觉得是挑畔。
　　郭嘉在心里笑：怕输？是啊，你我之间，我宁愿一直是你在赢。
　　不用摆棋，续着已走了一半的残局下，旁人都觉得棋局诡异，皱着眉看，郭嘉坐了执黑的一方，瞄了残局一眼：荀文若下棋的路数那是那般乖张不讨好，而自己惯行险招，不出三五步，便可把荀文若逼得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