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夜翎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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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听言，愕然一笑：“文若，你我本是多年同窗，而今又添了同僚的情份，你待我向来亲厚，方才那句话，就当我没听见好了，以后也莫要再提，免得伤了和气。”荀彧微微抬头，积蓄了多日的满腹言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无言，郭嘉起身从荀彧身后越过，顺手从榻上取了衣衫替荀彧披上，淡淡说道：“这种事情你嘱人过来说一声便是，或者伏雅把名贴搁在这里也误不了什么事，实在没必要等我回来，夜里凉，我这里招待不周，你还是回自己家里舒坦，往后没什么事情就不必过来得这么勤，旁人见得多了难免议论，合着我什么便宜也没捞着，反污了我的名节。”
　　是夜，郭奉孝搂着被褥，不知把那团棉絮当作了何人，一夜好梦；曹子修手里捏着相思佩，尽管内里五味杂陈，但好歹喜意占了上风，一夜好眠；荀文若合衣倚榻，一夜无眠。
　　次日无雨亦无风，蒙蒙的雾气一直盘亘到将近响午才散。
　　新都初定，庙堂济济一朝，内城外城已早见轮廓，兴土木起高台，亭台楼阁也渐次而起，虽及不上旧时京师的繁复，却也渐有帝都之象，望王气而来的天子子民散在许都各处。
　　摆祭的地方在城西王家宗祠，献祭的则是附近几支大族，因各家都是举族迁来于此，便准备将今年的社祭做得尤其的盛大，如今瞧这架势，不比皇帝祭天来得含糊。
　　官道旁的庄界上陈设了供品，旁边有三三两两着新衣穿新履的人围坐，郭荀二人担心到了宗祠人太多，不好与伏雅会合，早已遣人报信去伏仲宣，只说在半路等。赶巧遇到了歇脚的地方，便向供祭的人讨了毡子，坐在一旁歇息，顺带着等伏雅过来。
　　在郭嘉的眼皮子底下，荀文若今日裹得尤其的厚实。屈膝叠坐的时候，荀彧觉得自己的小腿平白的肿胀了不少，皱了皱眉，郭嘉在旁说道：“乡野之地，你坐那么周正做什么。”见荀文若不理，便转过身与那供祭的人闲谈了两句。
　　不多时，昨夜的那顶马车便到了跟前，伏雅掀帘笑道：“还不如我直接来接你们算了，何苦在这里苦等，还害我一直拉着帘子时时留意怕错过了，我冷着了倒没什么，就是……”
　　“是啊是啊，你冷着了倒没什么，你郭爷我可矜贵着呢，你车上有被褥没？”郭嘉打断他的话便往马车上窜。
　　“即使是有，也不是给你备着的。”伏雅笑。
　　到许都之后，郭嘉曾经在一场汉室朝堂扩大会议上见过伏雅，两人隔得远，还没来得及挤眉弄眼便被旁边人遮住了，如今近距离相见，一瞬间，伏雅的那双桃花眼愈发的柔媚如丝，软得快掐出水来。
　　伏雅伸手捞他上来，哼道：“你慢着点，我的小祖宗，仔细闪了腰。”
　　郭嘉跃上马车，见车上的矮榻上还坐了一个人，便叫唤道：“一乘车四个人，太挤了吧。”
　　逼仄的空间里，伏雅不好抬腿飞他一腿，只是用手肘微微拐了他一下：“嫌挤你就滚下去。”
　　此时荀文若刚跨上车辕，郭嘉后仰的上半身堪堪落进了他的胸膛，荀文若直觉的感觉到了郭嘉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眉底愈发的黯然，沉声说道：“小心一点。”
　　在荀文若与伏仲宣以及那人打揖行礼之时，郭嘉在狭窄的空间里转了个身，入眼看到那人脚边的的被褥，笑道：“你还真备了呀。”
　　伏雅急道：“真不是给你备的。”
　　伏雅嫌车帘拉开有风灌进来，便把帘子扣得严严实实的，车里光线不足，灰暗的光线中，那人似乎笑了笑，说道：“无妨，我不用的。”
　　郭嘉也不与他客气，把被褥塞给荀彧：“你若困了，便闭眼歇一会儿吧。”说罢在荀彧身边坐了下来，中间隔着被褥。
　　伏雅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知冷知热了？！”
　　郭嘉：“文若昨夜怕是没睡好。”
　　伏雅十分诧异：“你昨夜回来了，文若，你昨夜没回去？”见两人不答话，随即在那人旁边落了坐，笑得猥琐：“我就说，你们当年那么好，这回旧地重逢再怎么也该是相见欢，怎会落了个双泪垂，嗯，昨夜，可是鸳梦重温了？”
　　荀彧艰涩开口：“并非你想的那样。”郭嘉沉默，逼仄的空间里两人呼吸相闻。
　　伏雅感觉到了异样，讷讷地转变话题：“奉孝，你见着故人，怎地一点也不意外？”
　　郭嘉松了口气笑道：“不是已经见过了么，虽然隔得远来不及诉衷肠，我当时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说的不是我。”空间里光线暗，伏雅转过头看向那人，郭嘉也看了过去，适应了比光天化日之下稍暗一些的光线之后，入眼的五官明晰明辨，是有几分相熟。须臾间，郭奉孝把自己前半生的故人在脑子里过了个遍，从幼时郭家庄子上一起玩泥巴的竹马，到少时书院里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的旧友，乃至那些记得起名字记不起名字的床伴都筛了遍，楞没想起有这么一个人来。
　　旁边荀文若闭眼提醒道：“你还记得则安不？”
　　则安？那个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偏好揣摩主子喜怒的少年，郭嘉一下便把此人从记忆里揪了出来，忍不住低声唤道：“则宁，你是则宁？”
　　那人低头道：“奉孝君。”
　　荀彧：“适才我与则宁搭话时，你没留意，我叫的就是他的名字。”
　　郭嘉与则宁不熟，到冀州之后便让则安把则宁安置在偏院，则宁目不能礼，极少出那院门，与郭嘉很少见面，郭嘉对他的印像仅停留在那双尤为黑亮的双眸上，郭嘉扯开些帘子，看着光线铺满则宁的脸，那双眼依旧清冷明澈，依旧毫无神彩。
　　“则安呢？”郭嘉半张嘴，半天问出句话来。
　　“还没到许都，人就没了。”则宁淡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