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门斧》岑如

2、秦门斧（二）

　　要说这方七与自己自是有些渊源的，原也是好兄弟，可偏偏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方七是使剑的家伙，一把寒光碧痕剑使得滴水不漏，偏生又长了副好模样，面若冠玉，身材挺拔，自己和他比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不知道阿邹怎么偏生喜欢自己，眼中竟没一丝方七。方七向来是傲气的家伙，怎能容得这般？
　　这世界要说不荒诞那是假的，就像自己二十年前莫名其妙跑到这个小地方做个杀猪的，就像方七二十年后莫名其妙跑到这个地方找自己，他到底来做什么？秦阿二忽然想起那把埋在那棵桃花树下的秦门斧，二十年了，也许已经锈迹斑斑了，就像自己这把老骨头。
　　夜色渐沉，朗月当空，辽远的天际稀疏几颗星。秦阿二紧了紧裤腰带，人老了，连衣服都变得宽大了些。风有些大了，风吹着桃花树哗啦啦的，他禁自走到那棵埋斧头的桃树下，弓起身子，俯身挖起土来，终于摸到了一个布包，他颤抖的打开包裹，包裹里躺着一把生锈的斧子，斧头上有着淡淡红晕就像春天的桃花瓣。秦阿二叹了口气，伸手握紧斧子，却一点心血澎湃的感觉都没有。
　　是啊，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少年气盛自是豪情万丈，二十年后垂垂老矣，又怎会有那样的豪迈气概呢？这二十年来，虽然他手为沾人血，但是心里还有嗜杀之念，所以选择杀猪。难道是把猪当人杀？秦阿二忽然想。
　　月光晃啊晃，星光抖啊抖，那淡淡的光华洒在人身上却感到分外的凉。秦阿二靠着那棵桃树大口的喘着气，人老了就连挖个土都喘得半死，他决心要好好面对方七，不管这次他因何而来。
　　桃花的香气在暗夜中弥漫开来，秦阿二狠命的吸着，明天也许闻到的就不是花香了吧，会是血腥吧？只是不知道会是方七的还是他秦阿二的？
　　次日起来的时候，太阳很大，他的身子有些发硬，于是只能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床旁靠着他的那把秦门斧，他的手很冷，那把斧头的斧锋沾着锈，黄色的锈迹，这样的斧头还能杀人吗？秦阿二握紧了斧头，慢慢的朝村里那家最大的客店走去。
　　平时看起来很近的路现在却感觉很远，秦阿二边走边想着那些陈年往事，自己十三就加入了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多少冤魂死在他的那把秦门斧下，都说杀手无情，可是他偏偏遇到阿邹，那时候方七才刚出道，寒光碧痕剑使得也一般，出任务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的跟在秦阿二身后，秦阿二一直以为他是个怯弱的孩子，却没想到这个怯弱的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也有不需要他的一天。方七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眼睛挣得很大，牙根咬得紧紧的，他的手有点抖，剑尖穿过被杀者的心脏，殷红的血就这样从那人的心脏部位涌了出来，他反手猛的拔剑，人却跌坐在地。
　　二十年了，二十年后江湖上估计早没人记得那个叫秦薮的杀手了。
　　春天的风很软就像情人的呼吸，可惜秦阿二没有情人，他叹了口气，拉紧了衣服，桃花还在开，他抬眼看去，满树的桃花开得灿烂，淡淡的粉色就像要沁出血来。
　　秦阿二的脚步迈得很稳，他觉得此刻再想方七为何而来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当面问他，管他呢，大不了一死。他狠狠的吐了口口水。二十年不练武，可是每次杀猪的时候，他的身手还是很好，当手起刀落把猪的脑袋劈开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很兴奋。
　　本来以为隐居到这个地方就没事了，但是看来古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是不错的，自己始终还是走不出这个江湖啊。
　　村子里的人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他，一个半老的家伙，手里拿着柄大斧头，到底想干嘛？他才不去搭理这些人呢，反正这事情今天就要解决，解决完了，如果运气好，自己就继续在这里杀猪，运气不好的话……
　　客店越来越近，秦阿二的心也越来越紧，斧头上的锈迹在阳光下显得骇人得很，二十年了谁能不老，他秦阿二老了，秦门斧也老了。
　　站在客店门口他猛的大喊：“方七，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喊完这话，心里爽得很好，好像自己已经占了上风了。客店里有个怪怪的声音慢悠悠的答道：“我懒得动，还是你进来吧。”
　　秦阿二愣了愣，这人居然用这样的声调和他说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毛骨悚然。他紧紧握着秦门斧走入客店，既然来了肯定要打一架的。
　　他站在方七的客房前，不知道该是大力撞开门还是敲门等他开门，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破门而入。刚把门撞开，本以为方七会乘势攻击，他等着接招呢？可是却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二哥啊，你可好？”秦阿二瞪大眼睛看着半躺在榻上的人，她（他）是方七？可是怎么穿了件女人衣服？湖水蓝的长裙，淡淡的胭脂，眉眼就像那个当年死在自己斧头下的“杏仙”。
　　“你，你……”秦阿二猛的吸了口气，“方七？”
　　“二哥，过来坐啊。”榻上的人软声说道。
　　秦阿二却想吐，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就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眉目俊朗的方七，他为什么要扮成这样？他慢慢的走到塌前，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人的脸孔，除了恶心，还是恶心，他觉得头晕。
　　方七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二哥啊，你知道吗？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我就忍不住爱上你了，可惜，可惜我是男子，不是女子。”
　　“你，你……”秦阿二狠狠的咽了口口水，“你说，你那时候就……”他说不出那个字，他是男人，他的生理没有问题。
　　“我原想啊，你对阿邹姐那么好，如果我是女子就好了，你是不是也会对我那么好呢？如果等来生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能遇到你，所以我去找了温婆子。”
　　“温婆子，不就是那个帮进宫的人做那事的，”秦阿二“呀”的一声叫出来，“你，你已经不是……”
　　“是啊，我不是男人了，”方七尖细的嗓音在秦阿二的耳边响起。他一把扑倒在秦阿二身上，眼睛里满是火焰，似乎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秦阿二的衣服很破旧，自然经不起方七这么拉扯，只听“嗤”的一声衣服就裂开了。他猛的惊醒，方七他疯了，自己可不能陪着他疯。秦阿二一把推开他，“你这个疯子。”他边喊着边向外跑去。身后是方七凄厉的笑，他笑得疯狂，笑得凄惨，就像被抛弃的怨妇。
　　跑出了客店，秦阿二扶着墙大口的呼吸，胸口只觉烦闷之极，这都什么事情，方七变性成了妖精，还跑来这里找自己。这个三月真是个妖异的三月，什么桃花开，喜事近，秦阿二“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这个烂桃花三月，真是莫名其妙。
　　他禁自朝自己的小屋走去，脚步迈得大大的，只是他忘了自己带来的那把秦门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