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门斧》岑如

1、秦门斧（一）

　　三月桃花开，满山满野的桃花开得妖异。
　　秦阿二在磨刀，当然，不是磨杀人的刀，而是磨一把杀猪刀。他磨刀的力度并不是非常大，而且有节奏的一上一下，口中还哼着那山间小曲，好生悠闲啊。
　　桃花香气袭人，花瓣错落有致的张开着，有些飘飘洒洒的落在了地上，黑色的土，粉色的花瓣，那是花之冢。秦阿二虽是个杀猪的，但却也喜欢看花，尤其是桃花，他总觉得桃花该是给人带来好运的，他喜欢站在桃花树下抽着鼻子狠狠的吸着花香，似乎想把那花香都一股脑的吸到自己腹中。
　　秦阿二把杀猪刀举起，阳光刺眼得很，在阳光的反射下，杀猪刀的刀刃上竟也闪着淡淡金光。他很满意他的刀，据说这小镇上他的杀猪刀是最利的，只一刀便能生生的把一头猪的脑袋砍下，那么这一刀是不是也能把人的脑袋砍下呢？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秦阿二握刀的手还很稳，他杀猪的时候常常会想起自己当初杀人的样子，只一刀，便让对敌的人脑袋与身子分离，那是一件多爽快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喜欢杀戮，所以就算是躲到了这个地方，放下了秦门斧，却还是拿起了杀猪刀。
　　是杀人快意，还是杀猪坦然？秦阿二自己也答不出这个问题。秦阿二原本叫秦薮，这个名字看起来不错，叫起来就不怎么样。于是在金盆洗手后，他决定改名字，想了许久，终于决定用自己在家中的排行还做名字，于是秦薮成了秦阿二。
　　秦阿二这辈子觉得最快乐的日子是当年行走江湖时遇到了那个叫阿邹的女子，她的剑使得极好，剑花挽得更是漂亮，眼睛明亮如天空的远星，笑起来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脾气却硬朗得很，偏生不会那撒娇一事。大抵秦阿二便是爱极了她不同于其他女子的个性，因此整日纠缠于她。他并不曾想到那个女子是为了秦门斧的秘密而来的，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将来如何与她双宿双飞，如何快活，却忘了看那快要抵到喉间的剑，只是那一剑终究没有刺入，所以才有今日杀猪的秦阿二。
　　虽然这事儿已是过了很多年了，但是他心里还是会惦念她。或许人到了回忆的年纪便代表他老了。当然老了，额头早已布满了皱纹，发呢，是黑中带着白，还是白中带着黑呢？可是还是每年期待着三月桃花开，难道这桃花一开，春天到，他的春天也会再来吗？
　　他把刀放在了案板上，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入屋。屋子却也不宽敞，空落落的，就一张吃饭的小桌，一张长凳，一张床。其实这样也够了，秦阿二想起那年他初来此地，村长把他安置在一家民居，他知道这个地方的人穷是穷，却忒是有骨气，待人也是甚好的。他原以为在此地想安置下必是需要一大笔钱财的，却不了村长问他，喜欢那块地便拿去好了，反正地都是闲置的，房子自己搭，地自己耕，在这地方讲的是情，不是钱。
　　秦阿二坐在炕沿，今年春天好像来得早了些，他的手越发硬得很，手掌上的老茧是当年握斧的印记，可是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拿起那把曾经轰动江湖的秦门斧。想到那把斧头，就会想起那个最后一个死在自己斧下的人，江湖上绰号“杏仙“的女子，妖艳的面孔，毒辣的出手，可惜她的暗器再快也快不过当日他的秦门斧，当她的脑袋和身子分离的时候，秦阿二的心里不禁一阵快感。想到这里，秦阿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今年五十岁了，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个老橘子，眼角的皱纹夹起，足够夹死一只蚊子。杀猪的，现在村里的人都这样叫他，现在他每天除了杀猪，就是看桃花，这样的日子倒也舒服得很。
　　桃花年年开，掐指一算，自己来这里也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所谓江湖恩怨江湖了，这里不是江湖，这里没有杀戮，倒真是安静的生活啊。秦阿二拍了拍炕头，倒真真暖和啊，忽然想起阿邹，二十年了，不知道她这会子在哪里？风吹着门，吱一声，呀一声的。
　　秦阿二搓了搓手，这会子还不是睡觉的时候，不妨出去走走。春天的天气当然好，可是当他看见在他门前的那个人的时候，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那不过是个娃娃，而且是小娃娃，只穿了件肚兜兜，眼睛很大，脸上却像是涂了黑炭似的，乌黑一片。
　　那娃娃见了他却也不怕生，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小小的拳头紧紧握着。这孩子来这地干啥？秦阿二想不明白，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来寻自己做什么？只是他还未问出口，这娃儿便双膝一软，竟给他跪下了。
　　秦阿二顿时傻眼了，要看这孩子的年纪，该是父母高堂在上，兄弟姐妹在旁，好生玩乐的年纪。这会子跑到自己门前，还给自己下跪，要说没事，那才奇怪呢？不对啊，自己不过是在村里杀猪的，这孩子给个杀猪的跪啥啊？秦阿二越想越不明白。
　　秦阿二扶着那孩子嘴里唠叨着：“这孩子啊，你怎么了，随便就给我跪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去考虑那孩子会如何说，只是很平淡的说着，他总觉得那孩子古怪得很，肯定有什么大事找他，可是他却又猜不出是什么事情？
　　那孩子眼里凝着泪，唇咬得紧紧的，手却紧紧抓着秦阿二的衣襟。秦阿二皱了皱眉，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和他素不相识的，青天白日的跑到自己家门口跪着也就罢了，还抓着自己不放，这算哪门子事啊？
　　“恩，”秦阿二终于忍不住了轻咳了两声：“你这孩子有啥事就说，能帮的老儿我就帮你一帮。”
　　那孩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村里的人都说秦伯伯你是很厉害的，一刀就能把那大猪的脑袋砍下，我，我想和你学本事呢？”
　　秦阿二傻了傻，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居然不好好读书要来和自己学杀猪？他摇了摇头道：“好孩子，你回去好好读书才是正途，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杀猪可不是好玩意儿。是我们这样粗俗的人做的，你该是好好读书，长大后争个功名好孝顺你父母才对呢。”
　　那孩子却没有放手的意思，秦阿二叹了口气，这年月怪事真多，要说今年桃花开得早是怪事，那这个莫名其妙说要和自己学杀猪的孩子算不算怪人？
　　“孩子，你倒是说说你为啥想和我学杀猪呢？秦阿二问道。
　　“难道你不是隐居的世外高手吗？”那孩子添了添嘴唇小心翼翼的反问道。
　　秦阿二差点没摔倒，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孩子估计是小说看多了，看多了小说的孩子都这样，看到个啥便自己胡思乱想啥。他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是什么世外高手？我就是一杀猪的。你要是想找啥世外高手，我就告诉你，你找错人了，我也劝你乘早打消这个念头，好好读书才是事儿。”
　　“可是，可是方七说你是很厉害的家伙呢？”那孩子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难道方七骗我？”
　　“方七”，秦阿二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禁颤了颤，这个人居然来到这里了，难道这二十年的安静生活便要结束了吗？
　　“告诉我方七在哪里，”秦阿二道。
　　…… ……
　　村子里热闹得很，老人们坐在屋前晒着太阳，孩子们绕着小巷玩着捉迷藏，酒馆里饮酒谈笑的人春风满面，茶楼里吃着点心胡侃瞎聊的大有人在，可是方七到底在哪里？秦阿二忽然很想见到这个人，他忘了这个人或许是来杀他的。
　　桃花香悠悠，淡淡的扑鼻，风中有花瓣飞舞。秦阿二拉了拉衣襟，明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桃花开呢？乘这会子能看就看吧，能闻就闻吧，反正都是老骨头了，也多活了十年了，这把年纪对死反而不害怕了。
　　秦阿二忽然想，也许这次死的会是方七呢？
　　天色渐渐暗了，他顺着那孩子说的路途走去，那是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