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俪影》木易锦

11、[玖]死亡的开端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混杂着混乱的声音，喜宝和爱德华在走廊口分手，他看上去脸色苍白，急匆匆跟恺撒一起去了接待室，而她则跟着急救医师赶往一间临时的病房。

　　“先生，我能问问当时的情况吗？”她努力平定下来，焦急地看向那个白大褂的中年黑人男子，他看上去面色冷酷，似乎不愿多说什么。

　　“…这位记者先生坠海了，激烈的打斗，歹徒将他在厮打过程中抛下了临海的房间层，”他背对着她，冷漠地陈述着，“好在我的房间离那里很近，我们救了他，他溺水并且腿部中枪，看上去苍白而脱力——但是情况已经好转。”

　　“请保持安静，他刚刚清醒没多久，需要休息。”男子健步如飞，先她一步打开门，在她踏进去后轻声叮嘱，随后退了出来。

　　门啪嗒一声合上。

　　喜宝回过头，有些担心爱德华的情况。德克斯特已经清醒过来，此时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盖着雪白的被单，柔软的头发略微凌乱，脸色愈发苍白。

　　“有没有担心我？”他没有转过头看她，微笑着问。

　　“…你有家人需要联系吗。”喜宝直截了当，“是什么仇人？”

　　“不知道，蒙面大盗呗，想杀我的人可不少，还指不定是我的家人。”他显得有些疲惫的样子，已经合上了眼，罕见的脆弱让喜宝头一次觉得心疼这自以为是的自恋者，她轻轻掀开被单的一角，查看他的腿部。

　　裤腿被翻卷至大腿根，卷着厚厚一层绷带——这也让她发现德克斯特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他太瘦而苍白了。

　　“心痛了？奥纳多小姐。”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要戏谑地说些不着边的话，她哭笑不得。

　　“比起这个，我比较想知道维多利亚和查理的情况，他们怎么样了？”她想起爱德华，既然德克斯特已经幸免于难，那么这个可怜的好孩子不知正面临着怎样的境况。

　　“……死了。”德克斯特显得漫不经心。

　　这一点同样让她感到无法想象自己的耳朵，“你报告警方了吗？他们有询问你情况吗？”

　　“当然。第一时间。”他掀起半边眼帘打量她惨白的脸孔，微笑，“怎么？你很担心刚刚认识的小鬼？”

　　喜宝此时已经无暇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她只是深深为爱德华感到不幸的悲哀。这原本应该是一次愉快的旅行，前一刻维多利亚尚趾高气扬，然而现在却被告知已离世了。

　　“……我希望你告诉我全部知道的事情，德克斯特，你隐瞒了什么吗？”她几乎下意识地认定他必然不会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我对你非常失望。”他闭着眼淡淡地回答，光影的变幻使德克斯特瘦削的侧影显得孤单，“我受伤了，并且，毫不客气地告诉你，我和查理是多年老友，其他的情况警方会调查。”

　　她没有接口，有些歉意，但实在不知说些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怀疑我就去警方做笔录。”有些赌气似的，德克斯特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喜宝终于缴械投降，“好了，是我的错误，不该盲目怀疑你！我道歉，德克斯，我道歉。”

　　“我以为你会相信我，喜宝，你应该相信我。”他侧过头悲伤地看着她，灰蓝的眼珠黯淡而失落。

　　“对不起。”她顿时觉得满心的歉意，慌忙俯身小心翼翼地拥抱了他，“好好休息，我不该这样。”

　　“…好了，去看看爱德华吧。”这时他倒是显得大度又绅士了，缓慢地安慰她，只是这一点让喜宝更觉愧疚，她觉得刚刚自己的举动实在太过毛躁。

　　“我答应会回来看你，好好休息。”但她也确实放不下爱德华和恺撒，她不知道他们将面临怎样的打击。

　　德克斯特微笑着，这也是她头一次从他身上感到温暖。喜宝想也许自己确实错怪他了，他也无非是个年轻人，受伤后这样的敏感而孤单。

　　可是她始终还是太天真了，在她扣上门后的大约五分钟，那名黑人男子推门走了进来，看见的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德克斯特面向窗口背立着，受伤的脚轻微点着地，听见他进来，慢慢扭头，这一次脸上却没有了笑容。

　　“我不知道你这样多事。”他淡淡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德克斯特，你太任性了，”男子叹了口气，他黝黑的面堂上浮起一丝忧虑，“你不该偷听她和爱德华的谈话，你应该当即出门大叫，我是担心你才会进来提醒你。”

　　“你只能遵照约定做事，乔治，可你却离开自己的藏身地点，推开门。”德克斯特的神情丝毫没有松动，他慢慢牵起一丝冷笑，“真是体贴的杀手啊，嗯？”

　　“…我很抱歉。”名叫乔治的黑人回答，他已经没有了方才冷酷医生的样子，看上去无奈而悲伤。

　　“事情已经办妥了？”德克斯特侧了侧身，乔治立刻疾步走过去搀住他，将他带到床上床下。

　　“是的，‘我蒙面杀死维多利亚和查理，然后你与我激烈打斗，中枪后被我推下了海。我把作案的枪支和房内的一些物品都扔进海里，然后把残留有指印的门把手也扔了下去，随后我飞速潜入了三等舱人流拥挤的午餐室’。”他回答，“警方还在调查，他们不会怀疑我，当然，我还是你的证人，所以你也一样不会被卷进来。别担心，何况我想戴维老头的人也混在他们当中——只是那老头真是残忍，我可不认为他善良的孙子会知道这事儿，他大概还在为算计了自己的老爸祈祷呢。”

　　“这不关我们的事儿了。”德克斯特慢慢微笑。

　　“不过……恕我直说，德克斯特，虎毒不食子……老头他会不会突然神经质发作，怨恨你杀了他儿子？你知道他就像是条脾气暴躁的蛇，这种关头只有他发挥一点作用，我们恐怕就会被查出来…这艘船上到处都是证据…”乔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从德克斯特八岁开始，他就陪伴在他身边。眼看着那个孤僻如狼的男孩长成如今绅士面具下面容俊美的冷漠少年，尽管他的手段和心智让他臣服，说话也须谨慎，可他从未真心畏惧他会伤害他。

　　他爱戴他，如同爱戴信仰一般。

　　“这正是我要办的下一件事，”相信德克斯特也深知这一点，“乔治，B计划要开始了，船已经驶入危险区，而你作为这场戏中我唯一信任的刽子手，请尽情屠戮。”

　　“我的荣幸，德克斯。”他单膝跪地，为他的信任而双眼熠熠发光。

　　“那么就去办吧，需要活下来的人的名单我相信你心中有数，”德克斯特却显出了罕见的疲乏，他的脸色很苍白，似乎预见了片刻后要降临的大事有多让人疲乏，“还记住一点，让喜宝 奥纳多和爱德华呆在一起，放一条救生艇上，如果戴维早料到我们的B计划来反击，就让你的护士小姐们开枪打破他们的船身——两个人的重量总值价些。”

　　“如果警铃拉响时奥纳多问起我你在哪儿，怎么回答？”乔治思考着，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打破整面玻璃。

　　“她不会问的，乔治，你在好莱坞见过善良的女孩？”他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即使善良也不会为恶魔担忧。你只管去办就可以。”

　　“明白，德克斯特，愿上帝与你同在。”乔治的神情恭顺而安静，就像是以往的每一个午后正在苹果树下替他系好披风的扣子一样，而谁也无法将这个看上去内向的黑人医生与片刻后在一群辣妹和证件的帮助下进入驾驶室的恶魔相重叠。

　　而德克斯特，在乔治离开的十分钟后，他跟在几分钟前还笑脸可掬的护士长身后进入了一间手术室，红灯亮起，来来往往的人群皆保持安静不敢擅闯，却没有人能想到，再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直到那盏灯被冰冷的海水淹没，鲜血般的灯光永久吞没在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