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张陆]纵使相逢》wozhijian

2、第 2 章

　　难得有空闲，陆南亭踩上剑，飞往黄土神石。他如今还没有如师父那般御剑纵横整个大荒的功力，要前往远在天虞岛的翠微阁，仍只能借助黄土神石之力。
　　背后有一人叫住他；回头一看，却是瞬漆。
　　“师兄又是去看那个小师弟？”
　　只见瞬漆皱着眉头质问。自门派大比得胜之后，也许是心愿得了，瞬漆对他的态度倒是好了一些。今天这不善的表情，有一阵子没见到了。
　　“是啊。瞬漆若有空闲，不如一道去？”
　　瞬漆冷哼一声：“我劝师兄还是不要跟那个小孩太亲近的好。”
　　“师弟是什么意思？”
　　“果然，师兄还不知此事，”瞬漆抱胸而立，“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且去问问师弟之间都在传些什么话。”

　　斟酌再三，陆南亭去找了谢南雄。
　　谢南雄虽然还是少年，但教习翠微阁中的孩子们剑术，也算能独当一面了，说出的话应不会作假；又跟师弟们处得都好，想来应该清楚他们有什么传言。
　　“哎？大师兄竟也听到了风声？”谢南雄摸摸下巴，“也好，省了我禀报的麻烦。”
　　“原来真有传言。说来听听。”
　　“那些小孩们最近都在交头接耳，说朔月之夜，夜深了凯枫却不睡，在庭院里指手画脚，聚集魔气，还同自言自语。”说着谢南雄啧啧两声，“要我看，凯枫这孩子挺好的，许是剑术学得好，平常有些傲气了，才被传出这样的话。”
　　陆南亭“嗯”了一声，心里却是闪过了捡到凯枫时的情景。
　　“我呢，也会多管教他。不过他和你最亲，师兄告诫应是更见效。有锐气很好，变成傲气可不好，长此以往，就怕又成了一个瞬漆。”
　　听到这个名字，陆南亭笑道：“二师弟现在这样也不错。”
　　这同辈少年耸耸肩：“大师兄为人正直，是好事，只是过于谦让了。若真等别人碰到大师兄底线时你再出手，也许就晚了。”
　　说完，这师弟悠然离开。陆南亭不由得一阵苦笑：如今的后辈，个顶个的厉害，自己这前浪怕真要死在沙滩上了。
　　转头又去看了凯枫，见他欢声笑语，怎么看都是一个活泼可爱的普通孩子，便又安心了许多。
　　后又叫了两个关系不错的师弟，问了两句，果然也听到了传言，便询问传言的源头，并叫他们不可胡乱传谣，若见同门传谣，也应制止才是。师弟们应诺离开。
　　又见了自称目击的小弟子，细细问了过程，开解道，我等弈剑弟子既是斩妖除魔，便少不得要与妖魔打交道，功法和法器中也不是没有显露魔气的，不可轻下结论。又让他不可再传言于他人，才放了去。
　　然而也不是诸事皆顺。那个怪梦又开始出现了；原先不过是一年偶有一次，这半个月竟出现了四五回。陆南亭每每惊醒，都是大汗淋漓。那怪梦——或许现在该称为噩梦——竟如此真实，真实到每做一次噩梦，他都担心害怕到不得不走一趟翠微阁，看一看活生生的凯枫，才能消去疑虑。

　　朔月之夜，陆南亭在翠微阁住下。凯枫也一如往常，睡前缠着他要听故事，拉着袖子不放松，后又求大师兄一起睡，全然不见有事隐瞒的样子。
　　翠微阁没有那许多财力让收留来的孩子每人都有独间，但凯枫已正式拜了掌门为师，待遇自然不同。
　　陆南亭正想借机观察凯枫，便不像以往那样推辞，和衣躺下。
　　过一会儿，便听到凯枫均匀的呼吸声，应是睡着了。他并不松懈，先前目击的弟子说是近夜中看见的，现在还早。他怕自己睡着，干脆起来运功打坐。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凯枫的气息微乱，有了动静。
　　只见他下了床，全不看一旁的大师兄一眼，直直走出屋门。
　　陆南亭心中一凛；他瞧见凯枫的眼睛暗淡无光、毫无生气，动作略显僵硬，仿佛被什么操纵的傀儡一般。莫非凯枫竟被什么妖魔附了体？翠微阁虽只是弈剑门派的分驻地，却也是正气汇集之地，又有傅靖云和靖言两位老前辈坐镇，寻常妖邪休想靠近半步，凯枫若是被附体，怎能无人察觉？再者，若是妖魔附体，见了自己，也该有所反应才是。
　　也无暇多想，他追着凯枫出去。
　　凯枫站在庭中，双手指天，指间萦绕着闪闪蓝光；蓝光越积越多，几乎要淹没他的双手。
　　竟然……凯枫竟然能招来漂浮在大荒人间的魔气！
　　此时，凯枫开口了。好像梦呓一般，声调高高低低，不似人语。随凯枫的手势及语言，那些蓝气竟有所反应，一会儿四下飞舞，一会儿环绕盘旋，一会儿又附着于凯枫身上。
　　陆南亭越发担心。凯枫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与这魔气混在一起，于身体也有损伤。他欲叫醒凯枫，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远的草丛后面，有一股浊气极深的力量，正是那股力量，在悄悄聚集魔气到凯枫周围，吸引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与魔气沟通！
　　何以一个小小的孩童，竟会被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觊觎？凯枫身上究竟有何秘密，这股力量究竟对着孩子意欲何为？
　　陆南亭屏住呼吸，一手扶上剑柄。他知道自己不是那股浊气的对手，但若那股浊气欲对凯枫不利，他也只有冒险营救。
　　过了一会儿，凯枫周遭的蓝气忽然散去，孩子转身回屋；草丛后的那股威势也渐渐远去，直至再也感受不到。陆南亭才敢解了剑势，而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
　　他忙追回屋子；凯枫已经躺回床上，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沉沉睡去。

　　陆南亭想起那近几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只觉得从未有过地可怕。
　　在梦中，他一手拉着凯枫，另一手握着一把插在峭壁上的剑，两人悬于万丈深渊之上，摇摇欲坠。过了片刻，插入悬崖的剑承重不胜，岩缝开裂，细小的岩块噼里啪啦打在他脸上。
　　梦中的他想着，怀中这小孩如果存在，定然——后患无穷！若是如此，不如……就让这孩子就此坠崖死去，好过他日苍生涂炭，民不聊生！
　　心下一念，他只觉得右手一滑，然后闭上眼睛，再也不敢想下看。
　　每当此时，陆南亭便会惊醒，醒来时手臂竟是前伸，好像要抓住什么一般。
　　最开始，他觉得这梦实在是滑稽可笑；凯枫不过是个孩童，哪有如此可恶；自己梦里冒出来的念头，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现在，这梦竟然有如预言一般，渐渐展露其合理的一面。
　　然而，陆南亭实在不明白，即便这孩子并不普通，又怎么能断定今后他会为祸众生？何况他一向知道，凯枫的生父恐怕是……
　　果然，梦还是梦。
　　他收敛心神，思考对策。目下师父不在，事出紧急，只好让凯枫先避一避，一来躲开那股神秘力量，二来也避开其它同门的怀疑，待师父回来后，再禀明原委，探寻原因。
　　其实，第二个目的，却是更为重要。那股神秘力量相当强大，不知窥视凯枫已有多久，如果要伤害凯枫，恐怕早就出手了，故一时应不必过虑；而弈剑门派内，视魔气为一点都沾染不得的异端的，相当多。这些顽固守旧的家伙如果发现了凯枫的事，闹起来，只怕会对凯枫不利。
　　凯枫离开翠微楼，却也不能太远；一来附近还有翠微楼正气震慑，二来便于自己探视。
　　他想起前一阵曾帮过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主人原是被弈剑收养的孤儿，后来入了世俗，娶得娇妻，过着农居生活。因事招惹了妖邪，匆忙举家搬来翠微阁附近，让那妖怪不能靠近；虽然如此，那妖怪缠得甚紧，在山口徘徊不去，他只得托了弈剑旧识帮忙，谁想到出师不利。那弈剑弟子回来请援，由陆南亭亲去，才了结了此事。
　　陆南亭小时候曾受他照顾，两人关系不错；刚好现在他膝下无子，一直希望有一个，若是把凯枫送去，想来是不会亏待的。
　　思来想去，他还打算明早回巴蜀拿几件自有的护身法宝让凯枫带着，才能安心。
　　又想了如何对凯枫说明此事，就怕孩子不愿意突然要换个陌生的地方住。
　　终于自觉盘算圆满，天已微亮，到了晨练时候——竟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