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张陆]纵使相逢》wozhijian

1、第 1 章

　　陆南亭满头大汗地醒过来，抿着嘴，仍是一阵心悸。他刚刚做了个怪梦。
　　仔细想来，这个梦是从自己在安国寺捡回一个小婴孩的时候开始的。

　　婴孩名为“凯枫”，从小在翠微楼长大。许是因为孩子是他捡回的，又或许是因为师父的吩咐，陆南亭每每因事到翠微楼，必定会探望小凯枫，或教习剑术，或干脆带孩子游戏。久而久之，也觉得孩子甚是可爱，更加亲近，有时便是无事也会专门到翠微楼看望。
　　其时弈剑门派的大本营在巴蜀，紧临锁妖塔而建；翠微楼则是由傅靖云、靖言二位老前辈掌事。以巴蜀为中心的弈剑为何要在遥远的天虞岛另设一阁，其中原因弟子们并不明白，只知是从祖师广成子立派之时就定下的规制。
　　弈剑弟子时常会分派些任务，如巡山，如守塔。修为较高的弟子可入锁妖塔试炼修行；除此之外弟子们的行动倒是不多拘束。虽是个不问世事的门派，在人间仗剑江湖斩妖除魔的弟子也不少。
　　弟子们游历中，偶然得见无依无靠的孤儿，时常会带回收养，都安置在翠微楼中。这些孩子长大后大多成了弈剑门人，也有不愿意的，自觅出路，门派并不为难。这些进入世俗的孩子，也知恩图报，时常捐纳些钱物回来。
　　陆南亭便是十多岁少年时候在外历练时捡到了凯枫。如今他身为掌门首徒，要帮着师父处理些许阁中事务，自然已不能四处游荡。只是他尚且年轻，不免有些怀念少年时快意潇洒的生活，有时便会给凯枫讲些自己当年奇遇，权作睡前故事。
　　那怀念留恋之意凯枫也感受到了，对出门游历真是充满向往，一心希望快些长大早些学成，好像大师兄那样行走江湖。
　　陆南亭见凯枫越听越精神，便再也不在孩子睡前讲这些，只是有时孩子实在闹得不依不饶，他看着那双满是渴望的眼睛，只有软了心答允下来。

　　“等我学成，就跟师兄一起闯荡江湖！我们两个搭档，一定是天下无敌！”
　　凯枫的豪言壮语每每让陆南亭失笑。
　　有一次刚同众师弟除了一个□□十多无辜百姓的妖魔回来，他心情甚好，便突然起了逗弄之意，对凯枫说：“行走江湖还是凯枫自去吧，你陆师兄去不了了。”
　　凯枫眉毛吊得老高：“为什么？师兄不肯跟我一起？”那神情倨傲得不像个孩子，偏偏配上了孩子粉嫩的脸蛋，直让陆南亭觉得可爱。
　　“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要处理很多事情，走不开。”
　　凯枫嘴一撇：“那个师父有什么好，师兄不要师父算了。”
　　童言引得陆南亭笑意更重。
　　师父卓君武待弟子们极好，生活上也颇多关心，剑术教习尽心尽力，陆南亭与他自是感情深厚；当年收留凯枫，也是他首肯的。只是卓君武已是一派掌门，多在巴蜀本部处理事务，对新徒弟，已不能像以往那样亲力亲为，只能偶尔前来看望，指点一二，是以在凯枫心中，那师父的分量，还不如眼前的师兄来得重些。
　　其它人若是听到孩子的话，大概是一笑而过，或者逗弄打趣；陆南亭却是个从小就格外认真的人，正色对凯枫解释了师父的苦衷。
　　凯枫扭头不语，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第二天晨练，看到瞬漆也来了。对这个天赋过人、锋芒毕露的师弟，陆南亭一直喜欢，甚至暗中有些羡慕。只是有时瞬漆有些咄咄逼人，他也只能以一贯平稳的态度面对，关照不减。
　　见到瞬漆踏剑而来，潇洒帅气地跳下飞剑，陆南亭面露笑容，迎了过去。
　　“瞬漆师弟也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
　　陆南亭的招呼被顶回来，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可是师父有什么嘱托？”
　　“那自然，我每天勤习剑法，无事不出门，不像师兄，闲来无事便看什么小师弟。”
　　说着，也不等陆南亭回应，便转身走向阁楼，抛下一句话来：
　　“奉劝师兄一句，再这么松懈下去，年内门派大比，你会输得很快。”
　　陆南亭苦笑一下，转身却看到凯枫已经站在旁边，满脸不忿之色。
　　“师兄别理他，他分明是嫉妒我们感情好！”
　　暗自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不知内情——瞬漆的剑术超越他指日可待，不服这个师兄压在上头，也是寻常。他并无任何争斗之心，但愿瞬漆能早日明白。
　　“师兄，我们一起练剑吧！看我打败那个瞬漆，给师兄出气！”
　　陆南亭微笑起来，依言指点凯枫剑术。
　　凯枫实在是个练武的奇才，一点就透、触类旁通，进步势头惊人。陆南亭回忆了一下，竟是比当年的瞬漆还要快上许多。看来十年后弈剑听雨阁又要有一位名动大荒的天才少年剑客了。
　　不知十年后，世事变迁，凯枫对自己是否还能亲近如昔呢？又或者，如瞬漆一般，不服他这个资质稍逊的大师兄？
　　陆南亭收回心神。他一向以严正稳重自律，今天这样多愁善感，实在是太不像样了。

　　转眼门派大比到了，瞬漆果然赢了陆南亭。
　　门派大比便是门内弟子比武，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皆可比试，得第一者为“剑魁”。
　　饶是门派内的比试为防误伤人命，用的皆是木剑，陆南亭仍是被师弟的剑气震伤，如今便是呼吸，胸口都隐隐作痛。他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上前两步，面带微笑，执了一礼，说道：“恭喜师弟了。”
　　瞬漆得胜，原正快意大笑，见师兄面色发白地走来，脸一沉：“哼。”
　　转身便向负责裁决的师叔君贤敬了一礼，道：“师叔，比试已了，弟子可以回去了吗？”
　　君贤是一个剑痴，见两个后辈打得精彩纷呈，此时也手痒，恨不得立刻寻个地方演练招式，便挥手便叫众人散去。临走见陆南亭面色难看，关切了一句：“南亭，快快回去休息吧，拖延一刻就难愈一分。”
　　陆南亭忙敬礼称谢；两边和他亲善的师弟们知道大师兄的脾气，待君贤师叔离开，才敢上来搀扶。陆南亭摆摆手，道：“我自己回去，你们散了吧。”
　　见他们面带迟疑，便笑道：“我虽受了些伤，‘身自在’却也还使得，自会御剑飞回去。”
　　师弟们这才陆续离去。他们一走，陆南亭便皱起眉来，冷汗涔涔，已难支撑，抚胸颤抖着盘坐下调息。
　　过了一炷香时间，他面色才好了些，缓缓睁开眼，却是大吃一惊。
　　小凯枫站在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凯枫？你怎么……是了，门派大比，翠微楼的孩子们也可来观摩。带你们来的是南雄师弟吧，他怎可丢下你一人不管？待我把他叫来……”
　　凯枫撇撇嘴：“是我说要留下来的。谢南雄知道我跟你好，就答应了。”
　　做师兄的这才心中一宽；又想到什么，嘱咐道：“下次不要直呼你师兄的姓名了。”
　　“他才不爱我叫他师兄呢，说显得老气横秋。我叫他谢哥，他便开心地让我留在这了。”
　　陆南亭失笑：这谢师弟虽然在翠微阁，教习孩子们弈剑入门功夫的，实际自己也只是不到十六、稚气未脱的少年。
　　“那也不要在尊长面前直呼，免得受责罚。”
　　“好！我只在大师兄面前这么叫！”
　　大师兄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在凯枫面前，是不是太没有威严了？
　　正想着如何重整形象，凯枫走了过来。因他盘坐着，小凯枫伸手过来用袖子擦去陆南亭额头上的汗珠。
　　“那个瞬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早点滚蛋让师兄疗伤。”凯枫冷哼一声，又质问道：“师兄也是，不舒服就不舒服，干嘛装作没事！”
　　陆南亭苦笑摇头。他不是逞强，只是受伤一事只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就要师父分神来关切。嘴中道：“原本就不是什么重伤，现下我已经好些了，师兄带你回翠微阁可好？”
　　凯枫聪明伶俐，本想再问几句，见陆南亭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便改口道：“师兄我好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陆南亭哪有不答应，带凯枫回了自己房间，让他躺好，自己待要坐在椅子上休息片刻，凯枫拉着他袖子不放，说是非要他陪。无奈，只有也一起躺下。平日里总是精力十足难以入睡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不吵不闹，抱着他的一只手臂，闭上眼睛就歇了。陆南亭见状，不好动弹，疼爱的视线在孩子身上逡巡许久，便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