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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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过去的九年里，云锦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美好，没有人与她争夺父亲的宠爱，永远处在焦点位置。
昨天是她的生辰，全府上下张灯结彩，虽然没有宴请众多宾客，但是爹爹给了她一对成色很好的紫玉镯。只是她还太小，戴不住那对镯子，只好放上一阵子了。但这并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因为云缕已经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没有人在意她以及她的一切，云锦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她的名字，就这样被所有人抛在了脑后，就像不存在一样……
为什么不是真的不存在了呢？眼中钉总是不拔不快，即使她看起来已经失去了翻身的机会。
“爹爹找我有事？”
“缕儿，我是你父亲，能不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吗？难道你真的不懂爹爹的用心，在责怪我吗？”
“您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做女儿的也不会责怪您，父女……毕竟啊，是有这个关系在的。”
“缕儿，我也是无奈。萧家是何等水深火热的存在，你在自己家都不见得过的舒坦，何况是那样的地方？倘若我对你表现出半分怜爱，恐怕此刻你已被萧家要了去。缕儿是当真不知，爹最疼爱的始终只有你和小七吗？”
云锦呆立在凉亭后，双眼瞪得巨大，眼泪像蜡烛油一样不断滴下，脸上却还是那一副震惊的表情。
疼爱，最疼爱的，始终最疼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明明我也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我到底算什么……
一路失魂落魄，云锦有所动作在云老头和云缕离开后很久了。跌跌撞撞的不知闯进了谁的园子，只见一方水井。云锦坐在水井沿上，看着井水中自己的倒影，心中的委屈与不甘慢慢汇聚，汹涌而来，混合着苦涩的泪水打入井水，泛起丝丝涟漪，绞碎了自己的影子，却幻出云缕的脸，那张满是笑意，令她痛不欲生的脸。
所有的情绪瞬间凝结成了滚滚恨意，滚烫如岩浆般喷发——
“都是你，全部都是你，如果没有你爹就会多注意我一些，没有你，没有你……为什么你没有被云澈带走，为什么他不带着你一起去死，去死！”
一通乱吼乱叫后，云锦有些缺氧，身子一晃险些跌入井里，幸好有人扶住了她。
“谢……云颐？”冷静下来云锦才发现，怎么自己闯进了四姨的闻香园吗？“放开。”云锦推开扶住她的云裳。在她的眼中，这个只是小妾生的低贱之人，完全不配碰她，云颐对于她的态度却并不以为然。云锦对于自己这个妹妹的了解也仅仅是话少而已，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是聒噪之人。
“井水都被你弄脏了。”
“你，你说什么？”云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时沈默寡言的妹妹居然向自己口出狂言，方才发散的愤怒又重新淤积在胸腔，云锦失控地朝云颐扑去，口中大叫着：“我杀了你这小贱人！”
意外的，云颐并没有反抗，她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抬起左手，却将云锦吓倒在地。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云颐的左手上正盘着一条通身碧绿的蛇，朝云锦的脸不停吐着血红的信子。
云锦跌坐在地上止不住颤抖，手指往云颐的位置微翘，害怕到语不成句。
见她这幅样子，云颐弯下腰，却让云锦害怕的朝后退了好几步，云颐笑着摇头，在她附近放下一包东西，轻声说：“让你憎恶的人消失用这个再好不过。”看着云锦怕死到卑微的样子，云颐淡淡嘲讽：“时间总会证明，究竟谁才是卑贱之人。”
恐惧之源终于消失到不见人影，云锦这才敢大口呼气，抚了抚胸口，她的目光定在了云颐留下的那包东西上。
世间恶事总是不断，但这并不能影响我们吃饭的心情。
晌午，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饭，云缕抬起小脸问秋水：“最近的饭菜都是你亲自准备的吗？”已经好几天没碰到加了特殊佐料的饭菜了，难免有些好奇。
“不是啊。”秋水摇头，然后又紧张起来：“味道不好吗？”
以前的饭菜不会这么精致，滋味也不太丰富，换言之，以前的厨子并不怎么高明。“厨房来新人了？”
“这个倒没听说，最近府里也没进新人。饭菜不合胃口吗？还是有什么不妥……”
“挺好的。”哪个神经病会喜欢天天吃掺了催命药的毒饭。“不是你准备的，厨房也没来新人怎么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大概是紫阳吧。”
“紫阳？”云缕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反复将这个名字在口中咀嚼，最后莫名被她跟江城子联系到了一块。难道说这个紫阳就是江城子的徒弟？
“紫阳是三夫人身边的，最近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到厨房帮忙去了。”秋水伶俐的收拾着碗筷，显然已经习惯了现在安安静静的生活。
“嗯……”沉吟半晌，云缕突然丢了个难题给秋水：“秋水，我想出府。”
“出府？”秋水本想说上元节不是才出去过，一念想，才发现自上元节过去已经三个月了。“我想想办法……”
“不用想了，我们从大门走出去。”
“啊？”那怎么可以，能出得去才奇怪，小姐莫不是正在闷在屋子把脑袋闷坏了？
其实云缕倒不是真因为闷太久了才会想出去，每天晚上都在府外游荡的她真不觉得外面有什么新鲜。她只是觉得太无聊想出去转转，而且今天总觉得很不安。话说回来，云缕一直都是半夜三更的偷溜出去，还从来没试过在下午出门。
“秋水，你去告诉马房，给我备辆车，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可是小姐……”秋水一脸的为难，她可不觉得以她们现在的处境马房会那么容易就给她们备车。可这样的话，不能对小姐说起。“老爷不会准的。”
“不需要他同意。你只管去马房，不会有人问起的。”
看着自己小姐朝自己眨眼睛，秋水大概明白马房的铁子见到自己就会脸红，估计自己去要车她也不会不给，只是……小姐什么时候学坏了？“就我们两个个不安全啊。”
云缕很想说没有比跟着我更安全的了，但是她今天有些烦躁，偏巧秋水又这么罗嗦，就有些不高兴。“那你可以不用去。”
史无前例的被云缕说了重话，秋水只觉得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待反应过来后她却不觉得委屈，只是气馁。“唉，良好记录被打破了呀。”秋水哀叹着去了马房，她当然晓得自家小姐的任性，但她很聪明，从来没让自家小姐有向自己说句重话的机会，看来今天失算呐失算。
云缕独坐窗前，是到了该离开云家的时候了，没了澈儿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可是云家的人有很多，是否真的每个人都该死，自己又如何做到……
“听秋水说，你要出府。”
背后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令云缕警觉，她警惕地转头却看见云泓长满胡须的下巴。“几日没见哥哥嗓子倒是见好了。”终于摆脱了那刺耳的公鸭嗓了。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要出府。”
话中有话。云缕站起身来与云泓对视，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哥，把胡子刮一刮吧，怪邋遢的。再说，你这副样子倒像有什么解不开的伤心事一样，怕教人误会呐。”
“你真的要走。”云泓定定的看着这个妹妹，他一直觉得她与旁的姊妹有所不同，却总找不到关键。今日看来，那不同之处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为何要离开家？”
“家？”云缕冷笑，“这里是不是家你真的不知道吗，装什么傻。”
“你……”
“嘘——”云缕静静凑过去在云泓耳边低声说：“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既然你跟我都知道，我也不求你能帮我，只不过，将来不要妨碍我行事，便是谢天谢地，谢……在天之灵。”
云泓蹙眉不做声，眼睁睁看着云缕走出云府。那车轮滚滚，似乎碾碎了什么，也带走了什么。
车厢里，云缕伏在秋水怀中，含糊不清地叹：“明明还有亲人，明明当有所牵挂，为什么却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秋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像哄孩子一样轻拍着云缕的背，“乖乖不哭，不哭，睡一觉就好了，睡吧睡吧。”睡了，就什么都忘了。
车轮转动，后轮与前轮保持着相同的旋转频率，可它总是追不上前轮。撩开窗帘，那光鲜的云府匾额终被拉出了秋水的视线。她已经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太久，离开了云府之后的生活将会演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就在前面停车吧。”
秋水放下窗帘，才见云缕一扫方才的柔弱，冷冰冰的命令着驾车的车夫。“小姐，前面是市集啊？”
“我知道。”
秋水很想问，小姐你怎么会知道，统共你才出过几次门啊！当然，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怎么她也不敢这样跟云缕说话的。
在秋水和车夫的搀扶下，云缕好不容易下了车，带着秋水二话没说进了市集，把可怜的车夫留在原地照料马车。
如果说开始秋水不明白云缕为什么要来这人挤人的市集，那么现在她更是一头雾水。因为云缕明显不是想买什么东西，只是带着她一条巷子接一条巷子的乱窜，直到走进一条死胡同，在没路可走。秋水眼看着没路，回头看，只见云锦带着丫鬟正喘着气堵着来时路。敢情云缕刚才窜来窜去是为了甩掉这主仆俩。
云锦用帕子拭去了额间细密的汗丝，衣袂轻甩，上前两步莺莺道：“大姐，赶巧了咱姐妹今日一起出了府，不如同去饮茶，可好？”
话音未落，云锦身边的丫鬟便紧接着附和：“是呀大小姐，听说妙芙楼的茶点顶好吃的，不如去那里坐坐。”
秋水侧目，方才似乎听见云缕冷哼了一声，再看自家小姐的表情根本没有任何变化，秋水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幻听了。
见云缕不为所动，云锦眼珠一转，随机戚戚然：“大姐，往后咱们不在一处，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做妹妹的有什么不是，还请姐姐原谅。”
云锦说的动情，秋水听了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云府好与不好，总算是她们长大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总会不舍。
而她家大小姐跟她注意的点果然是不一样的。“你说，往后不在一处？”
“大小姐还不知道吧？”先说话的是云锦身边的丫头，“四小姐已经订给了零陵萧家，明天就要启程去零陵，日日与深藻少爷相处。”得意溢于言表。
“萧深藻。”云缕瞥了云锦一样，没发表任何看法。
但只这萧深藻三个字就让云锦差点撕开伪装，无论她怎么亲昵的叫那人深藻哥哥，都远不如她这一句萧深藻。真是可恶至极！
“不提这个了，姐姐我们还是去妙芙楼吧。”云锦很自然地挽上云缕的胳膊，两人状似亲昵。秋水跟在后面，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妙芙楼。
“周爷，听说这城东有家惜花阁，里面……嘿嘿，有不少雏儿，爷有兴趣，咱今晚去逛逛？”二楼，一个小眼睛男人勾着腰，对眼前正在品尝美食的周正大献殷勤。
这个周正是在零陵萧府办事的，此次来都城就是奉了萧家老爷的命令，前来接云府四小姐往少爷在密阳的别院去的。周正此人，人如其名，相貌周正，身材魁梧，相貌也是端端正正，只是他有个特殊爱好，而且这个爱好跟他稍熟一些都知道的。
这个人恋童，尤其喜欢漂亮水灵的女童。
“周爷，您看……”小眼男人琢磨不透周正的心思，看着周正无动于衷的样子，心想这投其所好没投准么？却见那周正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楼下几个小姑娘看，心思好不明显。男人想，这可是好机会，哪成想，楼下那几个年轻小姑娘他也是认识的。
“爷，恕小人直言，那几位可是云家的千金，动不得。”
云家？周正皱了皱眉，他家少爷倒是好福气。既然是主子的人，自然不能多存心思，即使那只是个小主人。周正睨了眼男人，“你说的惜花阁？”
“大姐，等等我。”云锦拉住云缕的手腕，生怕她会跑了似的。
很显然云缕已经没有耐性再陪她玩这些小把戏，提起裙摆，状似大家闺秀般小心翼翼的上着台阶，像风吹一吹就能吹走一样。
云缕她们坐的与周正并不远，如果刻意的话，周正甚至能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客官，您的菜齐了。”小二麻利的上完最后一道菜，讨了赏钱自去干别的活了。秋水站在云缕身后，双眼毫无顾忌的在云缕和云锦之间来回打量。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那她就是觉得别扭。比如，这姐妹俩虽不是一个娘胎生的，但居然能找不出半丝相像之处，这也太怪了！
“大姐，这是妙芙楼最后名的佛手，你尝尝看。”云锦主动夹菜给云缕，脸上满是讨好，不一会儿就把云缕面前的碗堆成了小山。
云缕一直没有动筷，看着满桌的美食，不咸不淡的问：“你不是说来妙芙楼吃茶点，但你这茶点……”看了看眼前山一样的碗。“怎么这些对你来说只算是点心么？”
云锦憋红了脸，半天才憋出句我可能有些饿了。
“那还是别饿着了，你吃吧，我不饿。”
云锦蹙眉，却并没有放弃，不做声响地倒了茶，郑重的呈到云缕面前：“大姐，今日，切当为小妹送别吧！云锦此去不知可还有归家相见之日，做妹妹的总喜欢使小性子，惹得姐姐不快，小妹以茶代酒敬大姐一杯，希望我们姐妹之情，不要被从前的打闹薄了去。”
看她一饮而尽的豪爽样，云缕简直就是噙着蒙娜丽莎般的笑容在看着她。
“云锦，你的确很聪明。”云缕端着茶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的云锦心里咯噔一下。她很确定云缕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发现不了，却有一种被看穿了的感觉。像是你精心策划了一个局，最后被计算那个人却对你说，别闹。
对，别闹了。云缕喝下那杯茶时，眼神仿佛在说，别闹了。
“何时动身。”
“……”云锦回过神时，云缕的茶杯早就空了，她看了会儿云缕才说：“就这两天。”
“也好，反正你心里喜欢萧深藻怕是喜欢的发疯。”
“哪有……”那通红的脸颊无不在说明着少女心事的羞怯。无论父亲是出于什么目的什么心态要送她去萧家，她总是很愿意的。与其呆在父亲不对自己上心的家里，不如去与她心仪的萧深藻在一起。所以，她就要离开了，无论云缕发生什么意外都与她没有关系。
可也不见去了是好事。云缕心里冷哼着，却不点破。少女对未来绮丽的幻想，就该由残忍的现实将它摧毁的彻底。
妙芙楼一别，云缕带着秋水出了城。而周正，夜宿惜花阁，第二天一早就去云府接走了云锦和她的陪嫁丫鬟，春暖。那时，云缕正和秋水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日出。
“小姐，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着么大的太阳呢！”
秋水一脸稀奇的样子果不其然的逗乐了云缕。“傻丫头，看个太阳就这么稀罕？那你要是看见能伸手摘到的星星，岂不是要稀奇死了？”
“还有伸手就能摘到的星星？”
“当然有。”云缕神秘一笑，“就在月宫里。”
秋水：“……”自己看着是不是特傻特好骗啊啊啊啊啊啊！秋水还在抓狂自己的犯傻，云缕却突然坐在了地上。“哎呀，小姐，地上那么脏，你怎么就坐下了啊？”
云缕不说话，心里却很清楚，云锦下在她茶杯里的药，现在生效了。勉强起身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云缕摘下脖子上戴的项链，塞到了秋水手中：“看吧，伸手就能摘到的星星。”
秋水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手里的项链，那项链上坠着一块蓝色宝石，的确是像星星一样。可是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条项链，更不知道为什么小姐会有这样的东西。
“你很好奇？”
“小姐，我……”
“你拿着它，到南鹿去找一个叫百斩的医社，那里面有个叫江城子的大夫，他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秋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照顾陪伴了十二年的人，今天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她，甚至不认识她了。
好像知道秋水会是这个反应一样，云缕无奈的笑，“如果，你找不到那个人，或者你不想去找他，那就把项链上的宝石拆下来卖掉，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了。也许，还能找个好婆家。”
“小姐……”
“你走吧，无论你想去哪，我都不能带着你。”在秋水有所动作之前，云缕已经撑起身子，转向另一个方向，毫无留恋的离去。
“小姐……”秋水看着那抹小小的背影却无法追上去，她知道小姐说的是真话，她不会带上自己。可是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想象中与云缕分别的场景一定是欢欢喜喜，心无遗憾的，不该是眼前这样突然，和难以接受的。
初日柔和光辉却刺痛了云缕的双眼，自己这眼睛到底是像谁呢？像谁呢！
也许潜意识了，云缕认知到自己走的足够远了，她小小的身躯在太阳光的照射下不住抖动，直至倒下。
“爷，前面有东西挡道了，好像……好像是个人！”
云缕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她看着头上的日光，无力挣扎——
我心中没有仇恨，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与遗憾，倘若这次能侥幸生存，这第三世，我将它当做又一个轮回，只为消除前世的不安。但愿，我还有第三世。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