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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前事曾误确非有心 此身已醉道是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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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仁宗皇帝不愧后人称道一个“仁”字,非但不曾追究白玉堂数次犯上之罪,反赐了他玉牌一枚,封他为天子暗使。又赐了许多药材予展昭,免了他三月轮值,着人送他回开封府修养。
白玉堂一手握着玉牌,一手无意识地揉着腕子。被缚了许久,手腕上留下的青痕一时消不去,在揉搓下慢慢转了浅红的颜色。
即便他于君臣尊卑看得极轻,也不得不认为“恩威并施”这一手,这位年轻的皇帝用得极熟——是不是就如此骗得这猫儿为他卖命?
展昭阖目靠在车的另一侧,意识仿佛漂浮在极遥远的地方。马车轱辘的滚动,外面马儿偶尔打响鼻的声音和人群说话走动的声音,车里药材的香气和另外一股带了点甜媚感觉的香味,以及白玉堂所在的一角熟悉的温暖,他都感觉得极清晰,但人却清醒不过来。他很想开口向白玉堂道歉,可怎么样努力,还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白玉堂问,这何以当得“罚”?官家说,要你从此为朕做事,然无品无阶,无俸无休,如何不是“罚”?
他记得白玉堂听完官家所言,如何艰难地说出一句“遵旨”,又如何扭头看向自己,眼中的怀疑和愤怒如同尖锐的剑芒。
可他无法解释——因为他的确是故意。故意请罪,故意惹官家不快——如此才好让白玉堂退一步,才好给官家一个台阶。天子再如何宽容仁慈,也到底有作为天子的骄傲。而他知道白玉堂是有担当的人,绝不愿意其他人为自己做的错事担责。
但他想不到白玉堂退得这样彻底,竟至于做出予取予求的姿态来。也想不到官家会那样决断……真是,不愧为官家。
好在官家心里还清楚,白玉堂是翱翔于天空的鹰隼,不似自己可以真心甘情愿拘于庙堂。但即使不能用锁链拴住,却也能在鹰爪上打一个皇家印记,还叫它同意听到唿哨时便落下盘旋几圈,官家想必非常得意。
可也怪不得官家。他被这鹰啄过眼,却不仅没有折了它的翅膀,还愿意护它飞得更高更远,最慷慨也不过如此罢。
只是展昭知道,白玉堂心中于自由的看重,正如自己对某些事情的坚持,是刻在骨子里,溶在血液中的。他曾斩断了他的剑,如今竟还要刺穿他的心么?自己是有什么底气,有什么权利,逼他如此?
所以,真的很抱歉。
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一夜半日间透支了的身体就已经支持不住。看着地面向自己靠近,最后的记忆是白玉堂伸手扶住他时手腕上的绳痕,一圈一圈一圈仿佛没有止境,是他亲手缚上去的。
对不起。
“对不起。”
展昭没能说出声的三个字,白玉堂其实是看到了。单看口型或者不那么容易猜到,但他的表情再明显不过。
听到赵祯所谓的惩罚那一刻,白玉堂心底仿佛有火山骤然喷发。原来傻得不是上赶着受罚的展昭,而是上赶着钻了套子的自己!他这一生,还没有一次,是栽的这样彻底。
可是扭头看见展昭眼中的愧意,再看到他支持不住晕倒,怒火便一瞬间消失无踪。挣断绳索恰接住他时,心里竟然还生出一点点庆幸和欣喜。
若再回想,还是气闷。但看着眼前这人,又无论如何气不起来。大概天生是猫克鼠,任他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傲笑江湖我一人的锦毛鼠也是枉然。
白玉堂叹了口气,却被自己叹气的声音吓了一跳。大哥总喜欢叹气,尤其是被大嫂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他曾笑话大哥本来就年纪不小,一叹气更是像个老头子。怎么自己也学起他来了?
握拳拿指节敲了敲自己额头驱走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白玉堂把赵祯赐的代表御史身份的玉牌收好,挪到展昭身边伸手为他把脉。
送出一块玉,收来一块玉。当初是假扮御史,现在成了真钦差。也不知道算是亏了还是赚了。
触手又是冰凉。昏迷中也颦了眉的,还是很痛吧?回想起来,上路之后就没有再为他推拿敷药,还以为他自己运功疗伤便足够。而这个人,不管怎么样从来不表露于外,于是轻易连最熟悉他的人也骗过,何况自己?
不自觉地又叹了一口气,白玉堂把展昭拉过来靠在自己怀中。不管怎样,总比靠在硬邦邦的车壁上要舒服一点,也暖和一点。这个人,总是很温和。可有时候,又让人觉得他心里其实和现在他身上的感觉似的,很冷很冷。也不知道怎么样,可以让他真的暖起来?
展昭醒来时,白玉堂正在帮他推拿。公孙策配的药到底比白玉堂好得多,于是痛楚也少得多。药力和着温水以及轻重适度的按揉,让他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温暖里带了慵懒的感觉,舒服的几乎想眯着眼缩进水下吐几个泡泡。
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瞬。想到应该是白玉堂,便想起还有话没说。可刚要转头,便被白玉堂不轻不重地摁了一下大椎穴,顿时身上一麻。
“ 不要乱动。”白玉堂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对……”刚说了一个词,白玉堂手下忽然加重,痛感涌上把后面的话堵了下去。
“不要说话。”
展昭只好闭嘴。或许这算白玉堂表示不满的方式?腰上按揉一下重过一下,很快展昭便只顾忍痛,没办法多想了。
感觉到展昭的身体绷紧,白玉堂也知道他又痛得厉害。可是没办法,腰上这一处瘀伤比别处更严重些,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本来展昭继续晕着也就罢了,谁知道他醒得这么不巧。
“现在知道痛了?我还以为御猫大人是铁打的……不对,是那铁呢,怎么打法儿都忍得了。”白玉堂一边说着话,一边换做用手指在那处摁揉起来。展昭吃痛不住,唯有攀住桶沿,咬住嘴唇分散注意力。
展昭身上的浮肿已经全消,杖痕却分明起来。青紫纵横,加上从前的一些旧伤留下的疤痕,将原本光洁的肌肤分割的支离破碎。看见展昭的手攥的发白,白玉堂有一瞬失神,手下不由得轻了下来。展昭刚放松了一点,白玉堂却回过神来,又加了力度。展昭终是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明知道这是疗伤必要受的苦楚,可听见展昭的声音白玉堂便有些下不去手。忍下心又按了两下,见他虽不再出声,但身体都颤起来,便收手道:“今日便是如此了,过几日我再为你疗伤。”说罢便自出了门。
展昭苦笑一下,慢慢撑了桶沿站起,擦了身子换好衣服出来,想要找白玉堂把话讲开,可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到晚间有巡街的差役回来,才听说看见白玉堂是往醉红楼去了。第二日白玉堂也没来府中。又过了三日,才得了飞鸽传书,说是那负伤逃走的妖女有了下落,他已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