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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空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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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四壁皆涂以黄金,椒芬扑鼻,坠明珠以为帘,琢青玉以为几,耼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宫娥搀我至榻前落座,赤色喜帕遮着我的视线,眸子里有只跳跃的金色凤凰,我牢牢地盯紧了它,怕一闭上眼它会脱离我的视线。
这里就是母亲所说的椒房殿吧?是大汉皇后的寝宫。而我是谁?是这中宫的主人?是我大汉母仪天下的皇后?世人都忘了我还是那个刚满十岁的孩童,终是经不起宫闱中的百般经营,千般算计。交握的手紧了又紧,长长的护甲陷进肉里。
“皇上驾到”随着宫人的声落,椒房殿的朱门被推开,皇帝舅舅暗红色的喜服映入我眼帘。
“都下去吧”他挥手间,一抹愁容隐在眉梢。
隔着红色的轻纱,我觑着他脚步缓缓,不觉颊上升腾起红晕。
皇帝舅舅挨着我坐在榻上,我颔首等着他将喜帕挑起。
红烛已烧了半盏,我微微有些困意,身子虽乏了,却依旧坐得笔挺,恍惚间听闻有宫娥细碎的脚步声,不想来人竟是祖母的近婢。
“陛下,太后娘娘着奴婢问安,说夜色已晚,望陛下与娘娘早些安歇。”
说着跪在毯上,将挑子奉于掌心,举过头顶。
“起来吧,“刘盈接过那玉挑,深深看了一眼趴伏在地的宫娥”回去告诉母后,儿臣遵旨“
一句“儿臣遵旨”让彼时尚且年幼的我心如死灰。这四字出口,再明白不过的注定了我一生的悲剧。
红帘一挑,我像是初识这个世界一般,从此,我便不是张嫣,而是刘盈的后。
红烛跳跃,燃着我的眼角眉梢,我盈盈笑着,心里却一时也不敢放松。
“外甥女阿嫣贺舅皇陛下万年”曳地的红裙被我踩在屐下,笨拙的跪在刘盈脚下。
“到了此时,嫣儿还自称是朕的外甥女吗?”
我抬眸看他,眸子仿若含苞待放的水仙,对望的一瞬便绽于他笑意朦胧的面庞。
一旁的宫娥不禁掩嘴偷笑,挪到我身后,耳语道:“皇后娘娘应称‘臣妾’才对“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俯首再拜“臣妾贺陛下万年,愿陛下长乐未央“
刘盈将手伸向我,我戴着护甲的手覆在他手上,任他牵着坐回榻上。
“舅舅的手何故如此冰冷?”我满心不解的望着眼前的他,我哪里知晓,他的心比手还要冰冷得多。只是因着我,因着这铺天盖地的红。
“阿嫣,夜里凉,舅舅有些冷罢了,不碍的”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暖,融化了我对皇宫莫大的恐惧,以至于在北宫的那些年头,每每想起那时的他,活下去的信念就紧了又紧。
“舅舅,阿嫣帮你暖手吧”稚嫩的声音荡在只有我和刘盈的未央宫,我小小的手拢住他的手,放在嘴边不停地呵气。
刘盈含笑看着我,心下升腾起阵阵暖意,嫣儿,我们若能挣得开这千丝万缕的纠葛,我定能许你一生的荣宠,但如今这般情景,叫我如何与你做一对夫妻呢?只能屈了你,担了这皇后的虚名。朕欠下你的,来世再还吧。
困意袭来,上下眼皮碰到一起,低垂的睫毛覆在眼帘。手还是不肯离开他的手,固执地紧紧握着。
“嫣儿倦了吧?”刘盈小心翼翼的抽出双手,宠溺地抚着我的发。
我揉揉腥松的睡眼,又想把他的手揽回怀中,仿若那是一件极珍奇的宝贝,一时也舍不得离手。口中还不忘呢喃一句:“阿嫣不倦,阿嫣陪舅舅”。
“嫣儿,到舅舅这来,舅舅给你讲个故事,可好?”我第一次躺在刘盈的怀中,听他用低沉的语调讲故事,与其说是故事,倒不如说是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皇帝,当他还是太子时,父皇问他,若有一日我将这王位传与你,你会怎样?“
不等刘盈接着讲下去,性急的我问出声:“那他怎么讲?”
刘盈拍着我的背,慢慢回忆着“他说,他不愿做皇帝。那时,什么功名利禄,什么荣华富贵,都入不了他的眼,为求自由二字,做个山野村夫也无妨。”轻到无力的一叹“只恨他生在帝王家,凡事便再不由己。世人艳羡天子,殊不知扒了这层皮囊,天子比百姓还要穷困。”他低头看看怀中的我,已是沉沉睡去。清冷的泪自他的面庞滚落到我的心上。
帷幔轻摇,一夜相随,一世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