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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六 ...

  •   现世报来得真快。
      “哐当”,一只盘子摔碎。
      “哐当”,雕花瓷碗粉身。
      “哐当”,玻璃酒杯也难逃厄运。
      眉目优雅的妇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再度脱手的瓷碟,清脆的“哐当”声毫无意外地响起,她皱皱眉,眸光闪了一闪,满意地笑笑,随即一脸抱歉地抬头:“对不起,对不起,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添麻烦了。”
      一同来吃饭的人虽然有些讶异,但都只笑着说“没关系”,一边招呼服务生过去收拾整理。
      阮喻目睹着着瓷碟飘然落地,眼角隐隐地抽搐,刚刚收拾干净碎酒杯,转眼白底青花的碎片又躺在了地上。
      她绝对是故意的。
      拿两根手指拈着瓷碟,然后手指一松,便看到满地的碎片。真是难得,厅里还铺着厚厚的地毯,要砸烂什么东西还真不太容易,这位女士手头到底用了几分劲才能保证次次都砸得满地开花?
      阮喻跟梅加耳语:“梅加姐,我怎么觉得她是来找麻烦的,你听她说话那个咬牙切齿的语气。”
      仿佛真是很抱歉的样子,但话里甚至连姿态里都透着隐隐的挑衅。
      梅加对上妇人隐含得意的目光,微微勾唇,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笑容依然很职业,她伸手拉回极力隐藏不悦的阮喻:“让我来。你再拿一套餐具。”
      冲着她来的,就由她来受,无谓牵连别人。
      她敢说,如果是阮喻去收,那位美丽的妇人还会再“失手”打烂东西。每个月能打烂的碗盘不多,超过了可得自己掏钱,她小小工薪阶层,可比不得那些随时随地都能拿钱去砸人的豪门大户。
      她不过是想看她弯腰,没关系,她就弯给她看。
      梅加拿起托盘过去清理碎片,一片一片地捡起来,有些心痛地看着碎片上的青花。
      知不知道要在一大堆难看的碗盘里扒拉出这么清爽秀丽的碟子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她这厅里的餐具都是自己挑的,跟着采购员在堆得跟山似的碗盘里扒拉了四五个时辰,浑身疼得像是被人痛打了一顿,整整三天都没消退,精心选了回来却被人这么糟蹋。
      梅加深吸了口气,强压回心头的不满。
      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
      默念了好几遍,才面带微笑地抬头,对上那张美丽却刻薄的脸:“夫人,请您抬抬脚。”
      那双眼垂了下来,带着嘲讽地看向她,脚下却不动。不是牙尖嘴利吗?还不是得乖乖地听话。
      梅加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连眼神都没一丝闪烁。
      僵持了几秒,梅加垂了垂眼,再张开,声音清脆且清晰:“夫人,请您抬抬脚。”
      本来热烈交谈着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带着几分愕然的目光看过来。这李夫人今天是怎么回事?倒像是跟个服务员过不去一般。
      李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强抿着嘴笑了笑,声音依然绵里带刺:“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然后终于挪开了脚,让梅加把碎片收走。
      阮喻总算看明白了,趁着两人都在柜台边的时候问梅加:“梅加姐,你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位女士吗?”
      梅加弯弯唇角,笑意盎然:“是呢。”前两天才把她冷嘲热讽了一顿,谁知道这么快她便成了她的客人。
      世界太小,而有心人太多。
      依她李家的势力,要查一个小小的梅加,是多么容易的事啊。
      厅门被轻叩两下,梅加向阮喻努努嘴,示意她去端菜,自己则去斟酒,耳尖地听到一个男子叫了一声“妈”。
      李夫人顿时笑得跟上弦月一样,询问地看向她的儿子。
      梅加愣了神,呆呆望着那个男子飞扬的眉眼。
      原来……是他。
      李笑阳。
      耳边听到他问:“妈,我买辆新车好不好?”
      李夫人立刻有些不悦,虽然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眼神却锐利起来,像把刀似的射向李笑阳:“你不是才买了车吗?”
      又软言软语地说了几句,男人的眼里隐隐地有些畏缩,而后扮出嘻皮笑脸的样子:“好啦,当我没说过。”
      梅加稳定的手一抖,酒洒出些许,差点洒在李笑阳的衣服上,她急忙道歉,阮喻适时地递上毛巾,梅加赶紧吸干洒出的酒。
      李笑阳抬头温厚地笑笑:“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忙,我自己来。”说着便接过梅加手上的毛巾。
      梅加没跟他争。
      平时她肯定不会让客人自己处理这样的情况,但现在心里头漫过的强烈失望让她轻轻地松开了手。
      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七秀,沈七秀,为什么你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七秀会发那么大的火?
      不是李夫人侮辱了她,也不是那张支票侮辱了她,而是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在母亲与她之间,永远不会站她这边。
      大抵是明白就算受了委屈,这个男人也不可能为她出头,七秀才会那么愤怒。
      愤怒自己爱上了这样一个人。
      这一餐是梅加服务得最累的一餐。
      李夫人诸多挑剔,找她麻烦是一定的,嫌菜不够热,嫌酸奶太凉,嫌鱼没蒸软,嫌鸡骨头太硬。
      骨头不是硬的,难不成是软的。
      虽然心里头一直在骂人,梅加始终都没表现出她的怒气,任李夫人怎么挑剔,都只微笑以对,到最后,脸上的笑容跟雕像一般,动也不动了,一直反射性地挂在脸上。
      阮喻毕竟还小,以往的客人又大都亲切,碰到这样的人是头一遭,几乎咬牙切齿。梅加便尽量不让她跟那位李夫人接触,免得她一个忍不住,跟客人火并起来,即使这样,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笑容都是强装出来的。
      其他的客人可能也是头一次见李夫人这么挑剔,颇觉尴尬,到觉得对服务员过意不去,每每便用抱歉的眼光看着她们。
      至于那个李笑阳,看得出来虽然他对他妈的行事有些不满,但却总是第一个附和她的人,并且要求重新换一盘菜来。
      梅加的失望简直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心头不知道骂了多少次“白痴”。
      唉,七秀。沈七秀。
      好不容易把挑剔的巫婆和没用的王子送走,梅加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两只手拼命地揉着脸颊:“好酸。”
      阮喻看她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活动脸部肌肉,一晌午的不爽立刻飞走,哈哈大笑,收着桌上的碗筷:“梅加姐,难为你一直笑得跟僵尸一样。”
      梅加正色:“僵尸是不笑的。”
      阮喻怔了一怔,整个人伏在桌上,喘着大气,嘴里反反复复只念叨着:“哦,梅加姐……”
      梅加白她一眼,也起身一起收拾。
      心里有些怔忡。
      嘉永,叶嘉永。
      多么庆幸我遇上的是你。

      [next]

      梅加和阮喻抬着收拾好的碗盘往厨房的方向走,途经弯月厅,听到一声脆响,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相互看了一眼,又转过眼望向弯月厅的大门。
      轻轻地,门“吱呀”一声打开,柳晴端着托盘走出来,上面堆着碎瓷片。一眼望见梅加和阮喻,笑着打招呼:“客人走啦?”
      梅加微笑点头,目光不自觉地溜向她的身后。
      阮喻则是明目张胆地踮起脚往里看。
      柳晴愣了一愣:“你们看什么?”
      看今天是不是流行摔碗盘。
      墙角遮住了餐桌,然而另一声脆响又传来,柳晴的笑脸立刻垮下来,梅加和阮喻则是一副“猜中了有大奖”的样子。
      柳晴见她们两个挤眉弄眼的样子,奇怪地问:“你们两个做什么?”
      梅加叹:“唉,这年头的客人一个比一个难侍候。”
      阮喻直接凑到柳晴耳边问:“晴姐,里面是不是哪位夫人大发雌威,跟你们过不去啊?”
      柳晴摇头:“到不是跟我们过不去,教训她儿子呢。”
      啊?
      家丑不是不可以外扬吗?教训儿子在自家里教训比较妥当吧?难不成饭店的碗摔起来特别有质感,非得跑到饭店里来摔?
      “摔了第一只碗,她便直接摔下一千元,表示今天的损失她赔,然后便继续摔下去了。”柳晴有些无奈。
      梅加沉了脸。
      这些有钱人的嘴脸真是令人讨厌。
      阮喻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没发表意见,但眼里的不认同是清楚明白的。
      “我们先走了。”梅加向柳晴点点头,便偕同阮喻准备把一大堆的餐具抬去厨房。
      弯月厅的大门在这时忽然被推开,一个男人满脸不耐地走了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睛在看到门口三个女子的时候瞪大了,变得一脸哭笑不得。
      梅加怔了一怔,唇角忍不住上扬:“哈哈哈,原来是你。”
      被母亲教训的可怜儿子。
      叶嘉永瞪她一眼,叹气:“完了完了,家丑外扬了。”
      梅加及时抬头捂住欲冲口而出的大笑,眼睛笑成一弯新月,幽黑的眼珠盯着叶嘉永,丝毫不掩饰嘲笑的神色。
      柳晴有些吃惊地看向梅加。
      她没有见过梅加这么轻松跟客人谈笑的神色,她在客人面前向来都是礼貌但是尽守本分的。
      叶嘉永瞪着她,瞪、瞪、瞪、瞪,发现某个人毫无反省之意之后,他忽地一笑,温柔地开口:“梅加?”
      还在幸灾乐祸的人抬头“啊”了一声。
      嘉永哼了一声,蓦地向前揽住梅加的腰,旋身进了弯月厅。
      “借你用一下。”
      阮喻和柳晴只来得及听到这一句话,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你进去听。阮喻的眼神如是说。
      不太好吧。柳晴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好的?梅加姐的八卦百年难得碰到一次,千万不能错过。阮喻见柳晴依然有些迟疑,索性动手把柳晴推了进去。
      门内,叶嘉永的声音轻松愉快:“妈,这是我女朋友。”
      静默。
      一片静默。
      刚刚走进来的柳晴甚至屏住了呼吸。
      桌旁的几个人都被吓得不轻,愣愣地盯着他们。
      端着茶杯的妇人惊愕得忘记了喝茶,手也忘记了放下,然后那只可怜的茶杯开始小幅度地颤抖,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老实说,梅加也被惊了一跳,但看到其他人一脸见鬼了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
      手在背后狠狠地拧了叶嘉永一把,小声说:“拿我当挡箭牌也先打声招呼。”
      是真的拧。指尖捏起少许肉,旋了几个圈。
      这种掐法是最痛的。
      梅加一点手劲都没保留,全数放在了左手上,她经常搬搬抬抬的,手劲比一般的女人大得多,这一下子拧下去,叶嘉永痛得几乎想要飙泪,完全不由自主的那种。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急忙缩回揽在梅加腰上的手,背在后面握住她不听话的小手,不让她再捣乱。
      附耳在梅加耳旁小小声地恳求:“拜托,帮帮忙。我妈拉我去相亲,多恐怖的事。”
      相亲?
      梅加不敢置信地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手中茶杯还在继续抖的叶夫人一眼。
      他二十有六一大好青年,不缺相貌、不缺家世、不缺金钱,居然沦落到要相亲?
      “你老实跟我说,你有多久没交过女朋友了?你妈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梅加礼尚往来地也跟他咬耳朵。
      叶嘉永一脸的无辜:“大概两三年而已。”
      他眼角扫到因为他们两人眉来眼去而更加震怒、脸色铁青的叶夫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半晌,终于有人回过神来。
      “啪”,茶杯被重重放到桌上,柳晴眼睛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害怕一个不当心她又得去收拾碎片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叶夫人沉了一张脸,反正今天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她也不怕家丑外扬。
      眼睛扫过穿着饭店制服的梅加,嫌恶、不屑争着从眼里闪过,然后泛起和蔼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这位小姐,对不起。我儿子开玩笑的。”
      梅加微微抬眼,眼睛一眨、再眨、再一眨,对上叶夫人那双饱含各种情绪的眼,眸光一闪,她轻笑:“夫人,我没误会。”
      有点想笑。
      没想到自己在几天内第二次遇上这种三流情节。
      嘉永立刻不满地抗议:“喂喂,你这么说很伤我的心哦。”
      梅加只笑睇了他一眼,眼里的指控神色让叶嘉永不由得停了嘴。
      拿她当挡箭牌的人没资格掺和。
      叶夫人几乎是有些厌恶地皱眉,特别是看到梅加一脸平静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嘲讽笑意,她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眼神里却透露出太多东西,直直地射向梅加。
      梅加心想,真好,前几天刚刚看过同样的目光,虽然那一次人家不是看她,现在再面对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还能当笑话一样看。
      “嘉永,你要与这位小姐交往我不管。”一直盯着梅加的目光终于收回,转看向叶嘉永,“但是这一辈子,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儿媳。你要养个情人,我倒也不会反对,不过星期天的相亲,你——相——定——了。”
      叶夫人语气淡淡的,连一丝起伏都没有,但隐隐的威胁之意却清楚地传达出来了。
      叶嘉永面色一变,冷冷道:“我从来就不是会养情人的人。我爱上谁,我娶谁,都是我的事。妈你不认这个媳妇也不要紧。她是我妻子就行了,对她而言,你只不过是个陌生人,没必要委屈自己去讨好。”
      梅加本来在暗暗偷笑,听到嘉永的话却震惊地偏头望向他。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果真是不同的。
      她心里不禁叹气,喃喃念着:唉,嘉永……
      叶夫人被气得脸色剧变,优雅的姿态再也保持不住,随手拿起手边的盘子便向叶嘉永扔过去:“你这个不肖子。”
      嘉永眼见着盘子飞过来,却只定定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梅加想也没想便拉了他一把,避开来。
      柳晴背过脸去干脆催眠自己:没看到,没看到,盘子没碎,盘子没碎。
      叶夫人喘着粗气,瞪向梅加:“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一个服务生管什么闲事?”
      他妈真难搞。
      梅加皱眉:“夫人,房间的隔音效果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好。”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叶夫人欲出口的话呛回喉咙里。
      梅加抽身从叶嘉永身边退开,微微鞠了一躬:“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了。”转身走出了弯月厅。
      叶夫人满脸的怒火顿时被冰冻了似的,叶嘉永则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梅加的背影。
      真无聊。
      走出去的梅加一脸的意兴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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