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普澜

4、识哀情故人相见

　　祁州城某大户人家的屋檐下。

　　俞长安愣愣的看着檐外飘飞的雨丝，心里冷意蔓延。

　　“你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吧？是不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古莲意抱膝坐在她身旁。

　　俞长安回过神，轻轻的点了点头。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治下一片太平盛世。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认为的。所见所闻，也是这样的。”

　　“呵呵，是啊，英明神武，只愿见太平盛世，只愿听夸赞之言，只愿近谄媚小人，好个英明神武呢！”

　　俞长安扭头看向古莲意，见她嘴角轻轻挂着一抹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

　　又赶了半月的路，一路走来，胡人也一路追来。听闻胡人一路烧杀，遇城便屠城，夏人血泪几乎流成了河。

　　大夏的百姓们，没有人保护他们，他们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被人屠戮。

　　大夏的战士们呢？

　　常年的养尊处优，他们的手几乎要拿不动刀枪，又怎么能上阵杀敌呢？遇到敌人，倒是练就了一身逃跑的好本领。

　　据闻皇上在逃往南方的路上曾派人向胡人求和，愿意与胡人划苍营河而治。然而胡人正是骁勇之时，正以势不可挡的姿态一路袭来，胃口怎么会仅限于那一隅之地。最后竟是连使者都杀了。

　　那一天，古莲意和俞长安终于站在庆阳城下，和数不清的流民一起，仰望庆阳城那巍峨古老的的城墙。那天的阳光有点刺眼，俞长安觉得眼中刺痛，有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

　　然而他们在城外呆了两天，也没有被放进城去。城门有人把守，对来者一一排查，古莲意和俞长安混在流民里，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堂堂护国将军府嫡女，竟连我父亲守卫的城池都进不去？”这两天来，俞长安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躁。

　　“像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古莲意皱眉远眺，脸上灰一道黑一道，浑身上下也是狼狈不堪，唯有一双眼眸还清亮如初。

　　俞长安紧抿着唇，古莲意说出了她心中所想。正是预感到有什么事可能发生，她却不敢深想。

　　正在此时，一队士兵上前来驱赶流民，因在想事情，俞长安躲闪的有些慢，眼看那棕褐色的鞭子就要挥到她身上，古莲意推开了她。

　　然而鞭子又直直的抽向古莲意。就在这时，一双手稳稳地抓住了鞭尾。

　　“鞭子是要挥到敌人身上的，怎能拿来驱赶自己的百姓？回去！”一个清朗的声音低声呵斥道。

　　俞长安的目光顺着鞭尾滑向声音的主人，不可置信的喊出来，“楚哥哥”，尾音颤抖。

　　楚列诧异地低下头，从马上往下来。看到俞长安，愣了一下，“长安？”

　　俞长安急急地点头，“是我，是我，楚哥哥，我是长安！”

　　楚列叹口气，“之前收到消息说你们全家在来庆阳的途中遇袭，没人生还时，世伯还急怒攻心，晕了过去。如果能见到你，他得多高兴。可惜……”顿了一下，他看向俞长安，“罢了，以后再说这些，先上马，我们进城去。”他向俞长安伸出一只手来。

　　俞长安没有伸手，她像是被定在了那里一样。明明是艳阳高照，她却觉得如置冰窟。打了个寒战，她抬头看向马上人，“你说我家人怎么了？我父亲他怎么了？”其实她听清楚了，但她还是要问，好像要证实自己听错了似的。

　　看到她的目光，楚列愣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

　　“我以为你知道。罢了，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去说。”

　　把长安拉上马，楚列回头看向古莲意，嘴里却是问长安，“那是你的同伴吗？”

　　俞长安这才想起古莲意，赶忙点头，回头歉意的看向古莲意。莲意还站在原地，对她浅浅一笑。

　　楚列不由多看了古莲意一眼。

　　三人回了城，在楚列的府邸，楚列将情况对俞长安大致讲了一下。

　　原来将军府的人上路不到半个月便在石头湾遇到一大伙土匪，因是匆匆上路，并没带多少兵器，被土匪抢了钱财，亦被害了性命。俞长安当时因为要处理家事，晚了两天上路，却躲过一劫。

　　俞长安的父亲俞明廷听了这个消息急怒攻心，直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天后，强撑着起来去巡城，也不知是不是神思恍惚的缘故，没躲过胡人奸细的暗箭，当场被射杀。这也是对进城之人严格排查的缘故。

　　俞明廷去世之后，这城里的主帅便换成了楚列。

　　俞长安一直是坚强的，一来她性格本就如此，二来她坚信能在庆阳城见到她的亲人，所以路上吃再大的苦她都忍了下来。一朝她终于到得庆阳，天却塌了。她终于没忍住，痛哭起来。

　　古莲意眼中流露出不忍，这些年到处流浪，她也看惯了世态，可此刻还是感同身受起来，她又何尝不是？她上前将俞长安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看到此等情景，楚列起身出去，吩咐小厮烧了热水，再为两个女孩子准备几套女装。

　　俞长安哭累了，昏睡过去。将她安置好，古莲意去打理了一下自己。泡了热水澡，换上小厮为她准备好的衣服，她来到庭院中。恰好撞上在背阴处纳凉看书的楚列。

　　他也换了衣服，穿着一身家常的白色棉质长袍，黑发用根金色的发带随意地拢在脑后，手里握着一卷兵书。夏日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丝丝缕缕的透进去撒到他身上，为他的略显凌厉眉眼平添了几丝温柔。

　　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就抬起了头，看着干干净净的古莲意，他笑着点了下头。

　　“这一路上，多亏你照顾长安了。”他的声音不像其他久经风霜的将领，总有些被战场洗涤过的沙哑。他的声音很清朗，如一泓清凉的泉水静静流出。

　　古莲意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长安也帮了我很多的。”

　　站的有些累了，她随意在楚列身边坐下。

　　春日午后的风是和煦的，吹拂着人，很是惬意。

　　古莲意把飞到眼前的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按回原位。

　　楚列眼睛望着书卷，口里闲适的问道，“姑娘擅长使剑？”

　　“没错。你如何得知？”古莲意有些诧异的扭头看向他。

　　“我看姑娘大拇指指腹有茧，这必定是常年握剑才会磨出的。”楚列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这样啊，”古莲意恍然，“我从小就练起了，将军真是好眼力”。

　　那个午后，在那棵高大的榕树下，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