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了》木比白

4、光辉岁月

　　我说，石头，这小姐够勤快的，天还没黑就开始找活干了。石头说，你懂什么啊，这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说，太阳都下山了还早起。一整天没吃饭了，路上吃着你带的方便面吃得我都拉不出大便了。我们出去找个餐馆吃晚饭吧。石头说，你说得太恶心了，我吃不下了。我把石头拉起来了，说，爷带你吃饭去。我们下去了。
　　傍晚的小镇，落日夕阳，微微热的夏风，吹起我额头那遮住我小时候就有的伤疤的头发。我感到很惬意，这是自由的感觉吗？或许是吧，最快乐莫过于自由，生活就像是最大的牢笼，我们不能左右身不由己的太多。
　　我们找了个最近的餐馆。石头说，老板，先来两瓶冰汽水。我说，再抄盘青椒肉丝，还有土豆片。老板是个打着赤膊的胖胖的男人，老板笑着说，好嘞。老板餐馆门口坐着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正坐在小凳子上趴在大椅子写着作业。那背影像极了小时候的余薇薇。
　　石头说，嘿，想什么了？这么入神。我说，没什么。石头拿出手机说，你看导航，看到惊喜了没有？我说，什么惊喜？石头说，月溪和杰颉学校就在前面不远的市校区啊。我说，我们这么快就到另一个市了啊，哈哈，去他们学校会会先。
　　吃完晚饭结帐的时候，两个菜加两瓶汽水，老板要我们八十，石头大骂，靠，黑店啊。我拦着石头，对老板说，他最近刚失恋，情绪不太稳定，您还是收低点吧，我怕他情绪上来玩命啊。老板说，那好吧，四十。我说，行。吃完往住的地方走的时候，石头说，怕他干什么！我说，靠，你还演。石头笑了，说，唉，没办法啊，在人家的地盘儿上。我说，人家是不想教坏自己的闺女。
　　回到宾馆房间后，石头洗了澡倒头就睡了。我在等着石头爆炸的那一刻，我知道失恋后他把情绪憋太久了。我躺在床头点了根烟，看着窗外的枝头上的绿叶呈现着黑色，天已经黑了，我起身拉上了窗帘。躺在床上，想着以前。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跟刘将军，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我挨的那一椅子重击就是他打的。刘将军的爷爷是抗战时期我们那儿的英雄，我们县是出了名的将军县，他父亲为了让他能继承家里的光荣传统，为了让他光宗耀祖，希望他能当上将军，就给他取名‘刘将军’。将军从小就是个大块头，他确实是个当兵的料，他初中毕业后就去部队当了兵。他是余薇薇那边的路队长，为了能离余薇薇近点，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我从以前每天在家里拿两毛钱变成拿四毛钱，左手一袋冰袋右手一袋辣条，买两份，另一份是给将军吃的。我想跟将军商量着换一下带路队。将军不肯，我说我拿小当家的‘武松卡’换。将军答应了。其实，我也没有‘武松卡’，方便面都吃了好几箱都没吃到武松。我知道石头有武松卡。但石头不给我，因为全班男同学都没有武松卡，108将里最难集到的就是武松卡。于是，我天天缠着妈妈要买方便面吃，妈妈说，看电视上的广告没有？一个鸡蛋的营养超过三袋方便面，而我们却用三个鸡蛋换一袋方便面。多不划算啊！不买！我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妈妈没办法买了两袋方便面，我得到的是两张‘及时雨’宋江，及时个屁！最多的卡就是宋江。我还得撑着把方便面吃掉。于是，那段时间很失望。早自习到余薇薇那里背书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余薇薇说，张白头，你还是多读几遍吧，上课的时候老师要点人背诵的。要是换作别人喊我张白头，我肯定揍他。但我还是生气了，说，余薇薇，鱼尾巴！余薇薇楞了，说，你怎么知道我家里人都叫我鱼尾巴的？我也楞了，我说，我猜的。往后，她就叫我张白头，我叫她鱼尾巴。那一年长江发了特大洪水，老师说，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为祖国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热血沸腾。老师说，同学们，明天上学的时候，从家里面带水泥袋子，带了多少条到班长那里登记。抗洪前线需要水泥袋子抗洪。放学后，我连路队都没管，直接跑回家，我把家里翻了个遍，找到了九条水泥袋子，我觉得太少了，我拉着妈妈，叫妈妈把我的旧衣服拆了改做袋子，妈妈没答应。我说，妈妈，我要为抗洪救灾贡献我的力量！妈妈被我感动了，她到爷爷奶奶家又找到了十几条袋子，最后妈妈把家里的米倒在了缸里，把装米的袋子也拿出来了。我数了下，有二十七条。那是我觉得最光荣的时刻。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交的袋子是最多的，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我，要同学们向我学习，还给我发了红领巾。那是我第一次受到老师的表扬，第一次没花钱获得了红领巾。要知道，我们那儿想要有红领巾，要学习好，或者是班干部。我学习老倒数，又只是个路队长。但我们老师人好，老师说，开学的时候可以到她那儿买，三块钱一条，然后期末的时候，班上前三名发奖状发红领巾。所以，那次发红领巾给我，我感到很光荣，其实，我看电视的时候更想到前线去，跟解放军叔叔手拉着手站在长江水里，抗洪救灾。可是我太矮了，解放军叔叔那么高，水都没过了他们的腰，我肯定会淹死的。
　　后来，抗洪救灾之后，一次我在学校打乒乓球时跟人抢乒乓球台，打架了，老师就把我的红领巾收回去了，说，开学的时候再来买。那时候，我们每天早上要打扫学校，二年级负责打扫校门口花坛，那是我们经常打弹珠的地方。当天值日的几个学生早自习早读的时候要下去打扫卫生，打扫完了再继续回去早读。我还是没能和鱼尾巴分到同一天值日。每天早上打扫的时候，我就和石头在那儿打弹珠。每天中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全校同学要到操场上做第八套广播体操。我是我们班的领操，我最讨厌领操了，因为第八节是跳跃运动，这一节只有领操在前面认认真真地跳，那是我们所有同学认为最难看最傻B的一节，而我就站在余薇薇前面，跳了一整年的跳跃运动。到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篇作文，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有的同学写的是我的梦想是有个多啦A梦一样的口袋。有的同学写的是登上太阳。老师念了很多人的作文，老师说，还有一个同学，他写的是，我的梦想是坐到第二排去。同学们都哄堂大笑。老师说，同学们，不要笑，这说明这个同学是想好好学习的，他是上进的，想努力的。那篇作文是我写的，因为余薇薇坐在第一排。作文发了后，我的作文没有分数，老师在下面的批语是：语句不通顺，多病句，需多加练习。要想实现这个梦想，你需要努力。我看石头的作文本，他上面的批语居然跟我的一模一样，而他写的梦想是想要《变形金刚》里的大黄蜂。
　　但老师的批语还是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知道要想实现这个梦想，我必须努力学习了。于是，我开始不一下课就跑去操场占乒乓球台打乒乓球，不下午放学就跟同学们打弹珠而不做作业了，我每天都认认真真的做作业。我确实进步了，可老师并没有把我调到第二排去坐，她说我只是从倒数第一变成了倒数第二。我不再相信班主任了。我放学后会跑去石头家，他家有‘小霸王学习机’可以插游戏卡打游戏机，他房间里有一台专给小霸王用的黑白电视机。我们买了许多游戏卡，超级玛丽、坦克大战、魂斗罗、忍者神龟、雪人兄弟、松鼠大战、热血高校、热血足球……我们全都玩穿了。…那个秋天过的很快。直到快到元旦的前一个月，我们学校有元旦表演会，每个班级出两个节目，班主任负责节目编排，其他老师还有校主任和校长是评委。我们班主任给我们班编了一个舞蹈还有一首大合唱，唱的是《我们是祖国的花朵》。两个节目里都有我。每天放学后演节目的我们都要留下来，那是我觉得比玩游戏机更过瘾的了。因为鱼尾巴是领唱。可惜她不是我的舞伴儿。我的舞伴是个胖胖的老流鼻涕的女孩，每次排舞排到女孩背靠着男孩的时候，我都感觉我像是背了座山。但因为能看到鱼尾巴跳舞，我扛了。我们班主任很严厉的，每天都排练得很晚，别的班都早走了，我们心里不爽但都不敢说。后来一次班主任和校主任在前面边走边说话的时候，我在后面听到，校主任说，好好排节目，哪个节目演得好就把那个节目送到县里儿童文艺表演大赛上去，学校也会出奖金的。班主任说，知道知道。我跑回教室，跟我的舞伴说了，她又跟余薇薇说了，余薇薇又跟她同桌说了……结果，全班人都知道了。传到最后是，我们班的舞蹈可以去市里少年文化宫演出了，这是传到最后一排石头那儿时，石头告诉我的。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的不是这个啊。结果同学们都更卖力排练了，最后我们的舞蹈拿了第一名，合唱拿了第三名。可是，我等到眼看就要放寒假了都没能等到去县里表演。其他同学都没能等到去市里表演。
　　冬天我头发很长了，老有人说我像个女孩。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像女孩，比叫我张白头还讨厌。我跟妈妈说，妈妈，我要去剪平头。妈妈说，不行，你额头上的伤疤很大，剪平头，那块的疤很丑的。我没能说服妈妈。那时候我的梦想是剪平头，我很羡慕将军，他的头发永远都是那么短，一厘米，好像永远都长不长。再开学的时候，学校有了规定，男同学不准留长发，头发长度不能超过三厘米，超过三厘米的必须剪掉。我们班主任上课的时候把将军叫到讲台上去了，说，男同学们，你们的头发长度要剪成这样，明白吗？同学们齐声说，明白。里面居然还有女生的声音，这害人的条件反射。我也想去剪，可妈妈带我去剪完头发后，我的头发还是长的，从遮得住眼睛到眉毛上面了。妈妈还去学校的校长跟我们班主任说了，我头上有块儿伤疤不能剪得太短。于是，在学校，我是个另类了。连鱼尾巴都说我像个女孩子了。我讨厌长头发。还好，后来任贤齐流行之后，长发也开始流行了，所有的男孩子都开始了留头发不剃头的叛逆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