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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救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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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回营,刘汕乘兴而去,回来却不甚开怀,草草便令众将散了。燃灯时,却又有人来,一看,是日间汇报搜寻都巡府谢、齐夫妇的那个,叫林泰山。上来附耳曰,“小的听说,那谢、齐二人本有一个女儿,年三岁……”不料刘汕闻之登时大怒,一碗热汤泼向他脸上,“我已有令,全营上下,须好生待她祖孙二人,偏还来聒噪,当我的话是放屁么?!”林泰山吓得滚到地上,刘汕又怒道,“此事以后不准再提!”
“是……”林泰山忙应了,两股战战退出大帐。
谢衡吴氏跟着吴大牛,就在这刘汕营中安顿下来。清城后第二日,刘汕即清点所缴财物,点将带兵随他去金陵报功,随行还有十数人齐官兵俘虏,其余将领并二万兵士均留守平江。暂不入城,仍在城外驻营。
吴大牛亦随行金陵,出发前左右叮咛。待他走后,吴氏紧守在帐内,约束谢衡,不许四处走动,几日下来,倒也安静。
吴大牛走时派了四个下属保护她们,其中一个姓王,绰号王巧手,为人憨厚老成,随军之前在家乡就爱编结器物,是村里的能人儿,他见谢衡年幼,便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又见她不爱说话,道是这几日吓着了,怜她遭遇,时常变着花样儿做些玩偶哄她。
此刻他轻轻巧巧,又刻出一个木头驴儿,拿炭条点上两只眼睛,草绳结成个小草垫子,系在驴子身上,活泼灵动,递过来。谢衡是三岁孩童,禁不住喜欢,接过来摩挲。王巧手见她欢喜,笑着道,“我的含儿也最喜欢我做的木狗儿猪儿。”谢衡问,“含儿是谁?”王巧手道,“是我闺女,比你大。”谢衡又问,“她现在在哪儿?”王巧手沉默一时,“他们都饿死了。”
谢衡年小,模糊知道死的含义,放下驴子,“对不起,王大叔。”王巧手摸摸她的头顶,“你小小人儿,也知道慰人,乖囡。”又叹,“你是个命大的。哎,我的含儿啊……”
发米的士兵来了,喊,“王巧手,领米。”
王巧手忙搁下刻刀,起身去拿钵盂,回来时皱着眉头,吴氏从帐里出来,问,“怎么了,巧手?”王巧手把钵盂往前一递,“米又少了。”谢衡的大眼睛看看王巧手手中的钵盂,又抬头望望吴氏,王巧手将米递给吴氏,从帐篷边拿起一杆长枪,“我去河边看能不能叉条鱼来,囡囡那么小,得吃点肉。”
晚上,吴氏哄谢衡睡觉。过了很久,觉得她应该睡着了,不料她忽然问道,“阿奶,他们是不是又要去杀人了?”
吴氏一愣,“你说什么?怎么还没睡着,不许乱说。”
谢衡道,“我以前听娘说过,他们没有粮,就要去杀人抢粮。”
吴氏不料她将以前齐夫人议事的话竟记在心上,重拍她一下,斥,“别胡说!”
谢衡不做声,过一会,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阿奶,大伯伯,王大叔,他们就是娘说的贼子吗?”
“大伯很孝顺你,王大叔对阿衡很好,给我刻木偶儿,还去给我抓鱼……可是他们杀死了爹,娘又说他们是贼子。……他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阿奶,我不懂。”
吴氏轻轻拍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过一会,小女孩的呼吸变得悠长,她睡着了。
第二日,发下来的米更少了。王巧手依旧背着长枪去抓鱼。谢衡在帐前空地上玩那些偶儿,将牛儿驴子排成一排,来回耕耘。吴氏出来,见她玩的认真,笑道,“阿衡啊,驴子可不能下田哦。”
“是么?”谢衡从善如流,小手将驴子拿到一边,认真道,“那让它们拉货好啦。”
正说着,忽听不远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吴氏一惊,连忙护住谢衡。抬头看,不远处,两个男子在前面跑,后面有个军官在追,那两人在营地里横冲直撞,竟就往她们这边跑来。吴氏赶紧抱起谢衡,只见两人中后面的一人“啊——!”的又一声惨叫,双手向外大大的张开,谢衡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他已经倒下,剩余一个滚在地上,追他的人不住拿皮鞭抽打叫骂。
许多人围过来,七嘴八舌看热闹。那杀人的军官身似铁塔,左眼上蒙了个眼罩,正是奉命搜寻都巡府的史独龙。众人皆知他凶悍暴躁,见怪不怪,便都不管。一会儿一个人道,“杀个挑夫,也值这样。”原逃命的二人就是被选作挑夫的胖汉子和余瑞友。众人哄笑,史独龙涨红了脸,直起腰,“谁管爷爷?”见无人应,脚踏在那胖大汉子尸身上抽出长刀,就要往余瑞友身上斩去。
就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喝道,“住手!”
众人皆一愣,史独龙既怒且奇,“是哪个小龟孙,敢来拦俺?”
齐齐转身,便见从一方营帐前大人堆里走出一个小小女童,女娃儿当真是小,身量不过三尺,粗布麻衣,顶着两个包包头,脸蛋儿雪团一样,一双大眼清亮如天上寒星。
正是谢衡。
谢衡走到史独龙前面,抬起头,又说一遍,“住手。”史独龙瞪着独眼,叉腰低头,“是你叫俺住手?”
这些人久居军旅,乍见这粉团一样的女娃,都不禁好奇。偏她小小年纪,却十分从容,与铁塔一样的史独龙站在一起,一高一矮,更衬的对方气急暴躁如一头笨牛,当下哄笑。史独龙当然知道笑的是自己,登时脸涨的通紫。
谢衡答道,“是我。敢问这位大叔,这人犯了什么错,你要杀他?”
史独龙此刻认出谢衡,狞笑,“哪里来的小野种,敢管爷爷的事?”
谢衡年小,哪里知道对方在骂自己,只以为问她来历,便老实按照娘亲所教答道,“我叫吴衡,我爹是吴二牛,我大伯是吴大牛。”那史独龙听到耳中,却认为她故意拿吴大牛压自己,想一个小小女孩竟如此精滑,大怒,咬牙笑道,“好一个精怪的女娃,恁你大伯再大,我杀自己的挑夫,竟也管我?!”抬眼向后寻看,“哪个指使,出来给爷爷看看!”
吴氏刚才不经意让谢衡溜下身去,此刻站在众人后头,心中焦急。一面使人去寻王巧手,一面从人堆里挤出来,向史独龙行礼道恼,蹲下揽住她的小身子往回拉。
谢衡不依,也不懂他说什么,只再问,“他们犯了什么错,要杀他们!”
史独龙大怒,一面说,“小龟孙也敢管我的事!快快退下,爷爷的刀剑不长眼睛。”一面就抡起大刀,从两人头顶上挥过去,把个吴氏吓得尖叫,谢衡但觉头顶上一阵寒风,更有那刀上粘的胖大汉子的血,滴到自己脸上,也吓得小脸刷白,倒是还强作镇定站着没动。围观的人一面赞这女娃胆大,一面有人道,“老史,跟妇人孩子搞什么。”
史独龙没了耐心,要被传出去他和一个三岁的吃奶娃娃一起理论,还有何面子?那一只眼睛露出凶光,扬着刀,直向谢衡指来。谢衡却越发直起肩背,小身子站的笔直的,半步不退。众人此时倒觉得这小女娃有种,怕她吃亏,一个道,“小娃儿,快下去吧。粮食不够,哪里还有这些挑夫吃的。”
谢衡听到,仰起小身子直视史独龙,“是这样么?若是把我的饭分给他,你是不是就可以不杀他?”
史独龙先一愣,继而大笑,“你的饭,你有多大口饭够给他分?”
谢衡严肃道,“分一分总还是够的。”
她如此坚持,众目睽睽,史独龙没有耐心再与纠缠,抓紧眉,伸手揪住余瑞友后领将他提起,惯到谢衡脚边,冷嘿,“他是你的了,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