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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破(上) ...

  •   楔子
      上下五千年,帝王将相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浪淘沙,多少人怀古。
      荣衰罔替,唯江河犹在。

      齐哀皇帝光化三十一年,吏治崩坏,民不聊生。湖北人宋达揭竿而起,速成燎原之火。光化三十一年四月,义军围武昌,五月,武昌陷落,六月,湖口陷,八月,安庆陷,九月,金陵陷。短短半年,大齐治下江南重镇十之丧半,起义军所到之处,流民随集,结成二十万大军,宋达自封莽王,定据金陵。天下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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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每年平江的二月,是赏梅的季节。

      从平江城往西到光福镇,邓尉山以梅闻名,梅开的季节,逶迤十余里,直入太湖。往来赏梅的车马川流不息,到那至盛的几日,衣香鬓影,车盖如云,拥塞至山脚的光福镇上。落花成泥,马蹄沾香,整个二三月,邓尉山盈溢在清滢的梅香中。

      然而今年,光福的梅花依约绽满山头,空荡荡的山谷,却无一车一人。任孤芳自赏。落梅一层一层的积落在地上,漫山遍野,十里山间如浴香雪。

      齐哀皇帝光化三十二年,春。

      时近入暮,血红的残阳凝结在天边,平江城浸染在灰红的光里。大街上没有灯火,也没有人,一阵狂风不知从哪家屋檐下刮下一只旧灯笼,上面的“年”字已经褪色,在地上滚过几个圈儿,卡在路边的石缝中。紧闭的门板后面,有人影晃动,偶尔一声孩童的啼哭声出来,被母亲死死掐住。只有一户人家门开着,门前坐着一名老人,残光里他像一只木偶,发须蓬乱,昏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天边那片残阳,一动不动。

      斜阳的余辉亦照在城北都巡府内庭的竹帘上。帘内,一名女子向门而坐,她很美,约摸二十五六岁年纪,身着雪白长衣,墨黑的长发悉数披散下来,垂至脚后。她的脸孔极白,一双乌潭沉黑的眼眸,秀美的脸庞透出坚毅。

      竹帘卷开,一个中年仆妇领着个梳着包包头的女娃进来,女娃儿一见那白衣女子便扑上去,唤道,“娘!”女子的神色有些松动,一手揽过女娃,“阿衡!”

      原这女子便是江南道行军司马谢云朗的夫人,姓齐,名箬。五个月前,江南道首府金陵陷落,道使战死,行军司马谢云朗携余下属官南下平江,与莽王刘汕部展开攻守之战。围城三月,平江城弹尽粮绝,久拖无援,谢云朗等十八名属官尽皆战死,齐箬代夫挂帅,率平江军民又再坚守两余月,无奈那莽王的义军像潮水一般一次又一次的袭来,被一次又一次的被击挡退去,却又再积聚着更加猛烈的回来,而久久不见朝中助援。五个月,平江就像是大海里一艘孤舟,到如今,它的意志和决心已被那惊涛骇浪透支殆尽,再无一丝一毫抵抗之力,只等那最后一击。

      那仆妇就地跪倒,“夫人。”齐夫人看向她,“吴妈,我把阿衡交给你了。”吴氏眼泪流下来,失声而哭,“夫人!”

      那小女娃儿谢衡见保姆哭了,自己也哭将出来,她虽才只三岁,却异常聪慧敏感,当下抱住母亲,“娘!”

      齐夫人垂下眼,“阿衡,莫哭,你来坐好。”女娃儿虽伤心害怕,却一向最敬重母亲,眼见其神色是从没有过的郑重,甚至比父亲战亡那天都要严肃,便克制住哭泣,端端正正于她身前坐好。

      齐夫人道,“我问你,你知道咱们到这儿来是做什么吗?”女娃儿道,“阿衡知道,爹娘是来杀贼子。”齐夫人点头,“不错。爹爹和娘娘来这里杀贼子。可是,贼子太多啦,杀不完,又没有人来帮忙,现下你爹爹、王伯伯、吕伯伯、徐伯伯他们都被贼子杀害了,贼子们今夜就要闯进城来,娘要你跟着吴妈……”

      女娃儿听母亲说起她父亲被贼子杀了,又扁嘴哭出来,“爹爹死了,贼子们要进来,是爹爹和娘输了吗?”

      齐夫人伸手摸着谢衡的包包头,“是的,是咱们输了。所以娘要你跟着吴妈,从今日起,你不再叫谢衡,叫吴衡,吴妈就是你的亲奶奶,若别人问起你,你就说你爹是吴二牛,有个叫吴大牛的人是你大伯伯,切不可说是爹爹和我的女儿,知道么?”

      小谢衡听的似懂非懂,隐隐而来的不祥预感让她十分害怕,不住拿眼在母亲和吴氏之间穿巡,齐夫人见状,伸出两手捉住她小小的肩头,语气陡然严厉,“阿衡,看着我。”谢衡拼命忍住眼泪,看着母亲。齐夫人让她,“把我刚刚交你的自己说一遍。”

      谢衡颤颤着道,“我叫吴衡,我爹是吴二牛,我伯伯是吴大牛,奶奶是吴妈,我爹不是谢云朗,娘也不是你。”齐夫人点点头,“后两句便不用说了。”又蓦的厉声道,“这几句话你务必要背记进心里,如若有一次说错,便……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娘了,知道吗!”
      谢衡纯黑眸子里晃动的泪水唰的滚下来,呜咽着道,“阿衡不会说错,阿衡不会说错,阿衡不说错,便能再见到娘吗?”母女两久久凝视,半晌,齐夫人将她抱到自己颈边,轻轻道,“会的。”

      吴氏伏地痛哭,“夫人,老奴羞愧,我那不肖的儿子大牛……”齐夫人打断她,“莫说了,贼子们千千万,便不是他,还有别人。况这时节他还遣人来城里搜寻你,孝心难得,若不如此,你和衡儿也不得活。”又道,“这也是天不亡我谢家。”
      原吴氏的大儿子大牛亦加入了莽王义军,还混到了一个不小的头目,这几月随刘汕攻城,吴大牛孝心甚重,记挂母亲就在城内,几次遣细作进来递话,约在破城之日接她。

      吴氏泣道,“老奴只管把小姐带好,夫人放心,但有老奴活命的一天,必保小姐一日周全。”

      齐夫人闻言向着她坐正,扶榻叩首,“阿箬信你。”吴氏亦深深拜下。

      起身将谢衡抱起,齐夫人道,“走吧。”谢衡哭起来,张着手向她,大声唤娘,齐夫人定定地望着那张肖似夫君又肖似自己的圆圆的小脸,闭上眼。吴氏把心一横,抱紧女娃儿向她道,“夫人,老奴走了。”掀开竹帘离去。

      女儿的哭声再不可闻,齐夫人独自坐了一会,沉声唤道,“来人。”堂后走来两名侍从,齐夫人发令道,“召集全府。”

      不一刻,府里余有的五十余名仆役集站到院内,齐夫人走到内庭阶上站定,静扫堂下一周,平声道,“我欲自刎殉国,你们谁愿随我?”底下静默一片,一时,大部分人跪坐下,事到如今,不死也死,义军到来必将屠城,不如现下从容死去。紧接着,更多的人跪坐下来,有女人轻轻的哭泣。

      忽一人大声道,“皎皎出莲叶,亭亭立水间,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芙蕖夫人,我等今日能随夫人一同殉国,不枉此生了!”

      这是十年前齐夫人出嫁时,大才子霍山为她赋的《爱莲赋》中的两句。齐夫人阿箬是致仕帝师齐允之幼女,才貌冠绝京城,大才子霍山亦倾倒,于是在谢、齐二人婚礼当日赋此诗,表达对仰慕的女子别嫁他人的抱憾之情。霍山乃大齐当代的著名诗人,后世亦享盛名,既有他以莲喻之,齐夫人从此便多了一个雅号,芙蕖夫人。

      齐夫人一看,是门下的一名文书官,当下敛衽为礼,问,“王先生全名?”那人直身道,“在下王继林,锡县人。”齐夫人对身后的侍从道,“记下。”堂下另有一人也直身大声道,“在下宋春雷,吴江人。”
      “在下林飞,金陵人。与夫人共死,余有荣焉!”
      “小的许二娘,扬州人。”
      “在在下李李李…李狗子,桐里人。”
      狗子的口吃,让众人禁不住一阵笑。齐夫人看向堂下,一张张或年轻或衰老、或俊俏或平凡的脸仰起,夕阳下红通通的,众人亦安静下来,静静回望。这时,那王继林大笑道,“笑而赴死,快哉!动手吧”。

      齐箬工工整整的向着他们,跪拜下去,“诸位的名姓,我已登好,这就令信使寄送京城。如若荡贼,诸位的家庭都有赏封,如若不平——妾已为所能为也。”起身道,“就此拜别。”

      底下皆还拜下去,“与夫人同死,共荣焉!”

      令官一动,几名弓手飞上墙头。少顷,但听箭羽声动,齐夫人直起身,眼角微湿,轻声道,“将他们葬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剑,对左右道,“我死后,贼必寻我尸,务将我尸焚烧,挫成齑灰。”仆从皆跪下去,“夫人!”

      齐箬止望着堂前夕阳,横剑向颈边,默念,“愿天佑我大齐,天佑我的阿衡。”利刃深深陷入颈子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城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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