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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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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之后,新年就快来到了。文芷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身处异地就赶上这样个喜庆日子。真定县的这个村很贫瘠,但为了新年大家还是很红火的。
飞雪压地,田里没有活,子龙就到村口和几个男丁铲雪。通向县城的路只有一条,本就崎岖,现在大雪一封更是难行。这些日子雪不停,男丁们轮番上阵,子龙身强,天天去。
临近中午,他才披着一身的雪挑帘进来。文芷在厨房里做饭,米糠,窝头,一碟小菜。真的艰苦,若不是怀孕,只怕小菜也不是天天能吃上。
“雪大吗?”文芷从里往外喊。
子龙再挑帘进厨房,抖身上的雪,惹得文芷哇哇叫:“不要在这里,看雪水溅的!”
男人就有调皮的时候,子龙听后抖得更厉害,但嘴上却很严肃地答:“不见小,怕是要到天黑了。”
文芷只得瞪他,无可奈何,“下午还去?”
子龙蹲到火炉边取暖,“不,有三个人帮忙,我不去了。”
文芷‘哦’了一声。
饭菜准备停当,子龙起身,不费劲地往外端,文芷擦了擦手跟在后面。
说实话,这样的生活很平庸,放在二十一世纪根本无法想象。清早一睁眼就去干活,晚上吃完晚饭就可以睡了。再加上子龙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文芷其实也不喜言谈,夫妻两人常常是‘相顾无言’。不过这样也好,有话就说,无话免谈,十分自在。
“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我们不置备点东西?”文芷问。别家早就添置糕果、贴上吉庆纸,虽然简陋,但起码有个过年样,而自己这,两个人对牢,相信不是还有些邻居,他们只怕可过神仙的日子,不知今夕何夕。
子龙听过,慢慢答:“往年……是去兄长家的。”
话不多,文芷明白了。上次事后,赵峻怕是真的被惹毛了,转眼几十天,秀秀当真再也没有过,就连这样的节日,他也不想理会自己亲弟了。
文芷看一眼他,叹口气道:“我们去给哥哥拜年吧,顺便道歉给他赔罪,毕竟一家人。”
话毕,子龙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光芒,却不作声。文芷不得不再叹息,真是个怪人,明明心有想,有所为,就是不肯表露,全闷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再下去,不出三年,他会积郁成石,压在心头,穿孔而亡!
明明是个亲情感很重的人,虽然当时他未置一词,但他是极不愿侮逆兄长的。这么多日子来,他是很想去和兄长解释请罪,但又不知碍于什么不肯表现,文芷早明白。其实过了这么久,她的气也就消掉了,想想自己也口不择言,男人都有需要颜面的,这些话另找个方式说会更好。不想成为兄弟反目罪魁祸首的文芷决定还是自己主动让步。
子龙大口吃窝头,掩饰喜悦,“我们下午就去。”
急成这样?文芷偷笑,但忍不住想教育他,”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该说话还是要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这才是男儿所为。”
子龙微愣,看了她很久,“我知道。”
知道就好,文芷言尽于此。两个人开始沉默用餐。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子龙对文芷是十分用心的好,但感觉上总有隔了些什么,点到即止了。而文芷也不像是个妻子爱丈夫那般对待他,但她又十分肯定自己是关怀他的,想无所不尽其用。两个人就这般相处到现在。
风雪依旧很大,路不好走,如果不是子龙扶着,文芷真怀疑自己会被卷跑。这付身躯比想象中还娇弱,不过她很高兴,这么久来她最远只走到屋后三十米的小溪。
道路已经有人开始打扫,他们见是子龙,纷纷热情招呼,可见他的人缘不错。
“子龙陪夫人进城置年货?”
“夫人几月生?一定要通知我们。”
虽然子龙并没答话,但文芷知道他很愉快。
约摸走了一个小时,他们才来到真定县集。文芷早累摊,天知道,过去她逛南京路三个小时不带累,现在只是走了这么点路就成这模样,全是这付身体的错!
子龙将她扶到路边一家关门商铺的门沿边,这么坐着和企丐无恙,但文芷实在累,没力气反抗。
“难为秀秀那时每天来陪我了。”感动啊!
子龙不满,开始瞪她。
哎啊,怎么能忘记他的规矩!这个子龙极守长幼礼法,特别是这种叔嫂之礼什么的。别的事,你逗逗他,他会不睬你,但——“嫂嫂,我说我敬爱的嫂嫂。”
虽然他并为说出口来训斥自己,但文芷还是小小的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了,这个赵子龙开始厉害了。于是主动,文芷要求,“我们可以走了。”转移话题为妙。
子龙扶起她,“你歇足了?”
“足,足!”虽然气还有些虚,但这么坐着真的——很丑!
下雪,镇里还是很热闹,商贩林立,文芷是见什么都好奇,要不是子龙拽着她,她早就像蝴蝶,不,蚊子,盯东盯西了,“你别拉着我,我要看那个。”
子龙不让她离自己身,跟她到处去。
“喂,喂,喂。”文芷不止一次提出不满。如果是不想逛,他干嘛不带自己走,看他现在的脸,虽然没啥表情,但隐隐有些臭。
“这位夫人要不要看看这对珠环,配您最合适。”
文芷兴奋,挤进去看,“真的?”
小贩满脸堆笑,口若悬河,”当然,夫人貌美如花,戴什么都好看。”
子龙的脸明显开始臭,文芷没注意,她笑盈盈对小贩道:“照你说我戴什么都好看,我又何苦非买你的东西!”说完,她拉过子龙就走,留下小贩目瞪口呆。
这回子龙倒是走得很爽气。
文芷哼哼,巧言令色鲜矣仁!
子龙仿佛决定不再放她自由散漫了,他带她直径来到一家百果摊前。这样的小糕点很普通,在二十一世纪,文芷连黑森林都不屑一顾,但今时不同往时,吃尽太过清茶淡饭,乍见这样的美食,文芷的口水都泛滥了。
子龙像是知道,一口气选了好几种,让人用红纸给包好。哇,有口福了!离开百果摊,文芷小小要求:“让我先吃一个,就一个?”
子龙斜眼看她,慢慢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些糕点是送给兄长的。”
文芷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哦,没办法,去登门赔罪是不能两手空空的,但:“我们回来时能不能买一点?”
无视她的乞求,子龙再次道出个更残酷的事实——“我们没有钱。”这些东西一年都不可能买一次的。
当然了解两人财政情况的文芷屈服了,还没当上常胜将军的子龙目前的充其量只是个刚过温饱的平民。
小小的失望还在脸上,他们已经到了赵峻的家。投于名士门下的赵峻,是众多谋客中的一员,境地是好些子龙,但也不过屋檐稍高,使一两仆人,到底是寄人篱下。
仆人认得子龙,立刻去通报。
不一会儿樊秀迎了出来,许久不见,她憔悴了。
“妹妹……”这一声激肺腑。
子龙恭敬施礼,“嫂嫂。”文芷吸取教训不敢妄来,也行礼。
樊秀立刻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整顿容颜,”叔叔,夫君在内厅等您。”
子龙拜别,进去。
他一走,文芷解脱,立刻迎上去,“秀秀,你怎么……”
樊秀苦笑,拂自己的脸,“我可是清减了?”
文芷心疼,”发生什么事了,是我得罪了他,他为难你?”这个赵峻!
樊秀忙摇头,眼眶红红,“那日回来后,夫君寝食难安,后来请了大夫秘医,谁知大夫诊断的结果竟真是夫君……”
这有什么奇怪?文芷不以为然,摆明的事实。
樊秀呜咽,“夫君大受打击,一病不起,近日才稍有起色。
文芷这才无语,其实赵峻也很可怜,他是个心至极傲的人,却如今让他知道……文芷完全原谅他的言行,于是她安慰:“这种病并非无药可医的。”
樊秀泪如雨下,“治过,但……”
文芷欷嘘,古人是很重视留后的,哎……她只得握住樊秀的手。
流出眼泪后的樊秀终觉轻松,长久来她苦于没有倾诉的对象。转眼,她看见了文芷微隆起的腹部,”妹妹,你的肚子……”
文芷笑,“终于看得出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樊秀憧憬,“必是个伶俐可爱的孩子。”
“秀秀……”文芷心酸,女人是何其不幸的生物!
半晌,樊秀才回神,替赵俊道:“赵家的香火全赖叔叔了,我夫君很希望接你们到这里来住,叔叔跟他去门士,你安心待产。”
文芷奇怪,“他……兄长不生气了?”
樊秀苦笑,“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怒?”
这时仆人传赵峻的口令,让她们进去。
厅堂上方坐的是赵峻,多日不见他消沉了不少,眼窝深陷,但仍是美男子,这般模样别有神韵。
文芷万分同情他。
子龙规规矩矩站在下首,面容易一如往昔,清清淡淡,不过这不是个好局面,文芷站定,“兄长。”
赵峻理都不理会。
完了,又生气了!
樊秀也觉出苗头不对,连忙来劝,“夫君怎么了,万事宽心。”
赵峻开始迁怒文芷:“你身怀六甲,诸多不便,我好心好意欲接你们同住,仆人产婆一个不缺,你不同意!”
文芷忍,眼角瞥子龙,第二次了,他先点火,然后被火烧的人是自己。
“弟妇同不同意作不得主,弟妇只听夫君的。”
开玩笑,烫手的山芋人人会丢。别老让别人做炮灰,文芷再次瞥子龙。
子龙收到她的目光,开始等待终于面向自己的轰炸。
果然——“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模样!想那董贼执手遮天,杀少帝、杀太后。现今天下正是男儿一展所长之时!你,你呢?你清高,你有抱负,那你为什么都十九了还一无是处!拜官封侯,你有这个才华吗?从来给你的诗集文章,你都不知所云!你说你要择贤明,想那袁绍、曹操都是誓诛董贼的大英雄,你为何不去投奔?你以为你是何人,你想效仿姜太公,等周文王自动找上你吗!你还没这个能耐!现在更好,跑到田里去做农夫了,只知道守着个老婆!你,你,你这无用的东西,不配作男儿,丢尽赵家颜面!”赵峻开始向子龙发难。
这话过激了吧!文芷皱眉,但子龙只听,没反应。
见他这模样,赵峻更火大,“你不思进取就罢了,你就给赵家留后吧。我来培养这个孩子,让他光扬赵家,你去种你的田!”
此话一出,文芷忍无可忍了,太侮辱人格了!“做梦!”
赵峻被她吼得浑身发抖,“你……你……长兄如父……”
文芷冷哼,没赏他‘放屁’二字,已是绝对修养了。谁准他来抚养这个孩子了?做父亲做母亲的站在这里还没死,就妄图夺取人家的孩子!自己生不出孩子,一句‘长兄如父’就可以仍他妄为了?更可恶的是,他竟然在人前如此贬低自己的亲弟!这样的人绝不可原谅!
文芷指着他道:“我告诉你,子龙有没有作为,有没有能耐,咱们日后见分晓,到时你别咬自己的舌头!
“荒唐!”赵峻怒视:“夫君的名字是你乱叫的,你这道德败坏的妇人!”
文芷火冲头顶,“道歉!你必须向我和子龙道歉!”
赵峻暴喝,“你失心疯!要我道歉,你们配吗?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还有他!我让他向东,他绝不能向西!长兄如父!我道歉?除非我死!”
文芷怒极而笑,“你有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算什么身份!要人尊重,必须自重!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这句话你一定没有听到过!”
赵峻被说得无言以对,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这样说过他!
樊秀早吓人面色惨白,只能不停给他捶胸,望他消气。可赵峻怒火中烧,迁恨地一甩手,硬是给了樊秀一个嘴巴,只听极响一声,樊秀跌出几步外,倒地不起。
文芷立刻冲上去,惊怒于她红肿的脸颊和渗血的嘴角,“你这个伪君子!”
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你敢骂我?”
文芷道:“可笑,从头到尾我都在骂你,你自我感觉太好而已!我骂你伪善,我骂你沙猪,我骂你无能!”
最后这句分量太重了,赵峻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椅子上,樊秀不顾一切冲了上去,文芷觉得心痛,女人啊……
但这时,子龙面色终于大变,他对文芷道:“够了!”
这是他第一次凶她,而自己并没有错!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文芷眼睁睁看他将赵峻抱回内屋,自己一动不动。
一会儿他出来,神情已经缓和,拉过文芷,他们离开那栋宅子。
雪还在下,子龙一直将她带到街上才放手,“回家了。”
文芷没有理会他。她不原谅他,她站在原地,眼也不看他。
子龙将披肩给她围上,文芷没反应,“走吧。”
文芷抬眼看他。那张脸清清淡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他这样的神情更让人可气,好象自己的所做只是徒劳!千种滋味在心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文芷别过脸,不愿理他。
被人这样侮辱也当没事,而且那个人是他的亲兄长!一个男人畏懦成这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原来赵子龙能比孔已己。
雪花大,不一会儿就拂上两人的身,子龙似叹了口气,“你确有不对之处,”做人是门很深奥的学问。
这句话挑起了文芷的火,“我没错!”她怒视他。
子龙双手抱胸,慢慢道:”世上人不尽相同。人各有志。当你无法强求别人与你思想一致时,你就要会容忍那个人。”
文芷反问:“即使被践踏尊严与人格?”
子龙伸手握住飞下的雪花,“我抓住了它,将它握碎,但它化作水,从指缝里溜走了。我们以为我们蹂躏了它,但其实没有。”
文芷也伸出手,握了一把飞雪,久久不放,结果它真融成水,滴到地面,继续结成冰……一瞬间,她明白了。
子龙第一次露出笑脸,“我有没有作为,我有没有能耐,日后自会有分晓,不是吗?”
文芷气消,但不愿他如此自大,“哼,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
子龙继续搀扶她行走,但将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里,“来,拿着这个,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文芷定睛,竟然是颗小小的白米糕!
“这……”她既惊且喜。
子龙神情淡淡,却道:“快消赃,我偷的。”
文芷大笑,一路上隐隐传来她的声音:“你落草了,完了……”
文芷渡过了在汉朝的第一的新年,历史进程到初平元年。
前车之鉴,子龙没再让文芷去兄长家,他们俩仿佛天生相克,没一次不是鸡飞蛋打。年前,子龙又去了两次,想言归于好,但成效甚微,注定这个年就他们两个过。
大年夜,文芷出招,弄了个火锅,反正家里能可以吃的全往里面扔,然后再沾上自己用辣椒等可以用上的佐料煸炒出来的火锅酱,惹得一向注意‘形象’的子龙甩开腮邦子,吃得红光满面。
后来,好心送年货的邻居一见这情况,就再也不肯走了,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的局面就是十几个人欢聚一堂吃火锅。最最后的结果是可怜文芷一个孕妇收拾残局。
所以说有其兄必有其弟,别看这个子龙平时人模人样,骨子里也是个大男子主义,他的‘三大注意,七项原则’就包括君子远疱厨!除了肯端菜,就休想他在厨房做任何事了。
文芷边洗碗,边自哀,看来就算自己要临产,这洗碗的事也得休想移交了,必须要想想办法!不过更令人担心的是这付身体能安然生下健康的宝宝吗?过了年才十六,人又瘦,体质又虚,真不能想象十月期满,该怎么生?求人不如求已,在新一年的这六个多月里,怕是要做些孕妇体操,增强体质,顺利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