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梦》浮游生物

2、第 2 章

　　文芷醒来天已经黑了，习惯日光灯照射的她根本无法适应一盏油灯的光亮。
　　
　　“这么暗？”
　　
　　在擦拭长枪的子龙听到她的声音，连忙走上，“醒了？”
　　
　　文芷叹，“你又遮掉光！”本就这么一点光源，他一站，眼前一片黑茫茫。
　　
　　子龙只好站开些，不明白眼前的妻子何以如此在乎光亮？
　　
　　文芷看着他傻傻挪开身，脸上呆呆，这就是常胜将军，史上有名的英武美男子？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根本还是小孩子一个嘛。
　　
　　“你多大了？”
　　
　　子龙瞪大眼。
　　
　　文芷连忙改口，“我可能摔到了头，有些事记不太清了，夫君……夫君见量。”是这么称呼的吧？
　　
　　子龙谨记嫂嫂与大夫的话，来到床边，道：“汶芝你伤到头了吗？我是子龙，我们成亲一年多，你不记得了？当年你嫁我时才十四，我十七。”
　　
　　不可能吧！文芷呆掉。现在的自己只有十五岁？未成年人？结婚？怀孕？天！
　　
　　“汶芝？”
　　
　　文芷回神，惊觉他对自己的称呼，“你怎么知道我叫文芷？”
　　
　　又来了，刚刚恢复点正常，她又犯傻了，子龙道：“你是叫汶芝。莫非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你娘家姓夏，闺名汶芝。”
　　
　　“汶……芝……，夏汶芝。”文芷一遍一遍念，终于明白她们的名字只是谐音相同。
　　
　　“记得了？”
　　
　　文芷虚应地笑，“是啊，是啊……”
　　
　　子龙看了她一会儿，准备更衣上床睡觉。
　　
　　“你要睡了？”文芷再次惊呼。
　　
　　“是，天色不早。”
　　
　　要命！文芷拼命往墙里缩。这个男人是夏汶芝的丈夫，而且他们业有骨肉，但——她是文芷啊！不行不行，一定要想办法！
　　
　　“你不能睡我身边！”
　　
　　子龙一愣，不解看着她。
　　
　　文芷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我娘曾跟我说过，怀孕后夫妻最好分床睡，这样对宝宝好……你知道吗？”
　　
　　子龙挠头，有这说法吗？他不知道，“是吗？”
　　
　　文芷见他也一付不明所以的样子，暗里一喜，“当然，当然！”
　　
　　“那么……”子龙环顾四周，这个家几乎家徒四壁，哪有另一张床？“我，我就睡地上可好？”
　　
　　望着这张质朴坦率的脸，文芷没道理的不好意思，他真好骗。
　　
　　“谢谢，谢谢。多拿些被子，地上寒。”
　　
　　油灯熄灭，文芷躺倒在床，瞪大眼望着无尽的黑暗，决定好好思索。
　　
　　穿越了时空，小说里太常见，从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开始，直到最近电台里放的《寻秦记》，文芷觉得自己很能接受这样的局面。反正自己的生活不温不火，所谓男友的交往也只不过第三天，父母亲友都在浙江老家，对于上海这个城市，总仿佛是个局外人，和老乡合租的住所清冷，毫无暖意，室友每天都会有不同的约会，每每是她一个人独对电视到夜深。
　　
　　这一切已经受够了，文芷记得自己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新男友打来的手机她也没有接，华灯初上的街头满是写意的人群。一瞬间，她想哭，就站在街头，号啕大哭，但最终她没有，依然没有这个胆子。于是她只好漫无目的地到处走……是的，她乱穿了马路。那个路口是新按的三面红绿灯，绿灯亮时，人们可以同时选择三个方向去走，而不是往常的一路走道底。突然地，她好想走到十字路的中央，就站在那里。是的，她这么做了，于是她反反复复被三辆车撞过……
　　
　　原来是这样，文芷长出了口气，原来自己是在自杀。
　　
　　这般的没有出息……脸侧一凉，文芷发觉自己流泪了。
　　
　　“汶芝……”子龙也没入睡，她的轻微举动，他都感受得到。
　　
　　文芷惊醒，现在她是赵氏汶芝了，一个未来将军的夫人，一个即将做母亲的人。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她一瞬间都得到了。
　　
　　“子龙，你爱我吗？”
　　
　　子龙大愣。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相处不就可以了。爱不爱的，是风月之地的戏言。“莫胡言，早些睡。”
　　
　　文芷不理会，还问：“你是怎么娶我的？青梅竹马吗？”
　　
　　听她柔柔地问，子龙不自觉得想到当初，“不是，当年你们全家从逃荒而来，到我们村口，却只剩下你和少数几个人，村长决定收留你们。而且你是唯一女子，业已十四，应该从夫了。于是村长请人为你劈命，没想相士一口咬定你有帮夫旺夫之命。我们村里很多户人家都争娶你入门。而我因为沉迷剑伎，高堂在床，十七仍未娶妻，村长怜惜我，和大哥做主将你许配于我。”
　　
　　“这样啊……”文芷躺在床上，“让你娶你就娶吗？你不期望你的夫人貌美如花或才智过人吗？”
　　
　　子龙想了想，老实答：“我未想过。不肖有三，无后为大。娶妻无非是为传递香火，侍奉高堂。”
　　
　　文芷听了，没有特别失落，也没特别感受，“公公婆婆呢？”他不是说要侍奉高堂的吗？
　　
　　“半年前过世了。”
　　
　　“子龙……”
　　
　　子龙问：“怎么？”
　　
　　“你睡上来吧。”文芷道。
　　
　　无所谓了，二十一世纪的人是无所顾忌的。现世安稳，夏汶芝是赵子龙的妻子，现在她就是夏汶芝。
　　
　　文芷是个没有灵魂的人，没有爱也得不到爱，没有光彩也不会有绚烂，就连那个三天男友，也是朋友介绍，而他说：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我又不想结婚，我们玩玩喽。
　　
　　现在多好，不仅结婚，有了丈夫，甚至孩子也有了！
　　
　　“你不是说……”子龙坐起身。
　　
　　文芷轻笑，“我骗你的，傻瓜。”
　　
　　这样的妻子，子龙怔怔，莫非她就是这样的？卷起被囊，起身躺回床上，“我不知道你是这样……”
　　
　　“什么？”文芷听不明白。
　　
　　子龙望着黑暗的床顶，“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么多话。”
　　
　　“那我们一年多在干吗？”
　　
　　“我每天一清早就到村里去做活，然后习武。你烧完菜，再去田里……就是这样。”
　　
　　文芷笑，这样的日子未尝不好，不伤神，不费脑。
　　
　　忽然发觉自己说了太多话，子龙收敛神情，一个翻身，对她道，“可以睡了。”
　　
　　
　　一大清早，文芷就被嘈杂的鸡鸣弄醒。
　　
　　子龙已经起床，他正用打来的水洗漱，“你继续睡吧，今个起，我不去村里了，田里的活我来做。”
　　
　　“那我要做什么呢？”
　　
　　“待产。”
　　
　　文芷想笑，眼前的赵云年轻，不成熟，但隐隐有沉稳英气，这样的组合有些可笑，可是多年后，他就会成为后世称道的常胜将军了。
　　
　　“难道你要看着我一天天大起肚子，孩子出生？”
　　
　　子龙停手看着她，“你这次意外，我应付责任。”
　　
　　“我……”文芷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就在这时，樊秀扣门，进来。
　　
　　“妹妹，你醒了？我拿了两个鸡蛋。”
　　
　　子龙恭敬地站过来，“谢谢，嫂嫂。”
　　
　　文芷也不得不道：“嫂嫂。”要命，叫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作嫂嫂！
　　
　　“妹妹，今个觉得怎样，身子还舒服吗？”樊秀关切地走到床边。
　　
　　子龙道：“嫂嫂，我先去后院。”
　　
　　樊秀还真有个嫂嫂样，就见她头一点，子龙又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你多大了？”文芷还是忍不住问。
　　
　　“哎，妹妹你……”樊秀握住她的手，“过完年就十八了。”
　　
　　
　　总共花了三天，文芷终于明白了汉时的生活方法。茅厕的位置，刷牙洗脸的方法，穿衣的方法，还有梳头的方法。真改庆幸，真实汉代妇女的发饰，远没有电视剧里那么复杂，只要用几根绳子扎一扎，再盘一盘，未嫁的女孩更好，不用盘。也多亏了嫂嫂樊秀这几天陪她教她这些事，如果没有她，对着赵子龙，文芷真不能现象自己的生活会有多尴尬。
　　
　　一日，樊秀教文芷织布，
　　
　　“秀秀，这个线头要穿这里吗？”
　　
　　文芷怎么都无法习惯喊樊秀‘嫂嫂’，可子龙板着脸怎么都不允许她换其他称呼来称呼她，于是只要子龙不在，文芷都叫她’秀秀’。樊秀本就一片烂漫，不介意。妯娌间的感情更深。
　　
　　“让我看看，没错。”
　　
　　忍不住，文芷问：“哥哥今天来找子龙要谈什么事？”一些时日相处，文芷明白作为女子应该做到对任何事不闻不问，只要供奉公婆，伺候丈夫子女生活。樊秀很活泼，但在这方面却也认真格守。可今天一早，不仅樊秀来，连从未谋面的兄长也来了，这会儿已经找子龙谈了一上午了。子龙的哥哥叫赵峻，年长子龙五岁，投于乡中名士门下，所以樊秀并不住在村里，而是几里外的镇中，天天往返，文芷心里很感激。
　　
　　果如所料，樊秀摇头，只笑敷衍。
　　
　　文芷自有办法，“依我见，哥哥是不满子龙近日荒诞闲逸，他是要来劝教他的。”
　　
　　樊秀吃惊。这个妹妹能未卜先知！丈夫赵俊在得知弟妹受伤有孕、举止失常后并没太多介意，反倒是子龙无所是事，安心在村里耕地助家，惹他极为不满！虽然自己百般维护，但这么久下来，他还是来找来了。
　　
　　“汶芝，你竟知道！”
　　
　　文芷只得笑。一看就知道，赵峻来时面色不善，更对自己不理不睬，只拉子龙去说话。而且这个赵子龙也有些让人费解，他将是个怎样的人物，竟然荒废时间在这乡间田野，做个布衣农夫？估计不用赵峻来，再不久，自己也会问清楚的。虽然以前读书时，对赵云的描述不是很详细，再加上些野史演义剧，也不过讲他七进七出曹营，救少主阿斗，做个桃园结义第四人罢了。赵云究竟是该何时出常山，投刘备，文芷根本不知道。反正以现在的赵云，是不可能成为日后记载不祥，但永赋盛名的一代名将，所以或许真是要让赵峻将他劝醒？
　　
　　樊秀惊异没多久，就转移了目标，她看着文芷依然平坦的小腹，疑惑地道：“为什么这么久还不见隆起，是不是有问题，不如我去请大夫？”
　　
　　文芷哑然，“秀秀，我两个月还不满！而且以前我的朋友三个多月还穿着窄身裙来上班。”
　　
　　“窄身裙？”
　　
　　看见樊秀一脸诧异，文芷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她连忙转话题，“秀秀，莫非你还未曾怀孕？可你与大哥成亲四年多了？”
　　
　　立刻樊秀脸色暗淡下来，“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竟一子未出，大夫为我开了很多药，可都不见效。汶芝妹妹，我真的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对得起赵家！其实这些日子，我正想该不该给夫君纳一房？”
　　
　　“小老婆！”文芷几乎拍案而起，“不可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风华正茂，竟然准备给丈夫送二房，简直人神共忿了！
　　
　　但樊秀依旧自怜自艾，“应该的。其实早些年我就该这么做了，夫君也有这意思，但我心有不甘，夫君对我尚好，也就没强求，可四年了，我的肚子……妹妹，你嫁来只一年多就有喜，我不知多开心……”
　　
　　说完，她哭了。
　　
　　文芷的火也上来了，“秀秀你听我的，回去后找个大夫给赵峻诊断一下，说不定是他不……”
　　
　　话还没说完，一声暴喝从屋外传来，进来的正是和子龙说完话的赵峻，“你这妖妇休得乱言！”
　　
　　妖妇！正好了，文芷的火正要泄，她站起身，直面眼前人，这时，子龙也慢慢走了进来，但站在一边，文芷没注意，她道：”莫名其妙，四年未有一出，你不要把责任全推给女人！受孕得子，是夫妻双方的事！科学已经证明，怀孕一事，男方起至关作用。夫妻不孕，很多时候，状况是出在男方！我奉劝你，不要想着纳什么妾，娶什么小老婆，最好去找个大夫，把自己好好看一看，说不定问题全部就解决了！”
　　
　　“你……”赵峻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虽然不是完全听懂她的话，但是话里的意思，他明白。
　　
　　一旁的樊秀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夫君为人一向斯文有礼，今日这般暴怒攻心，令人恐怖。
　　
　　发泄完，文芷一阵轻松，这个时代女人无权无势，如摆设般活着，本来她也不想理会，自得其乐就好，可现在的这口气，士可忍，孰不可忍！
　　
　　“你这妖夫迷惑子龙，惹他不思进取，现今又出言不逊，目无礼法！我……我……我长兄如父。子龙，立刻给我休了这个女人！”
　　
　　樊秀大惊，连忙求情，“夫君不要啊。汶芝妹妹是不懂事，她年纪还小，不会说话。如果休了她，她无亲无故，可怎么办！夫君，这门亲事还是你做的主，难道你忘了？”
　　
　　赵峻恨恨，“当年我蒙了眼，以为她殷实耐劳，可帮夫旺子！”
　　
　　哼，哼，文芷并不答话，只是用眼神来表示不屑。在他眼里女人只是佣人兼生产工具！
　　
　　赵峻恨极她的神情，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头去对子龙，“子龙，我命令你与我休了她！”
　　
　　一下屋里全安静了，所有人都看着他，而子龙仿佛没听见他们所有的话，只是淡淡道：“她怀了我儿子。”
　　
　　赵峻一噎，“也可能是个女的。”
　　
　　这回，文芷冷笑，“我保证他是个男的。”赵子龙有儿子是历史，只不过是不是第一胎就不知道了。
　　
　　赵子龙看着文芷，慢慢转头，对自己兄长道：“她说的。”
　　
　　文芷几乎要拍手喝彩，这才像个男人！
　　
　　“好，好……我就看你生不生得出儿子。到时候如果生不出，不要怪我，就算子龙再说话，我也不留你在赵家！”赵峻拉过樊秀，“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到这里半步！”
　　
　　看着他抚袖而去，文芷有些懊恼了，完了，害了秀秀了。
　　
　　“现在才后悔？”子龙随便坐下，悠然看着她。
　　
　　文芷点头，“后悔了，深深后悔。你说你大哥打不打女人，秀秀回去会不会很惨？”
　　
　　子龙轻提眉，“你后悔这个？我兄长是斯文人，不会使粗。”
　　
　　斯文人？文芷嗤之以鼻。长得是人模人样，但骨子里是个歧视女性的沙猪！
　　
　　“自小我还是第一次见兄长发如此大火，你是第一人。”
　　
　　文芷哼哼，看着他，“客气了，先惹怒他的人应该是你，我只是接了手。”
　　
　　子龙道：“哦，何以见得？”
　　
　　一见就得！文芷也坐下，”你还是决定在这里种田？为什么？”摆明了这才是惹火赵峻的真正原因，自己只不过是迁怒。
　　
　　“正因为你的言行。”子龙久久看着她，“我本打算投奔袁绍，兄长为我盘缠、举荐书都准备好，可如今你身怀有孕，又言语失常。嫂嫂说的对，我要负责，不等你安然生下孩儿，我不会考虑离开！”
　　
　　一番话，字字有力，惹人澎湃，做妻子的听后应该感动落泪，但——他明明还一付小男孩的模样，再几天才十九，在二十一世纪，他只不过了个高三的毕业生，什么妻子，孩子，什么责任！文芷真的很难接受。虽然这个小小子龙已有一心抱负，眉目间也略有精悍之气，只不过……
　　
　　文芷努力忍笑，的确不适宜这么早出去闯社会，再一两年吧，等他真正成熟了，再投入这个乱世好好有所作为吧。
　　
　　明明已把握了局面的子龙却无法理解她的强忍笑意。自己到现在的哪个言行有可笑之处了？就这样，他兵败，“你为什么想笑？”
　　
　　从方才的故作姿态到现在瞪着圆眼无辜发问，文芷根本忍不住，大笑出来。
　　
　　哈哈，看，没说错吧，还要磨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