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唐紫苏（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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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下雪了……”紫衣的华服，纹饰精致，有浮起的暗纹拂过手腕。广袖之下，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那手是说不错的感觉，就仿佛是梦中的触感，那么的不真实，流光溢彩，美的过分。
指尖触碰到漫天飞雪中的一片，很快的融化，快得连水渍都没有留下，在中风雪中蒸发。风雪漫天，急速扑面的风雪全都在这个紫衣男子身边变得缓慢起来，好像一瞬间静止了。风景看上去那么旖旎，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他没有撑伞，或许也没有那样的习惯，风雪不能侵到他分毫，在靠近他的时候变得极为缓慢，像是华丽的花瓣飘落，然后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他就是这样缓缓地走着街道之上，像是行走在盛开白色夕颜的雪原。
连绾起的长发也变成了纯白的颜色，他毫无目的地走着，容颜在一瞬间变得极为苍老，他抬头看了看风雪，又低头看着手中消失于无形的片雪，喟然地叹了一口气
白色的呵气，极低的话语，像是再也不能承受眼前的情景一般：“云徵，我好怕……”
他软弱的像一个孩子。把头埋得很深，眼中涩然。
“我的这双手，再也不能……”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手，苍白无力，嘴唇也是那样的苍白，“再也不能做错了……那样的事情……”
也是那样雪天的时候，那个时候云徵穿着玄色的深衣，外头拢着深青色的斗篷，狐裘的领子掩映着。她立在抄手游廊之中，漫天的紫藤萝花海在她身后绽放，宛若梦境，她远远地望着他。她说：“你就是唐紫苏？”
是的，他确信她当时是这么问的。她的声音里有因长期居于高位的威严，混着小女孩的生涩语气，无端地叫人心中恍惚。初见的场景犹如昨日，她的容颜印在脑海，却无法描绘、无法诉诸于笔端。然而印刻在脑海中的情形却是无比清晰，连衣服服饰都那样清晰，一丝不差。
接下来，唐紫苏记得她问：“你站在雪里真的没事吗？雪竟然都落不到你身上，这是什么幻术吗？”说话间，她走到他身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唐紫苏当时还不知道，她的笑容会是那么难得。
“是，我就是唐紫苏。”他后知后觉地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说完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迟钝。
记忆中的女孩子忽然就楞住了，一双眼睛清亮无比，转而，她就抿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掩饰地咳嗽了声，眼睛里有些好奇的光彩，道：“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那是……初见云徵的场景，那时候的云徵还是有些稚气，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啊。不，一直到她离开的时候，她一直都是这样稚气的样子，早就知道，她的冷漠和坚强都是浮于表面的。明明早就知道的。
云徵，我想救你啊。
飘雪的街头，白发唐紫苏握紧了双手，暂时从悲痛中走了出来，满头的白发重新恢复到光可鉴人的乌发，容颜也依旧倾城，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悲哀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喃喃道：“为你哭了出来这种事情，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我啊……只是被风雪迷了眼睛。”
他看向小城的西北方向，继续慢慢地走着：“云徵，我找到了最美的紫藤……”他的话语渐渐消散在风雪里，隐约传来只言片语“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老了吗，变成话痨了呢……”
有一阵风雪吹过，街道之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而风雪之中踽踽独行的紫衣人早已没有了踪迹，积雪之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
风雪之中，悬于半空的傀儡娃娃咧嘴一笑，大雪落在它的身上，不能融化，遮掩了它大半的模样，只看到咧开的嘴角，一张一合，发出古怪的声音：“好强大的人，或则说已经超过了人的限度吧。咔咔……”
傀儡娃娃转过身，悬空的高度继续增加，朝着紫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寻，眼中有些跃跃欲试的狂热：“能够一招之内就解决人偶，真让人不敢相信。”
当风雪在街道上积起厚雪的时候，连带着傀儡娃娃也没了踪迹，却有执伞的两个身影慢慢走近。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积了这样厚的雪。”秀气的少年看了看沉默的伙伴，尝试着打破沉寂，因为找了一个无话可说的话题，又不由懊恼起来。
哪知冷漠寡言的伙伴却开口说话了：
“我喜欢下雪。”沈琳之这样说道，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是熟知她性格的林青鸾还是察觉到了她微澜的喜悦。
虽然是完全不相干的回答，温柔如林青鸾这样的少年很是开心听到沈琳之的回答，点头笑道：“原来琳之很喜欢下雪呀。”说话间，把伞往沈琳之的方向更加倾斜，丝毫没有在意他自己几乎全露在了风雪中。
“要是每天都下雪就好了。”沈琳之望着伞外的天空，闷闷地说，看上去是真的喜欢到了极点，说出了极为天真的话语。
林青鸾微微错愕。
“这可不行的，琳之。”林青鸾笑着摇头，“那样的话，太寒冷了。”
“我知道。”沈琳之依旧闷闷地说着。
没有在意同伴的冷漠，林青鸾弯起眼睛笑着：“说起来，我更喜欢晴天，有太阳的日子最温暖了，尤其是冬天的时候，被格外难得出现的太阳照耀着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暖洋洋的。”
太阳……
是，很久都没有出现太阳了。沈琳之心想，她没有说话，继续听着林青鸾说话，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弯起，让人不由的感觉好温暖，就像是……太阳一样。
在冬日里被阳光包围的感觉真的太美好，眼前这个温柔的说着话的少年真的有着奇异的力量，叫人心中无端温暖起来。
沈琳之突然想到凛之前一天晚上还说过，青鸾是不同的。不同？莫非指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她沉睡的兄弟沈凛之保持着压抑的沉默，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样。
一条并不漫长的路，两个俊秀的少年同撑一把油纸大伞走着，很多时候都是林青鸾在说话，沈琳之只是默默地听着，什么话都没有。即使是这样，温润如玉的温柔少年还是极为开心，他的愉快极为显见，脸上的笑容连这风雪都不能侵蚀。
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这是此刻林青鸾最为真实的想法。
这一厢情愿的、不知所起的钦慕，一往情深的爱恋以及毫无原因的信赖。
林青鸾低头看着身侧漠然无言、却有些雀跃看着雪景的同伴，一丝笑意在嘴角浮起。琳之虽然平日里冷淡寡言，但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的呢……他心头突然想到无意间听先生讲过的一句话“行走在雪域，他是西藏最大的王，在街头，他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少年”这样的话，同样也适合琳之吧，只觉得很适合。万人之上的王者，一眼万年，但是也会穿着白龙鱼服，也会吃着街边的小摊伙食，嘴角粘着粽子的米粒，毫不知情的样子，左顾右盼的样子，每一个样子都是他深爱的样子。
他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没有白日里的急躁茫然。他嘴角的微笑加深，笑得温馨。他希望这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他就希望这样一路走下去。
明白了自己心意的少年，将落在沈琳之身上的视线移开，闭了下眼睛。紧紧地握着伞柄，坚定有力紧紧握住。林青鸾是那样纤细的少年，同样有着坚韧的力量。
“阿嚏……”被一直念叨着的沈琳之打了个喷嚏，怕冷地拢了拢衣袖，心中疑惑着：不至于冷成这样才对……她并不知道，有一个少年那样深深地珍惜着她。
这一条还是路还是走到尽头，沈府的大门近在眼前。林青鸾心中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一片笑意：“到了。琳之要加些衣服。”
“嗯。”沈琳之点了点头，将伞柄往林青鸾的方向一推，便举步往府内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林青鸾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个月白衣衫的男孩子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看样子是要确定她回到府中才会离开。突然心中就是一酸，被林青鸾这样的心意慢慢感动着。早知道会这样，才会一直抗拒其他人的示好，拒绝一切向她靠近的温暖。只是因为太害怕了……害怕心脏失控的感觉，害怕那些温暖一点点消逝的感觉。再也不要了……
如果一直下雪的话，就不会有太阳。没有太阳出现，便不用忍受失去阳光时候的痛苦。如果一开始就注定了痛苦，我希望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琳，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一直沉默着的沈凛之终于在这个时候出声问道，有些担心和犹疑的语调，不等沈琳之作出回答，他又把话说下去，“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去拒绝和伤害青鸾……不那样的话，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为什么这么说呢？”沈琳之皱眉问道，总觉得沈凛之知道的事情远远比她多，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一直遵从沈凛之的建议，在她的印象里，凛之一直都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甚至，他似乎连幼年懵懂期都没有，一直都是这样冷静的状态，唯一的爱好大概也就只有比武了……这个和她孪生的兄弟，她忽然有些看不明白了。
“凛，你老实告诉我，你难道知道慕容丞相说的那些事情吗？比如地下皇陵、比如执灯者还有‘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沈琳之急切地问，隐约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比起混乱不堪的自己，向凛询问实在是在明智不过的决定。
这是奇异的孪生，他们有共享的记忆，也有各自的记忆。属于这个时间和空间，也有其它时间的保存，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得残缺的记忆。也就是说，虽然凛没有琳之的记忆，但是他有属于他自己的记忆，他知道很多琳之不知道的、或者想不起来的事情。
“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沈凛之低低的说，“毕竟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情。”
沈琳之一愣，凛给的这个说法倒是和唐紫苏给的回答一样。难道真的是慕容丞相他们认错人了？不对……他还提到了父亲生前的事情，绝对不会是认错人。
“凛……”
“不要说话！”沈凛之突然警惕起来。
沈琳之侧耳听着，一步步往府内走去。深夜静得连落雪的声音都听得到，静得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嗒嗒”地回响在走廊之上。她眼中幽蓝的颜色又开始浮现，整个人警惕得像啸成的剑气，她下意识地往衣袖里摸寻匕首，却只摸到了剑鞘。——是了，匕首在院子里被百里老师打飞了。
就这么一迟疑，街外传来尖锐的惨叫，那声音划破寂静的夜。
“糟了！会不会是青鸾？”她什么都来不及想，急急忙忙的回身往府外冲出去。
冰冷刺骨的风雪中，吹散她额前的发丝。她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林青鸾的身影，风雪早已掩盖了先前的脚印。沈琳之心中有些慌乱，辨别着刚才惨叫声音的方向追了出去，她一路狂跑起来，追出去不知道多远的距离，直到这条街的尽头，依旧没有林青鸾的下落。她深深地喘着气，一下子竟是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思考。
“琳，刚才听到是女子的声音，青鸾应该没事。”凛之虽然担心，但比琳之冷静了些。
“但愿吧……”沈琳之舒了一口气，向来时的路回望，“可能跑过头了，再回去看看。”
她知道时间紧迫，脚下步子不停。不断地片雪落到她身上，化作水渍，侵到她单薄的衣衫上，慢慢地渗开来，她不由冷得发抖，继续快速跑起来，等她停下的时候，又回到之前出现死者的苏正楼大街。
一片洁白的雪地上，有醒目的鲜红。那是——新的死者被杀害时候的鲜血
纯白和鲜红，强烈的对比，有些让人炫目的色彩。沈琳之看着那个雪地上的年轻女子，身体破败得不成样子，像一个被孩童丢弃的破烂玩偶，四肢的骨骼都断了，手脚呈现着古怪的样子。只剩一张脸还算干净，脸上居然是平和的神色，安安静静地睡着，很难想象片刻之前是她发出那样惨烈的惨叫。
沈琳之走进看着那个遇害的女子，她的胸前插着一柄匕首，泛着幽蓝的冷光，很明显那是致命的伤口。那是……
“盛满美酒的酒池，谈笑的美人和君王，醉生梦死的欢畅……”雪地上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看着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露出了极为喜悦的表情，这个样子又和沈琳之上次遇到的那个死去的女子有些相似。
“你在说什么？是谁杀的你？”沈琳之又走近一步。
“虽然很疼，但您没有骗我，我真的看到了……”这个女子伤的没有之前那个女的严重，还能说出一些并不完整的话，并没有回答沈琳之的话。她望着沈琳之的容颜，朝着她的方向伸着手，“您来接我了，真是太好了……”她忘记了自己的手已经断去，再也抬不起来。就这样，这个女子最终在凄冷的街头死去，嘴角带着极为喜悦的笑。
“琳之……”那是林青鸾的声音。
沈琳之忙转过头：“你，没事？”
飘摇密集的片雪阻隔着两个人的视线，像是隔了很远。
林青鸾并不回答，只是说：“我知道不是你杀的人。”那样的林青鸾，很不对劲。
望着雪地上没有了生气的新死者，死者胸前泛着冷光的匕首，隽秀的少年扬起嘴角，苦笑起来：“但是，那确实是我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唐紫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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