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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


  •   阴晦嗑蚀了天空,一寸寸的,呼应着各人沉郁凝重的心绪。
      窗幕微揭,湿冷冰寒的气流徐徐灌入,屋角暖炉火光明灭闪动,似是难以抵挡这波鲸吞蚕食般的凉意。床榻畔,祭袍少年不比习武之人拥有真气护身,立时冻得轻颤,亟欲搓手呵气,却看玄衫少年似是全然不觉,悻然遏止了自发取暖的念头,认命地起身关窗。

      明明自己比他穿得多,却如此不禁冻!云溪忿忿地想着。
      即便如此,云溪亦不愿在对方眼前示弱,身居要位之惯,让他下意识谨守娘亲严厉的教导——树立大巫祝的威信,哪怕显露了一丁点不如人的举动都是忌讳,这早已成为自小根深蒂固的信念。

      解决了燃眉之急,韩云溪快步走近暖炉旁边烤烤火,顺带舒展僵硬麻木的手脚。暖炉焰光炙烈,温热暖意徐徐渗入四肢百骸,让整个人都暖和起来。精神一放松,久未进食的饥饿感立刻如火如荼地窜了上来,唯有此时,饭菜散发的香气才溢入他的知觉,目光不由寻着香味看去,一碟碟精致小菜冒着氤氲热气挑得人食指大动。再看远些,玄衫少年闷不吭声,维持着坐于榻边的姿势一动不动,眉头紧锁,显得俊秀容颜更形冷凝,似是陷入了无以名状的忧虑。

      韩云溪瞧了他一会,终究没看出那少年兀自思量些什么,反倒饥肠辘辘。两人份的饭菜就摆在桌上,他瞟了一眼,寻思着偕同玄衫少年落座开饭的可能性,虽说那少年已经恢复许多,但要下榻行走仍显不智……

      云溪四下环顾,这间房虽然不比灵谷的家,要什么没什么,但好歹也要有个放东西的矮柜或茶几之类的吧?目光转了一圈,他暗忖着也就窗边那张茶几的高度还行,不若搬去。于是他自作主张将茶几挪到床榻边上,回过身取了空碟,将小菜各取些许摆成两盘。

      百里屠苏听到声响,起初还有些茫茫然,直至循声看去,正对上云溪忙碌的背影,随即明白过来,亟欲下榻,好让对方别忙。

      这边云溪一听到身后动静,加快动作,打算抢在屠苏起身之前摆放妥当。

      屠苏却比他更快,施力一撑方欲起身,岂料右臂伤口禁不住这般压迫,霎时迸裂开来,连带着方才小歇而积聚的些许力量尽数散去,他挣扎着要站起,虚浮无力的身躯却不听使唤,直直倒下。

      "喂!"云溪阻止不及,手忙脚乱地把粥碗往茶几上一搁,腾出手来即时托住屠苏瘫倒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对方右臂扎着的布条迅速透出一抹刺目血红,不由懊恼道,"你怎么这么乱来!好不容易止了血,这会儿又裂开啦!"

      话虽如此,云溪手底动作可不马虎,避开屠苏伤处,顺手从床边拿过唯一一只软枕垫在床壁角落,好让对方靠得更舒适些。然则甫将屠苏身子扶去靠上,云溪就感觉对方身体打了个激灵。他愣了愣,想着许是壁面冰冷,要是让屠苏靠在壁上指不定落下风湿的毛病,该如何是好?韩云溪发了愁。

      壁面冰冷,房内唯有温度的活物不是屠苏就是他,云溪寻思着。
      莫非要他当个临时靠垫?还自带暖炉效果——云溪对自己偶然导出的推测哭笑不得,一面默不作声打量两人过于接近的距离,刚才见着对方要摔下床,情急之下将屠苏拉在怀里靠着,之后又忙着应付别人,没空去想两个大男人靠在一块是否别扭?现下两两相对,没了他人,再要这般亲密的姿势……

      屠苏感觉到对方的迟疑,不明就里,待要抬头去看,对方又有了动作。

      云溪咬咬牙,猛地抽过软枕垫在身前,自嘲也不过就让少年靠着一时半会么,至于这般扭捏?索性展臂一兜就将屠苏圈在怀里,将心思投注在解开少年右臂血迹斑斑的布条上。

      好在屠苏服下的解毒丹发挥了效用,毒素尽除,就是皮肉伤显得狰狞可怖。云溪揉了揉眉心,怪自己不知轻重下刀太狠,旋即凝神勉力施了几个治疗术法,莹蓝光芒笼罩之处转瞬就令伤口好了七七八八。

      "你啊,真不让人省心。"云溪微微摇头,嘀咕道,手下动作却丝毫不停,扯了干净的布条将伤处细细绑紧,又一手扶住屠苏身体,另一手倾身取过桌上粥碗,“折腾了这许久,你也该饿了罢。”一边说,一边捏了汤匙作势便要喂他。

      屠苏此刻毫无防备地半躺于祭袍少年怀里,耳畔响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腰被扣住,让他坐也不是起也不是,颇不自在,怎可能泰然自若地接受他人喂食?云溪此举在他看来很不妥,极为不妥,连忙出声抗议:"何须如此?我……"未等屠苏说完,那厢云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匙粥强势地凑至对方唇际,沉声道:"你别乱动,先吃饭。"

      屠苏何尝遭遇如此对待?换作他人,他大可冷脸相对,甚或动手,但是——
      他无法不在意这位容貌与己相仿又名唤"韩云溪"的祭袍少年,是以他虽不喜,仍是半推半就地张嘴,任由热度适中的米粥送入口中。

      直至屠苏咽下这口粥,云溪才稍有解气,怫然道:"还要不要命了?"
      言毕,不给屠苏辩驳的机会,复而舀了一匙送上,此举彻底激起屠苏的叛逆心性,面色愈发难看,但是对着云溪的脸又发作不了,不由微微侧头,想藉此让对方知难而退。

      云溪看他这般不配合,索性放下勺子,心底拼命提醒自己别和病人计较。他顿了顿,继而改口:"再说,你师父也说了让你好生静养,难道你要违逆他的意思?"

      一提及这茬,百里屠苏顿感头疼,避重就轻道,"……我自会留心。"
      "哦?"云溪睨了眼屠苏受伤的右臂,这人不久前还命在旦夕,这会儿倒是言之凿凿的跟自己理论起来?思及此,心头好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被挑了起来,一字一顿,"好一个留心!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屠苏静静垂下眼帘,嘴角微抿,却是一言不发。
      他又何尝愿意?乌蒙灵谷灭族之祸本是他心中最放不下的阴影,如今方才从祭袍少年口中获知了丁点儿故土境况的蛛丝马迹,他岂能轻易放掉这丝羁绊?无奈事态演变远远超出他的意料——若无眼前之人乱无章法不计后果的术法轰炸为引,哪能滋生这许多无谓事端?

      但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毕竟对方是处于梦魇之中,神识不甚清醒,纵有失控之举亦属无心之失。何况当时情况危急转瞬定生死,他不及多想,只能尽力使二人脱离术法攻击的范围。

      莫说这祭袍少年极有可能与乌蒙灵谷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便是一个毫无瓜葛之人,他也无法冷眼旁观,任其自生自灭。

      屠苏脑中思绪千回百转,那边厢云溪眼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不由冷笑道,“好好好,今日算我韩云溪自作多情,偏要来关心一块木头!”

      屠苏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抿紧嘴唇,微微闭了眼睛。

      这种不合时宜的缄默摆明是在敷衍他!云溪气极。贵为大巫祝之子,自小除母亲韩休宁对他较为严厉之外,灵谷之中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云溪大人”?偏生眼前这个与自己仿若孪生的黑衣少年,对自己的好意视若无睹,全不领情。

      云溪越想越气,将粥碗重重往桌上一放,起身便向屋外走去。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蓝衣白发的仙人走进屋内,看到两人情状不由怔了一下,灰蓝色的眸子转向云溪,似带询问之意。

      云溪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长,您这位徒弟架子大得很,我可伺候不了,告辞!”说完便欲出门而去。

      ***

      云溪语含嘲讽,竟有冤屈未平之意,一话方毕,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硬是强自催动灵力勉强镇压下来,看似与平日无异,实则不然。

      紫胤步入屋内便已感到这番不寻常的静谧,皱眉打量了片刻,此时听罢并未有所定夺,眼角余光却是暗自留心床榻畔黑衣少年的反应,但见屠苏垂首静默,不发一语,似是无动于衷。是以,紫胤并未注意到云溪身有异状,不若平常。

      云溪怒意正盛,加之隐忍身体不适,早已不耐,此刻又见紫胤这番举动,不由气闷至极,他可没忘眼前这位道长于片刻前展露的师徒之情,若是对方徇私护短为他的徒儿辩护亦不为过,届时自己颜面何存?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留下来惹人碍眼?

      他一刻也不愿多待,巴不得扭头就走。
      奈何这位道长前不久才出手相助,算起来又是他的长辈,自己就是再不快亦不能胡乱迁怒,因此他虽百般纠结下仍不忘礼数,拱手一揖,方才转身离去。

      紫胤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摆设略有变动,却是为了更方便照顾病人。榻边几上热气未散的粥碗好端端地搁着,几道小菜被人细心地分装成两盘——这阵势怎么看都证实了韩云溪所言不假。

      坐在床榻畔的黑衣少年恍若陷入无人之境,湛若寒星的墨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掌心一物什,竟是不久前换下弃于几面的一片残布,那物不是别的,正是韩云溪情急下撕就条状的祭袍残片,质感本是温顺柔滑却被凝固的血渍消弭殆尽,失了作用,如此无用之物早该弃若敝屣,但在屠苏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他紧了紧手中力道,那片残布一如死物般安静地躺在手心,无所回应。

      到底是凭借此物缅怀过往?抑或从祭袍少年身上看出了点滴憧憬?却又不得而知。

      当年的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脱口而出"今日之缘,明朝逝水",只因心无罣碍,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于他而言,一面之缘不过短短交集,无须记挂。

      然而如今,面对着这个与自己一般模样的少年,这样的话语他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很清楚,韩云溪是不同的。
      或许身着大巫祝祭袍的韩云溪象征的意义远比他所想的重要。
      宛如早已死寂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又如自己深埋心底的一个奢望被猛然拉到烈日下暴露无遗。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犹如惊涛巨浪掀翻了他把持已久的定力,一贯不变应万变的处世利器在此刻毫不管用。

      他眼看着这般事态一寸寸地席卷威逼而来,自己却如手无寸铁对抗千军万马般的无措茫然,不单如此,心头却还隐隐闪过一丝企盼——他既希望这一切全然真实,却又恐惧这个韩云溪不过是梦幻泡影,一碰就破,何其患得患失。

      各种各样的情绪纷至沓来,将他的心紧紧绞住,几乎榨干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无法判断这其中的是非真假,小心翼翼地想要触碰却又犹豫着踯躇不前,这种感觉令他心烦意乱,无意识之下便习惯性地竖起了冷硬的外壳。

      ……倘若一切是梦,他又该如何自处?

      屠苏想的入神,连紫胤绕过茶几走到榻边犹未发觉。
      紫胤观屠苏心神不宁甚是纠结,眼光不由匆匆掠过那片残布,立时知晓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徒弟心中的郁结之处,念及屠苏劫后重生不易,若是此番处理不妥,任由屠苏脑子转着的念头绕进犄角旮旯里,只恐星火燎原,终至悲剧再现无力回天。

      须臾理清利害关系,紫胤当机立断抬手覆于残布之上,暗暗催发灵力之火,指尖所及之处,点点火光鲸吞蝉食般焚毁那片祭袍残布,热力灼烧下,纵使屠苏本是修习火系术法仍感不适,回过神来,抬眸只见紫胤对坐于前,掌心残布已然烧的面目全非,余烬亦将灰飞烟灭……

      他不由大惊,冷峻如霜的面容顿时染上一抹不知所措,愣在当场。紫胤淡淡地瞟了一眼,似有所感,不待屠苏反应过来,便趁收手时挥出一道劲气,这下子莫说是余烬,遭此劲风一带,粉尘碎末终归消散,再不复见。

      屠苏正欲抓握的动作一滞,眼睁睁地瞧着这点寄托毁于一旦,心头酸涩怅然,还未及有所表示,却闻清冷声调淡淡响起:"知道可惜?"

      "……"屠苏听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弟子知错。"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道是师尊这番开口定然少不了一顿训诫责难,然此时心乱如麻,倒也无力思辨师尊此举用意为何。

      紫胤瞥了眼屠苏失魂落魄的样子终是于心不忍,然此次确是自家徒儿有错在先,逼走了本该半魂相依的祭袍少年,若是任由两人置气悖离,重生这道劫数又如何平安度过?稍有不慎,"百里屠苏"和"韩云溪"俱将不复存在。在此紧要关头,岂容半分差错?却看两人不对盘至此,如此结果与他料想背道而驰,语气不由带上几分严厉:"错在何处?"

      屠苏闻得此言,倒是真的没了主意,"……弟子驽钝,还望师尊指点一二。"

      “视死物如珍,却置活人于不顾!”紫胤面容看不出丝毫波澜起伏,语气却依旧严厉,“此间于韩云溪乃是全然陌生之处,而今他负气离开,若是在外遇到危险,你又当如何自处?”

      屠苏蓦地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震惊地睁大了,颤声道:“韩……云溪?!……”

      紫胤静静地望着他,神色稍霁,“不错,他确是韩云溪。”

      屠苏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句言语。虽然已有些微预感,但乍闻此言自师尊口中缓慢而不容置疑地道出,于他的冲击却仍是不减分毫。

      他脑中思绪纷乱,已无力去思考其它,口中只喃喃道,“弟子……不明……”

      紫胤微微叹息,常人经此骤变尚且不能经受,何况屠苏未及弱冠,此番又是触及他最为在意之事,如何要求他从容以对?再看平日坚毅果决的徒儿心神大乱如斯,不免放缓了语气:“为师知晓你心中所虑,然重生一事牵涉你二人命数,不可不慎。”

      沉默片刻,屠苏茫然失神的眸光游移了好些会儿才渐渐聚焦,轻声道,“还请师尊……言明……”

      紫胤闻罢此言沉吟半晌,方道:“须知三界之中,时空交错,人力不可探之。然根源未改,那韩云溪与你皆出自相同根源,因此虽是容颜肖似,称呼亦同,其命数、际遇却又不尽相同。你如今的魂魄是女娲以你本体韩云溪的魂魄聚魂重塑而来。那命魂四魄本已衰微,须以血亲之人魂魄为引方可顺利合体。”

      “血亲之人……”屠苏轻声重复这四个字,双手微握,眸中滑过一丝黯然。

      紫胤叹息一声,“为师知你现世血亲均已不在人世,适逢韩云溪受焚寂之力蚀体性命垂危,女娲便施法将之移至幽都,以牵引命魂之术使你二人命数相连,方保得你二人性命。”

      “那……乌蒙灵谷……”屠苏闻言抬眸,本是黯淡无光的眸子顿时燃起一丝希冀。

      紫胤观此情状,心知屠苏隐约猜得一二,故而有此一问,幸而实情相去不远,就此道来并无不可,不由正色道:“乌蒙灵谷并未被灭族,众人均安好无恙。只是须谨记,你与那韩云溪命数相连,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如今你身系他人安危,万不可再如之前一般轻贱性命、任意而为。”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屠苏听得乌蒙灵谷无恙,眸中瞬间亮起不知名的神采,仿如心中一块空缺许久的地方被突然填满,唇角也不自觉地带起一丝笑意。

      紫胤见屠苏心结已解,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起身道,“你如今身体尚虚,便在此安心休养,一切待日后再作打算。”

      屠苏应了一声,方欲躺下歇息,蓦然想到那祭袍少年已跑出去许久不见踪影,刚放下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便要起身去寻他。

      紫胤抬手拦下屠苏,淡淡道,“无须焦急,我已命红玉暗中尾随保护。你且稍作歇息,此事我自有主张。”

      眼见师尊已将诸事为自己安排周到,屠苏不由内疚自责更甚,“弟子不孝,非但不能侍奉师尊,反要师尊事事担心操劳……”

      紫胤微微摇头,“如此计较于事何补,不如静心休养为上,勿再胡思乱想。”

      听闻师尊所言,屠苏这才安下心来,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

      步出屋外,紫胤透过神识探知云溪所在,即刻御剑前往,不多时便远远望见树下悠然枕臂休憩的祭袍少年,不由收剑驻足,恍惚中似是回到一年之前,经由女娲指引而再度踏入冰炎洞内探寻自家爱徒命魂四魄的际遇一般——

      当时苦寻未果,好巧不巧撞见幻化男孩形态游荡洞内的一缕幽魂,虽是魂魄之态,紫胤却仍可经由对方好奇的打量目光探知对方位置,他甫一抬手还未捏诀,那孩子却似受到惊吓一般跳开老远,死死巴住祭坛洞顶梁柱不肯下来,瞪向自己的目光竟似与一头吃人猛兽对峙......

      紫胤却发现男孩样态的魂魄状似不稳,若隐若现已有魂飞魄散前兆,不由内心焦急,面上却神态未动,一脸镇定地抬眼望向洞顶躁动不安的孩子,徐徐道:"无须害怕,我乃修道之人,奉女娲之命来带你离开此处。"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孩子猛地侧头避开他的目光,继而理直气壮地开口,"之前谷里来了一群会法术的道士不由分说就杀死了娘亲,我怎么可能信你?"

      紫胤环顾四周,洞内凌乱的碎石、石壁上深深浅浅的术法攻击痕迹仍然昭示着当年战况的惨烈,而这缕残魂阴差阳错地借由血涂之阵的冲击之力,侥幸自铸魂石中逃离,在漫长的时光中由浑噩无识慢慢凝聚成形,却被洞中残余的各种结界封印所束缚,无法离开此地一步。

      而如今,这残存的命魂四魄的力量渐渐被消蚀,眼见已有衰竭之象……

      紫胤如此想着,望向男孩的目光便带了些许怜悯。思及要让他乖乖跟自己离开,必要先卸除他的心防,便温言道,“女娲大神指引我前来带你去往幽都,你若是执意留在此处日渐衰竭下去,想必也不是你的母亲希望看到的……”

      他话尚未说完,那孩子却已哭了起来,“都死了……小蝉,艾彩,三水哥,一淼哥,都死了……娘,云溪好想你……”

      紫胤微微摇头叹息,抬手捏诀,一道纯白色光芒射出,至清仙灵气息瞬间笼罩了男孩周身。

      正在失声痛哭的孩子忽然感觉到有柔和的气息将自己包围,因情绪激动而散乱游离的灵息也在这光芒的安抚下渐渐归于平和。

      自他苏醒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温暖的感觉,令他几乎想在这光芒中安心睡去。迷茫中只听那个声音又问道,“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

      孩子探头往下看去,蓝衣白发的男子立在一地碎石之中微微抬头注视着自己,面容虽平静无波,眸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关切之情。

      那孩子沉默许久,终于轻轻应了一声,自洞顶飘下,落入紫胤掌心。

      紫胤闭了闭眼,甩开纷乱的思绪,再望向树下的祭袍少年,微微叹息一声。如今的韩云溪虽肩负乌蒙灵谷大巫祝的重任,甚至几乎为此殒命,然而命魂深处那副灵动跳脱的秉性竟是未曾改变。当年水灵纯真的孩子一晃眼长成了眼前这般神采飞扬的少年,若是屠苏未经灭族之灾,合该如此平安快乐的度过一生。唯然,事与愿违,短短十七年人生中尝遍人情冷暖,历经坎坷磨难,如今虽是死劫重生,却依然是隐患重重,前途未卜……

      紫胤收回目光,一挥袍袖,隐于不远处的红衣剑灵会意颔首,飘然离去。

      ***

      时至午后,一线金色阳光咬破阴霾的乌云落向地面,直直照在树下闭目斜倚的少年脸上。

      韩云溪抬手遮了遮阳光,睁开眼睛,正见乌云如冰融雪消般渐渐散去,阳光漫天洒落。

      天放晴了,云溪心中的郁忿却未减分毫。他此番负气离开,本想回乌蒙灵谷,却蓦然惊觉此处于他乃是全然陌生之地,他尚且不知是怎么来的,要如何回去?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云溪只觉又累又饿,索性就地靠在树下小憩片刻。

      身后忽然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传来,打乱了四周的灵气波动,云溪警觉地睁眼顺势摸出护身匕首一跃而起,转身看去,来者却是那蓝衣白发的仙人道长。

      云溪愣了愣,一下子放松了戒备,“道长,您别这么不声不响的行么?会吓死人的!”

      紫胤立于几步之外,灰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淡淡道,“可是还在生我那小徒儿的气?”

      云溪扭头冷哼一声,“我好心好意照顾他却被如此无视,换了谁不生气?”

      紫胤沉默了片刻,方道,“屠苏他……此生命途多舛,六亲缘薄,初时被人视为异类,后又遭人算计,如今更是侥幸得逃死劫,难免患得患失。”

      云溪听闻此言心绪激荡,讶然道,“他怎会……”
      他总以为那黑衣少年面若寒霜目中无人,所到之处想必尽是仗剑直行叱咤风云好不痛快。又岂知另有隐情?若是仙人道长所言属实,那名少年经历之坎坷怕是自己穷尽想象亦无法体认半分的罢?难道......是自己错怪了他?

      紫胤眼见云溪面上隐约已有愧色,心知此番投石探路起了作用,复而平静地道:“屠苏性子孤僻,不擅与人交流,日后相处你务必多担待他一些。”

      云溪听了这话,刚压下去的火又被挑了起来,怏怏道:“我担待他?哼,我才不会再去自找没趣!”

      紫胤望着这与自己徒儿容貌如出一辙性格却迥然相异的少年,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一如寒冰,一如烈火,前路幸或不幸,谁人知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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