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台》拈水笑

18、第十八章 只见否极不见泰来

　　妤兮决定，就算是狸九尊只是想临摹她，她也要告诉他，他临摹的只是一块石头。

　　她说的时候，狸九尊就坐在她的对面，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他听着她说：“下一次的飞升在三千年后，而且还不见得能成功，或许我这辈子都是这个这个人不人石头不石头的身体了。”

　　然后他就毫无波澜的笑：“干嘛要变成人呢，你本来就是神仙，多少人为了修成仙不惜一切代价，你生下来就是他们的毕生目标，已经很幸福了。”

　　妤兮淡淡看着他，觉得他能说的这么事不关己淡泊高深，或许他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对自己的这些示好只是出于天天跟着她的愧疚。

　　她故作轻松的笑：“深得我心，我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在心里想的是废话，又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当然可以说的轻松。

　　狸九尊却缓缓的开口：“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为了修不成人身而苦恼，我去不掉自己的尾巴，也藏不住自己的耳朵，往神仙群里一站，总是被那些由人修成仙的神仙们鄙视。大家虽然都是神仙，但出身不同，有差别就有歧视，自古如此。”

　　妤兮稍微愣了一愣，觉得这个人也一定经历了很多坎坷，才会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么平静。

　　狸九尊继续说：“但后来我才发现，那种热衷于看不起别人的人，其实内心才是最自卑的，他们需要有被他们看不起的人存在，来跟他们比较，才能得出自己是优秀者的结论，而仅靠他们自己的话，他们也活得不值一提。”

　　妤兮听着，心里有一股淡淡的哀伤流淌，觉得他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却并不适用于自己，因为自己并不是被人从元神上看不起，自己只是让别人觉得身体上不能沟通罢了。

　　但狸九尊接下来的话就与她有关了，他道：“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仙，就是不管她是什么，她是吃草的也好，是带翅膀的也好，是石头也好，是一片云也好，你喜欢的，只是她修成的这个元神。仙本来就是一种可以脱离□□的存在，上古的真神实体都化成了大地百川，不一样能普照后世众生？”

　　妤兮略带感动的想，话是这么说，但有几个人能做到喜欢一个人只喜欢她的元神，上古神祗如东华和金母娘娘，都还要一月一次相见。

　　狸九尊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最初见你，是在东王公的扶桑宫墙上，画卷里的你眉眼含笑，目似秋水含烟，眉如远山含黛，我看着你，无端的就觉得，你能看透我的心。我立刻就喜欢上了你，虽然那时我以为你只是东王公作的一幅画。”

　　他娓娓道来，听得妤兮有些震惊：“我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有实体的，竟是东王公和东岳大帝合力打造的。我当时就想，倾我此生修为，只要能见你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妤兮的手猛的一颤。
　　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觉得只要看看她就心满意足。

　　狸九尊在继续：“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哭，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而哭，但你哭得很伤心，我很心疼，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怕话说的唐突，你会生气立刻将我赶走，从此再也不让我见你。”

　　天驷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阵猛抽，心想这个家伙哪里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根本就是比夜狼神君还会打动人，而且用得还是这么卑微的态度，让人不动心都难。
　　想想又生气，妤兮啊妤兮，你哪里招惹来的这些孽缘！

　　当时的妤兮，听到这话的时候心头一软，本来想从他手中抽出来的手也顿在那里不动了。

　　狸九尊声音有些颤抖，很虔诚也很卑微的看着妤兮：“我只愿此生能像今日这般，离你如此切近的守护着你，求公主……成全。”

　　妤兮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

　　她本来也不讨厌他，觉得他既温柔又贴心，如今还知道他对她竟是痴心已久，感动中还隐隐的有那么一丝憧憬，觉得自己叫泰来公主那么久，一直在否啊否，现在终于否极泰来了，或许他正是那个老天派来抚平她一颗受伤之心的人。

　　天驷看着，被妤兮的这段心理活动气得咬牙切齿，他是老天派来抚平你受伤之心的人！你你你也太容易感动了吧！

　　心下就想将立刻这记忆全封印算了，手抬到一半，却还是忍不住，心想应该就快到他背叛妤兮了，且看看彼时妤兮是怎么杀他的，自己也好解解气。

　　准确的说，狸九尊其实没有背叛过妤兮。

　　他自从被允许和妤兮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有过来往，对妤兮痴心不二，百般呵护，妤兮甚至向东岳提出想要嫁给他。

　　只是彼时东岳正忙着处理人间祸福，随口说过几天再议，让她去找东华商量。

　　妤兮就跑去方诸山找东华。

　　东华却不知何故不在家，于是妤兮回来的时候，就比狸九尊预计的早了一点。

　　妤兮回来的时候，狸九尊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是从下界赶来向他汇报族里的情况的，正说的一脸悲愤，万般恳请狸九尊能随他回去执掌朝事。
　　狸九尊叹了口气：“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辛苦了。”
　　那人似乎有些抽噎：“能为尊主分忧，是属下的荣耀，只是这混乱的局势，属下实在掌控不了了……”
　　狸九尊拍了怕他的肩膀，淡淡的：“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能成为东岳的女婿了。”

　　从方诸山赶回来的妤兮，正要推门之际，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那个人抽噎的声音有点大，所以狸九尊大概没有听到她回来的脚步，继续说：“只要我成为东岳的乘龙快婿，你还担心那只丧家犬敢对我们乱吠么？”

　　那个人稍微停止了一点抽噎：“可是……可是我听说这泰来公主是不能有子嗣的，东岳大帝又未见得允许尊主你纳小……我们狸族一脉，岂不是要没有储君了！”
　　狸九尊似乎也有些哀伤，停了很大一会儿才开口：“让祖兴他们，把我小弟找回来……”
　　那个人顿时又是一声哀嚎：“尊主！你为了狸族，牺牲太大了……”

　　大字没有说完。

　　门蓦地被妤兮踹开，屋里的二人顿时呆若木鸡的看着她，一时竟什么话都没反应出来。

　　妤兮一阵冷笑：“牺牲……好一句牺牲！”
　　她指着狸九尊，指尖瑟瑟的颤抖：“你是牺牲，那我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那个人见状急忙爬过来伏在妤兮的脚下：“公主息怒，公主息怒，我家尊主虽说另有他图，但他对公主确然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啊！”

　　妤兮一脚将他踢开，愤然瞪向狸九尊：“我念你这段时日奴颜婢膝对我服侍的还算不错，你说的那个什么丧家犬，我自会替你摆平，但从今以后，你若再敢在我面前出现，我定杀不饶！”

　　狸九尊说的丧家犬，是经常会到狸族侵扰的犬轮王。

　　妤兮一路冲下凡间，正遇到狸族和犬族的厮杀，她只身一人冲入混乱，将在辇车中的犬轮王揪出来一顿胖揍，权当泻火。
　　战乱顿时平息，所有人都愣在当场，眼睁睁看着她将犬轮王奄奄一息的身体挂在大旗之上：“从今以后，谁再敢来犯狸族，以此旗为鉴！”
　　她一个反手，将大旗折断，犬轮王的身体也随之重重的落到地上，犬族的人急忙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狸九尊远远的看着她乘云而去，急忙一路狂追，却在追上她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红光劈头而来，竟是直刺向他的天灵盖。
　　他愣在原地，万万想不到妤兮真的对他动了杀机。
　　他没有躲避的，就那样看着那道红光穿头而过，然后直直的，从云头摔了下去。

　　这是妤兮第一次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