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檀雪·狐心计》明秩幽

12、玉清宫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全身疲乏酸痛似要散架了般，心内难受欲吐。自己似乎还在睡梦之中，又似乎十分清醒。面上有轻风拂过，风中清香阵阵，仿佛是花香，我闭上双眼尽情呼吸那花香，张开双臂感受那清风，我不自觉翩然起舞，忽然听到有人唤我：洛儿，过来。我兴奋地张开眼睛，眼前果然是一片花海，满地的繁花绿草漫及膝上，它们随风轻舞，芳香馥郁，连空气中也满是馨香甜美的花瓣。花海的那一边，遥遥站着一个挺拔潇洒的白衣男子，他衣袂飘扬，满头墨黑的发丝在风中自由自在地倾泻飞舞，他朝我张开双臂，迎接着我扑向他的怀中，他眉梢眼角全是迷人的微笑，他轻轻地温柔地说道：洛儿，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是他，我知道他是我心中唯一的那个他，我满心欢喜地飞奔向他。然而我才奔出两步，风声突然变成了尖利的刀剑相击声以及凄惨的人群呼嚎声，鼻尖的花香也不再是花香，随风而来的全是阵阵腥臭，血的腥臭，它们紧追在我身后，迅速地包围了我。我想拔腿而逃，然而一个声音制止了我，是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却不是花海那边的白衣男子。那声音就在我耳边，温柔而苍凉，决绝而忧伤，我听他说道：“洛儿，快走。”不知为何，我心中前一刻的欢喜此刻全被悲痛占据，那悲痛铺天盖地，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脚下似乎灌了千斤的重铁，再不能走出一步，再不愿走出一步。我决然而艰难地慢慢回过头去，我看到，那个男子，那个身着盔甲威武坚毅的男子盔甲破败万剑穿心。

　　再抑不住满心的悔痛，仿佛整个天地都倾塌了般绝望而无助，我跪倒地上，仰面对天，“啊”的一声惨叫凄厉无比。我看见自己口吐鲜血，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般缓缓起身，走向那排山倒海的铁甲剑雨之中。

　　我悲伤欲绝地走向毁灭，却没有看到花海那边的男子同样地悲伤欲绝。他一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洛儿，洛儿，每一声呼唤都仿佛泣血般凄凉而绝望，他仿佛陷入了万劫不复般凄凉而绝望。他站在那里，就那么一直呼唤，一直呼唤，直至春风散尽，花叶凋零，直至山崩地裂，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仿佛过了几万年之久，他还在那里，只是再没有衣袂飘扬、黑发飞舞，他变作了一尊石像，风化在无边无际的悲伤与寂寞之中。然而，那样凄凉而绝望的呼唤却一直萦萦回回，似是不甘，不甘心中的女子从始至终竟不曾回头看上他一眼。

　　深切的悲伤侵入心底，我感觉到眼泪在脸上肆意蔓延的疼痛，胸口血气翻涌，口中不停念念，自己却不清楚究竟在念念着什么，只是悲伤，只是后悔，只是挣扎。天地忽然一片寂静，寂静到我想狂吼出声却又怕惊了沉睡的疼痛的寂寞，万年的寂寞，忽然又听到耳边有人呼唤。这呼唤好怪，似乎是两个声音，他们不停地唤着：洛姑娘，洛姑娘快醒醒；洛儿别怕，你在做梦呢，醒来就好了。

　　我心中一惊，我在做梦？这一惊之下，似乎意识渐渐觉醒，似乎真的感觉自己在慢慢从睡梦中惊醒。真实的疼痛感受，有人在剧烈摇晃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一切渐渐清晰。

　　眼前人影摇晃，一袭火红渐渐在眼底明晰，我缓缓睁大眼睛，芊芊那张精美的脸蛋以放大百倍的扭曲呈现眼前。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顾不得周身的酸乏疼痛本能地伸手企图扫去危险之物。

　　“咦？”那火红的物什咦了半响，方啧啧称奇道：“看来你回复蛮快的嘛，现在都能出手伤人了啊，啊啊，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我果断地鄙视了芊芊一眼，想要翻身起来，奈何身体实在疲乏得很，竟是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心中不耐，我继续挣扎，却不想猛然被一双陌生的大手扶住，一道十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的温暖声线缓缓响起：“洛姑娘小心，洛姑娘有伤在身，万不能再动了真气。”

　　扭转头去看发声之人，不期然生生虎了一跳，那人一袭玄色衣裳，正是几日前我在客栈中救下的那人！

　　瞬间恢复全身力气，我猛地坐了起来，警觉地望着那人震惊道：“这是你是我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还未来得及回话，倒是芊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那样儿，不知道的还道你是个贞洁烈女呢，其实说实话，栽在你这小蹄子手上的男人可不少罢，呵呵呵哈哈哈。”

　　我面上一窘，方要反驳，却听那男子先我一步斥责芊芊道：“芊芊妹子，少胡说八道，洛姑娘冰清玉洁，岂是你说的这般不堪！”说完又回过头来望着我一脸歉意道：“洛姑娘，你千万不要将这小丫头的话放在心上，她平时无法无天贯了，一时口无遮拦并不是纯心要诋毁姑娘。”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口中直道：“不会不会，自是不会。”

　　芊芊却不依了，气得双脚直跺，疾声争辩道：“我哪有胡说八道？哪有无法无天了？漠寒哥哥你只顾偏心你的洛姑娘，人家实话实说你偏说人家诋毁你的洛姑娘，呜呜，你欺负我，我回去告诉毓姨去！”边说着还真边装模作样哭了起来。

　　我看得好笑，鄙视地望了芊芊一眼，又转头来看漠寒的反应，他一脸无奈的表情，见我看着他，耸了耸肩，扁了扁嘴，比起往日所见一脸严肃的样子，此时倒是可爱得紧呢，我不自觉笑道：“你叫漠寒吗？那日你走得那样匆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漠寒怔了一怔道：“在下漠寒，前两次洛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一心想报答姑娘，却苦无机会，今日姑娘受伤，如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愿为姑娘运气疗伤。”

　　我正想说客气客气，不想芊芊却抢先一步兴奋道：“哎呀，你被这蹄子救过啊？还救过两次呢，啧啧，我今日才知道呢，瞧，真是可巧的缘分呢，今日这蹄子受伤，你又要为她运功疗伤，啧啧，缘分哪缘分”

　　芊芊说得兴起，干脆上前来朝我脸上拍了一拍，调笑道：“哎呀，洛儿洛儿，你可知这缘分两字何其难得，碰巧又是我的哥哥，碰巧我俩又是熟识，碰巧你们又有这一番渊源，碰巧我这哥哥现下还是独身一人尚未娶亲呢，啧啧”

　　听芊芊在那里唾沫横飞，细数各种碰巧缘分，我这厢越听越不对劲，听到后来，饶是我这样厚脸皮也再挂不住了。我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变成了猪肝色，又不好直说喝住芊芊又不能任由她继续胡言乱语，当真左右为难进退维谷啊。我伸手扯住芊芊指点江山横竖乱指的衣袖，干着嗓子乞求道：“芊芊，芊芊。”

　　然而芊芊并没有让我如意的意思，反而拉起我的手来，一脸严肃道：“洛儿你还害什么羞呀，咱们在江湖上混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昏迷这两日，我这哥哥比我还着急照顾你，又是运气疗伤，又是端茶倒水，一日里来看你十几次，我以前可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紧张，这么上心呢，我猜呀，他肯定是喜欢你！”说着芊芊转过头去意味深长看了漠寒一眼。

　　漠寒听她愈加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终是耐不住了，喝道：“小丫头，说话怎么没个顾忌，洛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再说洛姑娘恐怕早已有了心上之人，哪有你这般乱点鸳鸯谱的？”说完又扭头尴尬地朝我道歉道：“洛姑娘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丫头胡闹贯了，在下对姑娘不敢有冒犯之意。”

　　我见这话说扯得愈加离谱了，干笑两声道：“不会不会。”

　　芊芊张嘴又要分辩，我见势急忙扯开话题，只道：“我现在是在哪里啊？我记得昏迷前在一间石室里，不知此处是？”

　　漠寒告诉我说我现下是在瑶光山一个叫玉清宫的地方，由于我误中了那暗算我的女子暗器上的剧毒，如今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我方才环顾四周，早已发现自己在一处奇怪的宫殿里，只是我向来孤陋寡闻，竟全然不知瑶光山玉清宫是个什么地方。又听得他说我昏迷了一天一夜，猛然想起萧逸来，不知现下萧逸及斩妖门中诸人是个什么情形。

　　我心下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待漠寒出去了，方拉住芊芊问道：“漠寒他们是不是去了斩妖门？”

　　芊芊“咦”了一声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事啊，难不成你也与这事有关吗？”

　　我笑道：“与我倒无多大关系，只是我新近认识了一个朋友，他与这事有一点关系，你别打岔，只告诉我便是。”

　　芊芊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方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两日前听娘说起，说漠寒哥哥和我姐姐要去什么斩妖门取回一件本族遗失的圣物，叫什么赤色玄晶石的。”

　　我听她话中说到什么姐姐，心中一动，问道：“你姐姐？可是与漠寒一起的那位使柳叶剑的女子？以前却不曾听你说起还有个姐姐呀。”

　　芊芊白了我一眼道：“你这小蹄子何曾关心过我的家事了？你又没问，我自然不用说了，再说我这姐姐一向行踪诡秘，我一年也见不到她几回，自己也都忘了有这么一个姐姐了。”

　　我“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他们取回赤色玄晶石了吗？”

　　芊芊答道：“说是取回来了，可费了好一番周折，听娘说前些日子漠寒哥哥和我姐姐还为这事受了不轻的伤呢，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那古墓中遇见我了，正是两日前娘要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我对族中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要不是担心漠寒哥哥和姐姐，才不愿意去趟这一趟浑水。”

　　我听说他们取回了赤色玄晶石，心中一震，急道：“他们不会是把斩妖门人杀光了之后才拿到玄晶石的吧？”

　　芊芊见我突然坐直身子，神色惶急，微皱了下秀眉道：“这我可不得而知了，不过我听说毓姨，就是漠寒哥哥的母亲也参与了这件事，毓姨一向行事凌厉手段毒辣，我估计斩妖门那伙人该没有好果子吃的，你怎的这般关心斩妖门，难不成你那朋友是斩妖门中人吗？”

　　我含糊支吾了两声，心下愈是着急，既然他们已得了赤色玄晶石，那必然是斩妖门众弟子和萧逸已赶回了斩妖门中，单是漠寒和芊芊的姐姐已不好应付了，如今还加上一个行事凌厉手段毒辣的什么毓姨，不知萧逸他们是否已全身而退了。

　　情急之下我挣扎着要下床回去，芊芊忙伸手按住我，劝道：“你身上余毒还未除尽，身虚力乏的，瑶光山距那日丰城即使御风飞行，也要小半天的路程，我怕你还未赶回去半路就没命了，小祖宗，你就先在这里将养几日吧，你那斩妖门的朋友有什么要紧的，看急得你连命都不要了。”

　　我这一急一挣扎果然又牵动伤口，动了一番真气，顿时只觉头晕眼花，胸闷难受，情知如此情状断然无法启程回去。但心中焦急担忧不可抑止，遂只得对芊芊说了萧逸之事，又谎道我要托他在去都城里寻我一自小失散的哥哥，所以请她务必要帮我暗中探听他的消息。芊芊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抱怨了两句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