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SCENE6--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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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的天空中，狂风卷着鹅毛雪片，锲而不舍地向山洞中卷来，却又在火堆亮黄色的炽热中失去踪影，再无一丝痕迹。
篝火旁，卷发女子暂停了讲述。虽然是相同的话，现在说起来已没有了那份不安和心中的重担，好似在讲一个离奇有趣的故事。米丽雅可没有芙洛拉的坦然淡定。从芙洛拉停下话头，她喉咙里就像哽咽一般憋着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经历……”半晌，米丽雅才挤出这么句毫无意义的话。
“在组织里长久生存很不容易呢……”芙洛拉浅笑着看向她，“你也知道，他们倾向于战士的更替，在一代代高位战士中试验，摸索研究着什么——这一点，恐怕你比我更了解，不是么？”
米丽雅脸色微变，却什么都没有说。
芙洛拉也浑不在意：“我必须保持利用价值，乖巧、忠实——这也是旁人惯常看到的‘我’，却也要注意不能显露太多实力，以至被划分到觉醒后会有威胁的范畴。十几年如一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我的信念：活着终将会有答案，支撑着我走了下来，还有那些对于半人半妖本身的知识，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命。并且，我想这回也可以救你们。”
米丽雅再度失神，她这么说是在暗示着什么？难道能给这场绝望的战役带来一丝生机？
芙洛拉却没有继续这一话题，反而转口道：“容我提问，你对组织的认识是怎样的？或者说，你觉得组织对我们战士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一个小时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你说，是强行改变我们的生活轨迹，夺走我们作为人类的未来。”米丽雅清晰有力地说，淡色的瞳孔中闪耀着睿智的光彩。“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有些浅薄。你的话，使我意识到有必要反思一下这种直接求解问题的思考方式。我曾经想过很多，从妖魔不自然的存在逐步挖掘出组织本不属于我们这片大陆，而是来自大海另一边的世界。带来妖魔，只是为了把这片土地作为试验场，完成妖力作为战争武器的开发。我的调查，我的计划，全部围绕着如何粉碎他们的企图，从来没有想过作为半妖的我们自己。”
芙洛拉紧皱眉头地听着米丽雅解释关于组织的真相，其惊愕程度不亚于米丽雅得知她的觉醒。思考多时才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真相：“你果然是最优秀的。太了不起了！你我都是仅有的追根问底之人，我探索的结果是绝望的，连自己都救不了；你却可以拯救数不清的人！如果真能如你所愿，将来便不会再有人陷入战士的宿命，不必面对所有精神上的困境。
“可我还是希望告诉你我的想法：关于组织加诸于我们的桎梏，也许可以帮你找到今后的道路。对我们半妖战士，体质的改变固然是决定性的，但是我认为，导致一代代战士无一例外地走上痛苦、孤独并最终灭亡的悲剧道路的，是深入人心，并不断被组织从外部各方面强化的‘排斥感’。具体来说，我们本已成为一种全新的存在，却固执地认为在自己还是‘人’，并为无法回到‘人’的族群中生活而痛苦。对过去的记忆、仇恨的执着，也是来源于此。战士们心中抱有一种‘悲壮’的情绪，认为完成了对妖魔复仇的夙愿，就成就了她们的‘人生’，得到了忍受排斥感之苦的报偿。多数人在这个过程中耗尽心力，被妖力吞噬了心智；少数出类拔萃者走了过来，脱离复仇的阴影，迎接失去生活方向的空虚。十年前的No.1是个天才，在历届中也是最优秀的，我至今记得她的眼神，充满着厌世、自我厌恶的痛苦，后来被组织找个理由清除了。刚才那个叫做克蕾雅的孩子也是，你也是，现在有着非完成不可的事，那么以后呢？你们要凭什么支持自己面对无限的岁月？”
米丽雅一言不发地回望着芙洛拉，刚才她讲述过去的时候她便已意识到出去强大的力量，半人半妖的战士也是脆弱的，很容易自发走向毁灭。
“可你活了下来……”米丽雅深沉道。
“是啊，”芙洛拉嘴角撇出一丝苦笑，“可并不轻松。显而易见，我赖以生存的平衡是脆弱的，我的信念，‘寻找’是多么虚无缥缈而又不堪一击啊。从来没有在群体中得到过‘同伴’的安全感，因为我自身的缺陷。我说过，对于我们自身生命的意义我完全没有答案——虽然求索了这么多年。我不止一次绝望过，动摇过，就连那时也几乎没有撑过去。我能影响里卡尔多，是因为他和我相似的感受，我轻易就能理解他的过去、他的想法——重要的是当时，他的心有缺口，从他反常地救下我就可以看出来。相应地，他对我也是危险的，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曾一度崩溃，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濒临界限。本来想把他拉回奋力逃避的现实中，并产生对我这个‘同类’的惺惺相惜而手下留情，结果却又把自己拖入那些从来没有答案的问题中，那些被‘信念’强压下的不安中，差点万劫不复。有够讽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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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她又回到那片葱郁的林间。
森林的尽头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荒原，沼泽密布，泥泞而荒凉，连在草都鲜有生长。数以千计的日子里，她孤身一人驻守于此，身边没好友任何其他的人，独自在林边守望着日出日落。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纠缠在她心头，如枷锁般不得解脱。有知觉是一种错误，有自我是一种罪过，无穷无尽的寂寞和痛苦中，她原本强韧的内心已经坚持了太久，太久……
林中升起浓重的雾气——是啊，那里总是这样的，鲜少散去的浓雾遮蔽着眼前的一切，自己仿佛要在潮湿的水汽中溺毙一般……
潮湿、寒冷，正如孤儿院粗糙的石壁。她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缩在床脚，向阴的房间，长满青苔的墙壁渗出水滴，日复一日，她对着墙壁徒劳地填补着空白的过去，没有回忆。
古旧的建筑，粗糙的石块很容易落脚，有时她会爬上最高的屋顶，试图借高处的风儿吹散心中沉甸甸的阴霾。白色的鸽群在头顶盘旋，重重屋檐之后，太阳落下的方向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地，她的心也是完全的空白，空无一物。
血与火，生命在妖魔的爪牙下如草芥般脆弱。视线模糊，奄奄一息中她不顾一切地握住那个银瞳战士的手，奉献一切换取生的希望，必须活着，她不要一无所知地默默消亡。
获得剑印的战士，仿佛被冰雪冷冻的花朵，容颜停驻在最美的一刻。然而外表之下的内在，崩坏的速度却难以衡量。连名字都无法流传下来的优秀战士们，如昙花般来了又去，她看在眼里，却又无能为力。露西艾拉的事故，损失无以复加，天才的光芒尚未绽放的拉花娜就像流星般，过早地陨落了。拉花娜的内心中，人都部分太多了，填满了亲情的羁绊。没有认识到自身本质转变的她，果然无法镇压姐妹二人强大澎湃的力量潮流。
十年前邂逅的泰瑞莎，拥有最明亮的眼睛和笑容。她封冻多时的内心曾一度雀跃不已，这个与众不同的新人莫非握有她渴求已久的答案？她情不自禁地对她投以关注的目光。然而，在泰瑞莎笑容背后浮起的厌倦、疲惫、冷漠又使她的心如坠冰窟。她不忍再视。泰瑞莎的迷失将带来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再熟悉过不过了……
胸中的痛在积累，她逼迫自己全心投入暗处的研究中，直到一次回组织述职时，再次见到了拉花娜。那是一个成熟、强大的战士，她唯一的同期。只是远远注视，她便确信拉花娜背上了一副全新的枷锁，执念，向着末路。看来最强大的力量，最长久的岁月也并不会带来什么不同……仿佛接到某种诏谕，某个答案昭然若揭，她心底刺痛，终究没有走上前去攀谈。
没有，没有……那里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从不同能力，不同经历的战士那里，从自己复杂艰深的研究里，从来没有答案。一次次地，只是把无果的轮回，撕裂开展示在她眼前。
岁月依旧，只是她还活着，也仅仅是活着。活下去，终会得到答案，不是吗？
芙洛拉猛然从床垫中惊醒起身，剧烈喘息着，冷汗涔涔。下意识地屈伸手指，才发现紧攥床单的手已是指节发白。
眼前一片模糊，是汗水吗？潮湿黏腻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再也无法忍受一般，芙洛拉掀被下床。赤裸的脚趾传来地板冰凉的触感，稍稍安抚了烦躁的内心。然而这些时日不断积累的担忧和焦虑却在叫嚣，非要立马寻求一个发泄的出口不可。
这一定就是不断迫近的危机感！片刻不休的生存危机，如果再无转机就全完了……
多日来的谨慎完全抛到脑后，她决定了……沙发的后背挡住了视线，不过不要紧，她轻易就锁定了那个人影——那个随时都可能动手，置她于死地的家伙……无声地靠近，靠背另一边没有任何动静，形势简直好得出乎意料……唯一的生路显而易见，先下手为强！然后带着这个高位觉醒者的首级回归组织——赌一把也一定要活下去！
右手积蓄起全部力量，左手搭上沙发靠背借力——
她原本认定这是一场速度的比拼，占着奇袭优势的她，选择最出其不意的进攻方式和路线，用妖力把她最为突出的爆发力提升到极致，在遭遇致命反击前取其性命——即使对方是No.2的觉醒者也并非全无胜算！她几乎肯定在她下床到来袭的这几秒间，实力如里卡尔多早已察觉妖气波动做好迎击准备——可是，这一切居然令人难以置信地成了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
男性的躯体淹没在黑暗中，静止如雕塑一般。沙发正对的窗口透进几缕月光，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晕。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下垂着，其间不留一丝缝隙，梢部也似乎闪着银光。男人显然处于深沉的睡眠中，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
难以形容芙洛拉此时内心的惊诧，她的攻势也下意识地停在半空。战斗的经验足以使她在数秒间分析出各种可能面对的状况并逐一制定对策——可绝不包括眼前这种！这个毫无防备的对手真的是出手狠辣，令人闻风丧胆的银眼狮子王？芙洛拉一时头脑空白，盯着这个粗心大意的对手难以自处。
细看之下，里卡尔多的睡颜并不安详。他抱着双臂，眉头紧锁，表情僵硬，全身肌肉也同面部一样紧绷，似是忍受着相当的苦恼，或是陷入梦魇深处。芙洛拉顿时明白了，心中有什么崩裂开来。惊慌失措的自己真是可笑，本就应该如此，不是么？她不就是这样设计、一步步地将他逼到这般境地的吗？
可为什么是会这样沉重的打击？直面过去一直逃避的事实为什么会令他如此痛苦？反常地，芙洛拉心中没有一丝计谋得逞的快慰，也没有一丝打击到敌人的满足，只是越来越冷。他在做着怎样的梦？他会想起了怎样的往事？这个男人比她活得久太多了，必定有着她无法想象的经历……
杂乱无章的思绪在刚才的梦境与眼前的场景间往来奔驰，激起奇异的空虚感，头脑也跟着疼痛不已。
她在做什么？她在想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脱轨的生活载着她向远方奔驰，离开赖以支持的平衡越来越远。为扰乱对方而深深剖开自己的内心，这做法简直愚蠢至极！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纠结与痛苦，再无法用一贯只为求生的信念包裹，这样下去，她会坏掉啊！也许她早就疯了，刚才的梦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她在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一直不愿承认，一直欺骗自己，别说什么答案了，连活下去也早已不可能了吧？组织对她这个最老战士的猜疑、防备与日俱增，这次失踪日久，无疑会成为导火索，即使顺利回归，也会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就算逃跑也断无生机，她无力抵挡前三位战士合击，这一切还是在她精神不崩溃的前提下——
有意义吗？
苦苦挣扎，身心煎熬，一场场命悬一线的战斗，费尽心机在组织中求得生存，冒着觉醒、发狂的危险，在艰深的研究中用自身充当试验品……她所经历的一切，竟然全部都是徒劳！名为芙洛拉的战士，和所有同期不同期的半妖一样，将如一滴水汇入时间的洪流，不会激起一丝波澜。早知如此，又何必忍受那无穷无尽的寂寞空虚的折磨呢……
好疼……身体在疼痛，只是看着里卡尔多都令人无法忍受。双腿止不住颤抖，芙洛拉沿着沙发跌坐在地。其实她根本不该把他拖进来，原本就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他凝固在脸上的痛苦昭示着她的罪孽。你太傲慢了啊，芙洛拉，你凭什么评判他人的生活正确与否！逃避有什么不好，否定自我有什么不对？至少他安定度过的岁月比你自己长得多！
没有……哪里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答案，没有希望！
“呜……”芙洛拉喉中发出一声呜咽。到达了某个界限，不可逆转地崩塌着，房间内的气氛令她窒息，芙洛拉闪身跃出窗外，又轻点栏杆跃上屋顶。瘫伏在瓦片之上，她终于失声痛哭，哽咽着低声嘶吼。好疼……身体在疼，来源于胸腹之间，作为她不再为人的印记，那从未愈合的伤口。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SCENE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