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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陪君醉笑三千场 ...

  •   忘忧散漫无定的眼睛扫过鱼贯而出的妃嫔,又悄无声息走去靠外的一层,看那里的亲王和郡王们,不时摇摇头,眼中有浓浓的迷惘。
      “你在看什么?”莫佑彦半醉半醒,骤然发声,可他嗓音天生的石破天惊,吓得忘忧腿一颤。
      忘忧脸上浮起他从未见过的尴尬,话语断续连不成句:“没没什么”
      他来了兴趣,不依不饶追问下去。
      忘忧紧咬嘴唇,期期艾艾:“就是皇兄可知道那个亲王么?”
      莫佑彦戏谑一笑,反问;“哪个亲王啊?”
      忘忧急的两只手在衣袖下来回搓着:“就是就是今晚没到的亲王”
      “莫隽汝?”自己辛辛苦苦宠大的胞妹到头来关心的竟是那个浪荡子,莫佑彦笑意乍收,雷霆震怒,指上祖母绿扳指在龙椅重重一叩,击得粉碎。
      “不不是七哥”忘忧吓得倒退数步,冻得通红的脸霎时刷白,狠下心没皮没脸解释清楚,“就是半年前被皇兄用刑侥幸被写鸢救下的那个”
      莫佑彦脸色缓和下来,眼中疑云见长:“被你从我手底下救走的人可多了,半年前那也不少”
      “就是穿了身很好看的红衣”,忘忧索性把因缘通透,带几分试探,“穿红衣的倒也不少,可他的红衣很是好看,又说不出哪里好看就是就是很好看”
      小公主尚未学会怎样以词达意,说到末尾小脸憋得通红,紧张低下头搓揉衣角。
      莫佑彦悠然打断:“倒不如直说,是人好看。”
      豆蔻梢头二月初,不谙人事的小丫头成长飞速,转眼间便为着惊鸿一瞥之后遥遥无期的别离,倚遍十二阑干,看月上酴釄。
      女孩儿的心思,他懂。

      裂云穿石,玉管宜横清更洁,霜天沙漠,梅花惊作黄昏雪。
      羌笛不诉幽怨,穿云拂月是乾坤的寥廓,月映长河,吴钩霜雪明,铿锵非常亦凄壮非常。莫隽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亦不是无可奈何怅然叹息的迟暮英雄,雄心早已融入他每一滴血液,犹如天生的欲望那般,时时煎熬蒸腾。
      夏殒歌眸中渐渐透出讶然:“竟这般好。”
      莫隽汝矜傲一笑,音调骤然清亮,间关莺语花底滑,说不出的惬意风流。
      曲终收拨当心画,莫隽汝安放玉笛,笑容有掩不住的风流:“猜猜我吹的什么?”
      夏殒歌取过纸笔,无奈低笑:“好好的《兰陵王》被吹出这种情味,真是开了眼界。”
      莫隽汝带点反以为荣的自得:“该你了”将檀木锦匣小心揭开,再掀起一层水红绸面,层层包裹下呵护着修长的琴。桐木纹理疏密有致,浅碧冰索盈盈脉脉,琴身透出天然去雕饰的流畅优美,只在凤头雕着浅浅半月痕。
      正是夏殒歌在半年前失了的“月阙”。
      无数细若发丝的罅隙,纠葛络离遍布琴身,琴身完好如初,琴魂却已支离破碎。
      夏殒歌试了下弦,空灵袅娜,清越如水,清润的音色丝毫未变,甚至尤甚当初,夏殒歌眉心却缓缓凝住,这琴音,少了点什么。
      “少了铁马冰河的气韵,这把琴,再也上不得战场了——”夏殒歌反复调弦,幽幽长叹。
      此琴曾以其美丽与阴戾闻名天下,世有传言,凤皇公子阵前抚月阙,此战将杀戒大开,血流成河。
      琴如其人。
      经过莫隽汝细致的修补,美则美矣,却再上不得战场。
      夏殒歌纤长十指细细抚过月阙每一寸碎裂的痕迹,慕离那句饱含怨毒的话忽的盘旋起来——“有了‘那个人’,公子已不再是当年杀伐决绝的公子”,隐隐然惊怖,强作若无其事:“听什么?”
      莫隽汝胸有成竹:“《兰陵王入阵曲》。”
      夏殒歌手一顿,眉皱起:“高长恭欠了你很多钱?”
      一天之内,“兰陵王”的字眼已被重复无数次。
      屋外大雪早已停息,黄昏苍红的霞均匀映雪,大地似涂了轻薄的血,凄芜空茫。莫隽汝开窗,任割面风吹散满屋糜甜,眼光幽沉缄默。
      貌美心壮,战前必以修罗覆面,可不是你?
      玉笛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浊响飘忽,莫隽汝眼角飞出凛冽:“你是那倾城倾国的貌,我却担了长恭一半命运。”
      功高震主,木秀于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像是在述说旁人的事:“你也知道,‘温孤’这个姓甚至算不得大姓,母后在宫里带着我和陵哥,心惊胆战过了十几年,不想倒逃出生天了”
      夏殒歌不忍打断,声音慢慢柔下来:“这种痛苦,可以想象”
      莫隽汝仰头,望向阴沉的天,冷笑:“你不明白,华洲最初只有两大国,宸国和卫国,卫国虽已衰落,晏氏一族声望犹在,要不你以为你能活着离开翊国?”
      夏殒歌放在琴上的手猛地一震,剧烈锐痛倏然遍布四肢百骸,那段历史不堪回望,这个人却毫不容情,他怔怔凝视着那人双眼,想要阻止他接下来的每句话,那人却无半分迟疑,揭开一道又一道伤疤,他的、自己的、每个人的、血污狼藉。
      眼前滔滔不绝的人,陌生,又是另一重的熟悉。
      那是他在夜深人静,痛定思痛时看到的自己。
      莫隽汝轻轻按上右腿,一道伤疤横贯如狰狞的蜈蚣,早已痊愈的伤,此刻仿佛又有血液在疯狂奔涌,岩浆在喷薄,血肉在碎裂,骨骼在粉碎,剧痛在横冲直撞,说出了口的话反而清淡无比:“我九岁的时候,被人从台阶上推下去,砸到了当时的皇后,母妃为了赔罪,当着父皇和所有哥哥的面,打断了我的右腿,你知道推我的是谁?”
      步步惊心,夏殒歌哑声猜测:“当今天子?”
      莫隽汝双眼一弯,笑容就像锦葵那般干净天真。似乎,他永远是父皇面前长不大的小七郎,一枚心无城府胸无大志的小吃货。
      就连痛苦,也笑得这般天真自然。
      阳光身后,是阴影。快乐,能表现到何种地步,痛苦与仇恨也能滋长到何种地步。
      夏殒歌禁不住冷颤,这个人总是这样,谈笑间,血淋淋撕开自己,撕开后也还带着天真的笑,这可怕的心志与伪装。
      他感觉,莫隽汝有极其重要的话要说给他,所以用了《兰陵王》这悲愤凄凉的故事,再撕开自己最不堪的回忆。
      他知道那即将出口的话即将让他痛,他却不愿阻止。
      该来的,总是会来。

      夏殒歌有意无意试探:“为了道歉打断亲子右腿,令堂确是果毅,不同一般女子。”
      莫隽汝轻笑:“在旁人看来,母后是最酷厉绝情的人,可那次若非打断我的右腿,我怕是早已不明不白死在那个宫里头,可知为何我等到如今才报仇雪恨?”
      莫隽汝何不在父皇最赏识他的七郎之时竭力表现,直接取得地位,反是选择了默默淹没于众皇子中,到了今日再费尽心思步步抢夺,背一个万古骂名?
      看似天真无邪的他有一个内敛缜密的灵魂,夏殒歌总在自以为了解他时陷入重重谜影,看不透。
      “我有一个好娘亲,我舍不得让她死。”莫隽汝眉目一弯,抱臂温柔而笑。
      夏殒歌霎时失了颜色,眼中已有几分惊恐。
      为防外戚干政,子立母死,是胤国皇室的铁律,因为舍不得一个好母亲,原本可一步登天的七郎低沉下来,迂回到边境苦寒之地,培养铁血力量
      到头来,为这份孝心眷恋埋单的,是无数以头颅为他铺就王座的生灵。
      这河山大地,将为这个人的心愿,多一场生灵涂炭,多一片血海白骨山。
      苍——生——何——辜?
      清脆的骨骼裂响透着血气,莫隽汝双眼是嗜血的红,紧握双拳,一句话在喉咙喀嚓作响盘旋许久,讥诮化为如妖似魔的疯狂:“我不是高长恭,要我束手就擒,我——绝——不——”
      夏殒歌一怔,忽然明白所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莫隽汝瞥了一眼窗外,忽然现出凌厉笑意:“听说你剑法不错,敢不敢和我比比?”
      夏殒歌倔强一撇嘴:“为什么不敢?”
      话音未落,剑出鞘,龙吟清越,绞碎气流化一痕流光,锦衣已翩然落到屋外,身形一旋,地面积雪被剑气带起,绞碎,簌簌落下如花雨,莫隽汝如站在花雨下,剑插在积雪上,悠然抱臂。
      “打个赌。”
      夏殒歌迅速出手,“锵”一声,拔剑出鞘,飞身落在莫隽汝前面,轻笑,带着志在必得的矜傲:“赌什么?”
      莫隽汝将剑端到与眼齐平,明亮眸华缓缓扫过剑锋:“我若输了,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若输了,就一直陪我不准离开。”
      夏殒歌低眸,睫羽微微颤抖,凝神想了半刻,轻声道:“好。”
      “好”字音方落,一道惊电已然跃起,照亮莫隽汝的眸。
      夏殒歌一剑直指他手腕。
      “好快。”
      莫隽汝轻轻挪移一步,端了端手里的剑,硬生生一剑格住,雪光下手里的剑光亮如镜,微微一颤滑下一滴水。
      看着夏殒歌,示威似的一笑。
      贴剑刃将手里的剑往前送去,剑刃摩擦,一串火花溅开。
      到了及剑柄三分之一剑长处,忽然反手一挑。剑在半空一旋,莫隽汝身子顺势向前一送,剑拗折擦过夏殒歌肩膀。
      莫隽汝臆想这一剑收住,抵住夏殒歌喉咙。
      夏殒歌忽然以不可思议角度将手往上一抬,手里的剑平平飘出,轻轻在莫隽汝的剑尖一点。
      酥麻感觉立即传到手腕。力道不狠,却像柔韧的花,针刺的痛痒,无处可逃。
      莫隽汝咬牙,身子飚转,带起大团碎雪,一团剑光风掣电奔,扑入夏殒歌怀抱。
      夏殒歌微微一笑,那眉似微颤的柳叶,唇瓣如轻薄的轻花,身子也化作飞花,凭空飘然而起,仿佛是为了玩弄,柔柔绕那团剑光环绕一周,轻渺渺站在大树顶端。
      大树积满雪,如挂了沉甸甸一树饱含清露的梨花苞。
      夏殒歌站在上面,轻灵如和风,不带起一片飞雪。
      莫隽汝邪魅低笑,靴底一点,脚借树连续奔跳,剑光逐渐连成一片,处处直达夏殒歌立身之处。夏殒歌在树上反复挪移,险险避开那锐不可当的剑气,也不知多少次在刀锋擦过。
      莫隽汝信心大涨,转瞬已攻出三百剑。
      碎雪或是砸落,或是被剑气带往空中,绞碎漫天雪白。夏殒歌白色身影像是一个精灵,在寒气逼人的花雨中轻盈翩跹,气息逐渐加重,苍白的脸浮起浅淡红晕。
      莫隽汝看得痴了。
      看夏殒歌力量已弱,立即顿住身形,凝神凝力于手中一剑,刺向夏殒歌手中的剑。
      夏殒歌左足忽然悬空,以右足为中心,身形飘然旋翻,往后一仰,剑刺空,裂帛轻响如叹息。
      这一剑,撕破了夏殒歌衣服,势头不减,顺便挑断了系披风的带子。
      洁白大氅缓缓坠下。
      夏殒歌没有迟疑,一剑砍下,那把剑势头未散,不及撤回,被实实在在一敲,“嗡”一串碎响,四两拨千斤,莫隽汝再也把持不住,虎口一震,剑脱手飞出。
      莫隽汝的神思,却早已在一剑挑破夏殒歌外衣之时,悄然转移。
      凝神看夏殒歌胸口被剑割开的衣,一层层因剑气风雪凌乱开来,如玉胸膛若隐若现。
      夏殒歌唇角漾起笑意,乌发翩飞,眸漆黑却好似蕴两汪水,在雪光下微漾。
      莫隽汝呼吸开始粗重,冰冷的空气刮着喉咙,他一个激灵醒来,却已经迟了,身子一晃掉下去。
      夏殒歌吓了一跳,忙跳下树去看。岂知一团雪迎面飞来,失神瞬间,剑光跃起,莫隽汝已拿剑贴住他脖颈——“我赢了”。
      被素色绒毛围绕着,光洁细腻的脖颈。
      贴在颈上的剑忽然往下一折,剑刃贴中衣平平削下。
      六颗水晶点缀的衣扣洒落雪地。
      夏殒歌感觉那力道贴胸前滑下,不禁身子一晃,神思纷乱,垂下眼眸。莫隽汝将他放在雪地上,锦袍张开罩住他。

      雪燃层月华,染醉天涯,积雪隔绝了这座城池所有进出之路。
      大哥子翎已封亲王,而今连最小的弟弟子清业已封郡王,生活安定无恙。
      他的命运已对所有人无用,那个“祖国”,已彻底抛弃了他,除了那两个人,他已找不到和故国半分的联系。
      洁白的世界,没有野心,没有阴谋,没有明天。
      莫隽汝极力压抑兽性冲动,轻吻着他面颊:“以后我们都这样,好不好?”
      夏殒歌心抽动得厉害,颤抖着抱住压在身上的滚热躯体,闭上眼:“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陪君醉笑三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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