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书》萧念玖

56、第一章 雨落隔岸隔忘川

　　黑暗…漫天的黑暗…

　　又似乎有悠扬的歌声，远远响起…

　　杳杳飞花
　　散落天涯
　　让那些白骨
　　别忘了回家

　　清明灞上
　　牧笛悠扬
　　催行人断肠
　　又泪如雨下

　　浅浅池塘
　　锦鲤成双
　　风缠绵着刮
　　听一夜落花

　　生死茫茫
　　雪衣如华
　　伶仃的白发
　　梳弄着牵挂

　　……

　　萧翊…

　　萧翊，你在哪…

　　萧翊…我好怕…

　　然然，别怕…

　　陈…陈峥？！

　　然然，跟着蝴蝶走…

　　是你吗？陈峥…

　　是我…

　　陈峥…

　　乖，别怕，我在这儿…

　　嗯，陈峥。我不怕…

　　黑暗越来越沉重，但她心里却越发的祥和。轻轻的闭着眼，听着身边陈峥的呼吸，慢慢的跟着蝴蝶向前走。

　　闪着淡淡蓝光的赤蝶，绕着圈子在黑暗中为她引路。

　　周围，没有丝毫景色，唯有一片黑暗。

　　陈峥，这是在哪？

　　傻丫头，这是在我的心里啊。

　　你的心里？

　　嗯。

　　那你现在在哪？

　　……

　　陈峥，你怎么不说话？

　　如果我说我看得到你的未来，你愿意信吗？

　　未来？呵呵，陈峥，你知道的啊，我最相信你了。

　　然然，我…

　　怎么了？哭了？

　　没。

　　你骗人。

　　然然，我爱你。你…忘了我吧。

　　周围突然没有了声音，连陈峥呼吸的声音都已消失。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啊！！！！！

　　陈峥！

　　陈峥你去哪了？

　　你怎么了啊？

　　为什么要我忘记你啊？！

　　陈峥！！！

　　 

　　赤蝶突然消失，黑暗渐渐散去。

　　眼前，是一条浑黄的河流。河水翻涌中透着安静，缓缓的流淌着，似乎在穿过这个世界进入下一轮回。

　　她在河边伫立了好一会儿，不住的向四周张望。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最终，仍是忍不住向河流走了过去。

　　 

　　然然，别过去！

　　有温暖一瞬间的包围在她的周身，阻挡了她向前的脚步。熟悉的温度。可却又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耳边传来物体被灼烧的滋滋声。

　　傻丫头，你真的想彻底忘了我啊？

　　我…

　　我不舍。

　　这是…

　　忘川。

　　……

　　然然，回去吧。

　　陈峥…

　　 

　　缓缓流动的忘川河水，熟悉的温度，轻柔的呼吸…在她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已统统消失。

　　无措的站在黑暗中，眼泪大颗大颗的打在无形的地面上，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

　　 

　　谁在哭啊哭伤了城墙
　　谁在笑啊触目的苍凉
　　谁的眼啊嘲笑这浮华
　　谁安静的不用再说话

　　流云流走我指尖的沙
　　风吹旧了黑白色遗画
　　你种的柳新长了枝桠
　　莺飞草长又是一年春夏

　　流萤四散殇歌安详
　　远行的灵魂已不再回望
　　杏花村庄炊烟初上
　　哪一程琴声弥散了天光
　　……

　　“慕儿，慕儿，醒醒。慕儿。”萧翊摇着怀里被梦魇纠缠的初夏，紧皱着眉。

　　初夏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空茫的看着上方的帐顶，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在身下的鸳鸯锦被上。晕开彼岸花一般的层层深红。

　　“萧翊？”初夏终于回过神，看着萧翊忍不住抱着他大哭起来。“萧翊…我梦到了..我梦到他了…周围好黑，我找不到他...”

　　“乖，不哭，不哭。”萧翊轻轻的拂着初夏的背，本是紧皱的眉头渐渐的松开。“梦到什么了？”

　　听到这句后，初夏从萧翊怀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即使是刚睡醒也依然俊朗高贵的面容。贝齿紧紧的摇着嘴唇，迟疑着摇了摇头。

　　“傻慕儿，”萧翊笑着叹了口气，“说出来噩梦就不会实现了。”

　　“可是…”

　　萧翊抬手揉了揉初夏的长发，“雨落隔岸，喝过忘川。沉默的船家，你渡谁过江。曲水弯弯，陌上谁家。点灯的姑娘，她回来了吗…”

　　悠远的音律从萧翊口中流出，低沉寂寥。

　　初夏听到后不禁浑身一震，“萧…萧翊，你…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这是你在刚被梦魇住时唱出来的。”俯身亲了亲初夏嫣红的唇瓣，“我说了，唱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梦中吗…

　　陈峥，你到底想告诉我些什么？

　　记得上次听到这个曲子是在陈峥带她去他外婆家的前一天晚上。而那天之后…

　　“三殿下，该起了。”外屋传来叩门声，想来是小连子见时辰晚了，来催萧翊上早朝的。

　　“知道了。”萧翊又亲了亲初夏的额头，这才起身更衣。

　　他们成婚已经一月之久了，自她嫁过来后，萧翊便散了暖湘阁中所有的贴身婢女，只留凝香若晗带着几个侍女照顾初夏起居。这不，这连更衣他都是自己动手。

　　“慕儿。”萧翊披上外衫，简单的用金冠束起了发后，走回来面对着初夏站在床边。

　　初夏揉了揉还沾着泪滴的眼睛，从被子里爬了起来站在床沿上替萧翊系好扣子。

　　“今日还要找十六弟玩儿么？”看扣子系好后，萧翊搂住初夏纤细的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头埋在她颈窝处，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的白莲绽放的味道。

　　萧翊口中的十六弟，便是天辰国皇帝萧继尧的第十六子萧硕，也是和萧翊最为亲近的皇子。虽只有十岁，在旁人眼里稚气未脱，可实际上却已是大人心智，使得萧翊颇为看好。

　　“嗯，他还欠我…呀，别闹，痒。”初夏被他温热的呼吸弄的脖颈发痒，说到一半便笑着向后挣。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轻盈飘渺，又似在缓缓流动。

　　就似那...梦中的忘川。

　　 

　　******

　　 

　　遥远的云泽国如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一般，日间艳阳倾城，夜间清辉万里。

　　此刻云泽国皇宫，也正被这恍惚的月色所笼罩。仿佛悬浮与黑暗中的灵殿，缥缈、独立。而这份缥缈独立后，又似乎也如每个国家的皇宫一般隐匿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色故事和历史辛酸。

　　皇宫正中央的，是一座高贵端雅的大殿。典型的皇家气派，气势震慑人心。

　　这黑夜中的大殿内，此刻仅有两人，将本就空旷的大殿显得更加空旷寂寥。

　　一黑发男子，着一身金黄色龙袍，斜靠在龙椅上，稍稍上挑的杏仁眼、高挺的鼻、天生就带着上扬弧度的嘴角。而此刻嘴角之上正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将神态衬显的更为大方随意，仿佛是那种生来就过惯了放荡不羁生活的富家子弟。

　　而龙椅旁，一紫发男子正看着临时搭起的案前上的一摞奏折，不时的抬头回上这龙袍男子的一句话。这紫发男子的长相大略看去与那龙袍男子有些相像，但也仅仅是第一眼。再仔细看去，似乎五官中又并未有相似之处。狭长的凤眼、挺而窄的鼻、血一般嫣红的薄唇，竟是如此魅惑众生的容貌与气质，与那龙袍男子的淡泊倜傥丝毫毫不同！

　　“阿梵，秦太尉的案子你怎么看？”

　　“秦太尉？他几年前便暗中结党营私，臣弟早不打算留他。”紫发男子嘴角划过一抹狠辣的笑，将骨子中本就带有的邪魅托显的更为阴冷。

　　“这案子本就是你暗中做了手脚吧？”男子低头啜了口茶，神情淡淡道，“秦太尉即便再手段高明，也不会将这案子做到如此地步，更不会出如此既不易被察觉，又断了一切活路的漏洞。”

　　“皇兄果然高明。”紫发男子笑了笑，却并没停下手中批阅奏折的小毫，“此事确实臣弟是做的。”

　　一声低低的叹气声回荡在二人之间。

　　“阿梵，当初先皇明知朕无心天下也不欲将皇位传给你的原因就在于此。你为人处事太过狠辣。”龙袍男子站起身，掸了掸衣上的褶皱，走到案前随手拾起一本奏则。“但朕还是要谢谢你这几年来帮朕分担了这么多担子。而且我云泽的将来，也一并交给你了。但愿你不要让列祖列宗失望才好。”放下手中的奏折，拍了拍这被称作阿梵的男子的左肩。

　　“皇兄，臣弟一直不懂，为何您舍得了这至尊之位？”阿梵抬头看着皇上，淡淡皱着眉，眼中全是不解。整个云泽国恐怕也只有他这皇兄一人会厌恶权利到如斯境地！

　　“阿梵，朕治理这天下，虽不会昏庸，但也未必会做到民生安定祥和、百姓安居乐业。而且你知道，朕心里向往的本就是闲云野鹤的生活。这皇位，太过寂寞无趣。”

　　二人陷入沉默，显然是任谁都不愿意继续这话题。

　　殿中四周的白烛仍旧燃烧，仿佛根本就感受不到这殿内让人窒息的低压。偶尔传来几声尖锐但低沉的爆破声，也是与这气氛那般的格格不入。

　　“皇兄，臣弟听说前些日子初夏与天辰国三皇子萧翊成亲了。”

　　“嗯，一个月前。”皇上看着大殿外湛蓝的天空，“朕本以为你会去。”

　　阿梵低垂眼眸，看着桌案上的奏折出神，“臣弟不想给慕家添麻烦。”如有心人知道了慕初夏与云泽国皇室有往来，那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她慕家的事。不似这他这叔侄亲的堂兄一般常年坐政朝堂，他时常各国游窜，无法保证少有人可识得他的身份。

　　“是啊。哎…慕家在天辰国的事，便是朕，也无从插手。”他身为一国之君，自是懂得同处一位的天辰国君主的想法。如身份的事被萧继尧发现，谅萧翊本事再大慕家怕也是会万劫不复了。他唯有一再的小心谨慎。

　　“皇兄，待退位后您可否有打算回天辰？”

　　“回？朕本就不是天辰的子民，又何来回字？”皇上回头看着紫发男子，“若不是郑将军当初欲谋害先皇，以图造反，先皇也不会迫不得已将我托送给爹娘抚养。”

　　“皇兄，郑将军也已被论斩，其家眷也无一幸免。这也算出了您和先皇这郁积于心多年的恶气。”

　　“说到郑将军一事，朕又该谢你了。阿梵，若不是你全权处理此事，想必也不会几年之内便有结果。哈哈。不过你倒真能保证登基后从此不再游山玩水？从此便弃了这南宫家的身份专心做个好皇帝？”

　　“臣弟虽贪恋山水美景，却也真心牵挂朝政。况且，”男子邪邪一笑，魅态四生，“皇兄，您不是也暗中留着这慕家长子的身份，处理朝政多年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