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纳兰紫诺

1、前尘旧忆

　　列车缓缓前行，沿着不变的轨迹，执拗的重复着相同的行程。不肯停留，不会偏差，早已经设定完整的轨道，不允许出现一点儿错误，否则，都是血的代价。

　　我们的人生，是不是也如这列车，在冥冥之中，也是被设计好了。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爱恨情愁，其实，也是早已经被注定的。黑暗中，有一只手默默地推动着我们前进，不允许止步，不允许后退，只能勇往直前。快乐也好，悲伤也罢，都不会影响到结局。

　　惟有死亡，才是终点。

　　曾经自以为是的离经叛道，放纵不羁，又何尝不是命运安排试炼我们的戏码？

　　而我们，只是照着剧本演戏的木偶，自以为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戏中。曲终，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无人欣赏的闹剧。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有多痛。

　　只是，无人能顾及到你。因为，人人都有一场属于自己的戏要演。

　　人在戏中，戏如人生。

　　列车行驶了十几个小时，越接近终点，我越沉默，情绪越不稳。

　　逃了四年，压抑了十年，却终究挣不脱命运的安排。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沉沦。

　　回家。

　　离家四年，终于又要踏上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心中没有游子归乡的喜悦，也没有与爱人同回的幸福，只有淡淡的苦涩溢满心底。

　　终于，回家了。终于，又要见到他了。

　　记忆中的那场雪，纷纷扬扬，一直不曾停止过。在我心底深处，一直下了十年，萧瑟而漫长。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浮现起，大雪中，他的笑容，纯净如雪，却温暖如春。

　　十年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初中生，而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他的笑容很温暖，对我这个文科尖子生份外关注些，仅些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变质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逃避他关心的眼神?

　　如果不是那一年的那场大雪，如果我没有骑车摔倒在雪地里，如果我没有扭伤了膝盖，又如果不是碰巧被他遇上。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

　　可惜，这世上，只有如果的话，没有如果的事。他还是扶起了我，还是发现我摔伤了膝盖，还是好心地送我回了家。

　　我坐在车后座，他在前面推车。

　　雪越下越大，却没有一丝凉意。漫天的雪花，一片一片飘零，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手上。我着迷的看着那些雪花融化，又有新的雪花落下。很快，他的肩头白了一片，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拔落，他回头，对我一笑。

　　就此定格。

　　在他眼中，我是一名好学生。在我眼中，他是一位好老师。

　　**

　　“婕，你已经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耳边响起一个男人清澈的声音，身子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在想什么？”

　　我没有回头，顺势把自己的身体更紧地压进他的怀抱里，闭上眼睛，雪依然在下。“我在想，我妈见到我，会不会给我一巴掌。”

　　宇枫轻轻笑着，“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他把我的身子调整成侧躺，这样舒服许多，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放心，有我了。天塌了，我顶着，巴掌来了，我挨着。”

　　我咯咯笑着，“你会把我宠坏的。”

　　“宠坏你，是我的责任。”宇枫的语气中，不无满足。

　　我在心底叹息，韩宇风，举世无双好男人一枚，楚婕，你要珍惜。别真把自己当公主了，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你不是任何人的公主。

　　“累了吧，再多睡会儿。”

　　“睡不着。等到家了，有的是时间睡。”我的睡眠质量极差，虽然现在不是高峰期，火车上人不多，这个卧铺包厢更只有我和宇枫两个人。可是，在轰隆隆的火车声中，我依然无法安睡。

　　况且，我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漫天飞雪，怎么下也下不完。

　　这，是不能让宇枫知道的。

　　“等到家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多幸福啊，火车上哪能比。”

　　“难道，你回家，就是想过一头猪的生活啊。”

　　“做猪多好啊。来生，我们就做两只小猪，笨笨的相爱，呆呆的过日子，拙拙的相恋、傻傻的在一起，即使大雪封山，还可以窝在暖暖的草堆，紧紧的抱着你，轻轻地咬你的耳朵……”

　　“小猪么，我怎么记得是来生做两只小老鼠啊？”

　　我一愣，怒了，“我说小猪就小猪，小猪多可爱啊！”

　　“好，好，好，小猪小猪。”宇枫笑着讨饶，“我们家小婕最喜欢小猪的生活了。”

　　我正待回话，广播响了。

　　“旅客朋友们，列车马上要到达本次旅行的终点站，H城火车站。请大家注意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不要遗忘在车厢中，祝旅客朋友们旅途愉快，欢迎您下次乘坐。”

　　终点站，到了。我，终于回到家了。

　　十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有一天，你会恨不得逃离这座城市，我一定不相信。

　　四年前，如果有人告诉我，你终究还是要回来，我也一定不肯相信。

　　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事，不是一句信或不信，就可以轻易打发得了的。不论最终结果如何，还是无法忽略过程。既便是演戏，也是要走个过场。

　　而我，从头到尾，只是一个旁观者，连入戏的资格都没有。

　　火车到达H城已经凌晨二点了。

　　H城是一个春秋不分明的城市，总是感觉到冬天才刚刚过去，就直接跳到了夏天。所以四月的H城，已经很暖和了。即便如此，骤然走出温暖的空调车，还是被空气中的冷意冻到了。

　　时隔四年，凌晨二点，在H城的火车站，我打了一个冷战。

　　下一秒，我再次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无时无刻为我取暖的怀抱，“冷吗？”

　　我摇摇头，双手揽上宇枫的腰，抬起头看着他：“不冷，有你在身边，一直都不会冷。”楚婕，够了，忘了那些荒唐的过去吧。珍惜你现在拥抱的，只有他，才是你的温暖。

　　像无尾熊一样抱着宇枫，随着人流，我们缓缓往火车出站口走去。因为到达的时间已经是深夜，所以没有通知家里人来接我，我们的行李大部分都提前寄回来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一只小箱子。

　　叹了一口气，离家四年，宇枫是我惟一的收获。

　　四年前，我在高考前夕离家出走，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承受不了压力，才选择逃避。

　　一个人逃到人生地不熟的G城，投靠了一位初中同学。她缀学后，就来G城打工，那时候的G城是打工者的天堂。高节奏高消费，灯火繁华，霓虹闪烁，H城与之相比，就是天上人间。

　　可是，身处在这样一座城市，我却无法融入。年仅二十的我，却心态苍凉如同老妪，恨不得找个深山老林，就此隐居，与世隔绝。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自己作贱到如此地步？论长相，我虽非漂亮，可以让人一眼惊艳，却也五官端正，清秀可人。论才智，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初中高中六年，成绩一直保持在全年级前三名。所有授课老师，都十分肯定，我一定可以考上大学。

　　而我，却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这一切。

　　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他在我的心中，实在太重要？

　　到达G城后，我给家里打了电话报平安。妈妈在电话中，又哭又骂，我没有接话，迅速挂了电话。没敢问家里其他人的反应，更没有敢问他的反应，他在乎吗？

　　在同学处落脚，隔天她介绍我进了她所在的那个小配件厂，我正式成为了南下打工的一员。

　　而我和他，自此分开。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