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卿》濯世

6、瞾国（二）

　　宛居所在的水上养着许多王莲。

　　王莲花夏秋傍晚时伸出水面开放，盛开时约莫有二三十公分，第一日花瓣为白色，有白兰花香气，次日逐渐闭合，傍晚再次开放，花瓣也变为淡红色至深红色，第三日便会闭合并沉入水中，香味甚浓，花期甚短。

　　最初在宛居种下王莲的，是苏如瑾，也只有苏如瑾爱这王莲花。它最喜高温，开得盛大，妖娆变幻，气味芬芳，却也是败得快。现下是傍晚，水上浮着好些红色王莲花，明日花便会败了，这般美轮美奂的存在，如今却只剩苏如卿在窗前守着它。

　　苏如瑾已经去了晔国，晔国都城偏北，气候偏寒，王莲自是活不下去，她怕也是许久不得见这王莲花了。苏如卿靠窗坐着，清冷的眼里全是红色的花。

　　门响了响，苏如是侧身走了进来，果然见苏如卿呆坐在窗前，手搭在腰间的弯刀上动也不动。每回见着王莲花开，她都这要死不活的模样。他移步过去，把苏如卿揽到自己怀中安慰道：“晔国无事，她很好。”苏如卿沉默不语，苏如是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只顾轻巧地把她抱离窗边。

　　苏如是心知她与苏如瑾的感情同别人是不一般的。

　　初见她二人时，苏如是和苏如非也不过七岁幼童。

　　苏如是与苏如非二人在母体里时，苏如是夺了苏如非的力，苏如非便夺了他的精神，于是苏如是有了绝世的力与武，却精神虚弱时时昏睡，苏如非有了强大的直觉和精神力，却身体孱弱时时无力。生时母逝，二人气脉诡异眼看已不能成活，苏家为保住这两个不同寻常的幼童，对外称只得一子，身弱不得养在在府中，暗地里将双生子均送与鬼医窟，自此死活全凭天意。

　　苏如非七岁那日，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山中找难得清醒的苏如是，半途闻见了血腥气，听得山间猎户布下的陷阱中有些微声响，苏如非便朝着那处走去，拨开深草，却看到那般惨烈的情形。

　　一个大些的女童浑身是血，将另一个小些的女童牢牢地护在身后，她面前是一只刚断了气的野狼，血从野狼周身各处涌出，显然是那女童手里的弯刀所致。

　　这山中荒无人烟，只有猎户偶尔前来布下陷阱，猎物落下以后陷阱往往又被深草所掩，往往一个陷阱里不只收获一只猎物。现在看来，是那野狼先落入了陷阱，已挣扎数日不得出，饿得没了力气才会被后面掉下来的小小幼童取了性命，但落入陷阱的多是离了狼群的孤狼，往往极为凶狠，没想这女童竟能护了人还杀了它。

　　苏如非盯着下面的情形，那女童觉察后猛地抬起眼，直视他的眼里竟然全是冷入骨髓的杀意。她身后的女童身上亦溅到许多狼血，但看情形未有受伤，一双手死死揪着身前女童破烂的衣衫。

　　二人对峙，均是一言不发。而后，她身后的女童忽然松了手，竟直直地向俯着身的苏如非伸出来，她弯了弯唇轻声唤道：“哥哥。”苏如非便忽地如沉入了温泉水中央，周身皆是温柔的暖意，满溢于心。他怔愣了会儿便冲她笑了笑说：“等着我。”便回身继续去寻苏如是，他的身体，可救不了这俩人，只有苏如是可以。

　　苏如是将二人轻松地从陷阱中拽了出来，大些那个戒备地冷着一张脸，小那个却眨眼对着苏如非笑了笑，这一笑可叫苏如非和苏如是同时晃了神，不过看起来两三岁小女孩，竟已生出这般姿容来。

　　她们那时候都没有名字，他们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的不说，小的尚不太记事。苏如非便为两人取了名，杀了狼那个方才五岁，叫了苏如瑾，小些那个才三岁，便是苏如卿。苏如卿自那时起，便几乎只对着苏如非一人笑。

　　四人那日一同回了鬼医窟。

　　鬼医窟位于那山附近，入口在临海山崖的一半处，崖壁陡峭光滑，无可攀爬，寻常人进不得。窟中全是极少见人的医者，因痴迷于医术，个个沉醉于其中，心智癫狂，外出见人便掳到窟中来，验药剖筋等均是常事儿，因而人们叫他们鬼医。若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向求医于这些人，他们没有所谓的医者父母心，只有对医术近乎疯魔一般的狂热。但只有这般疯魔的人，才能治世上万般不能治。

　　苏如是与苏如非，若苏家不说是送与他们了，他们便不会医，即便如此，二人现在也不过是他们的小药人儿。现下他们带回两个小女童，鬼医们更是欢喜得不行。

　　那时至今，已过去十三年。

　　苏如是依然抱着苏如卿，却撑不住想这许多事儿，居然就又睡了过去。

　　苏如笙在半掩的门外见着俩人已依偎着睡了过去，苏如悦站在门口瘪了瘪嘴，哀怨地被苏如笙拖了去。

　　苏如悦出了门就蹲在花坛边数石子儿，苏如笙站在她身边盯着她埋下去的脑袋良久，这才高深莫测地说：“怪不得小悦儿脾气这般不好，原来你这头顶居然有两个漩儿。”

　　苏如悦慢悠悠的抬起头，慢悠悠地翻出两个大白眼儿，又慢悠悠地低下头去。充分表达了她各种不满。

　　苏如笙噗了一声，敲了敲她的头说：“你怎么不去对你的是哥哥翻这白眼儿呢？”苏如悦长长地“唉”了一声说：“我不敢。”几人里她最怕苏如是，她自己也闹不明白，反正一靠近苏如是，她就深深地感到巨大无比的压力。偏偏她卿姐姐常与苏如是在一处，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她越想越焦虑，连带着数石子儿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苏如笙见着她那张皱成一团的脸和面前越堆越多的石子儿，抚了抚额，终于说道：“你卿姐姐又不会抛下你。”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你不懂”的眼神，然后自顾自地说：“为何卿姐姐不怕是哥哥？”

　　“为何怕他？”

　　“你不也怕么。”

　　“呃……”我是受过太多血的教训，苏如笙望天。

　　“你说这是为何呢？”

　　“呃……大概因为俩人关系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呃……卿儿是如是如非养大的，自然不一样。”

　　“类似父女？”苏如悦露出疑惑的表情。

　　“大概，也许是吧……”苏如笙也纠结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哥哥就像卿姐姐的爹一样啊，哎？那岂不是辈分很混乱么？那我不是要叫是叔叔？那非哥哥呢？我要好好协调一下……”苏如悦欢快了，她蹲在一旁开始进行各种欢乐猜想。

　　苏如笙默默泪了，我不是故意造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