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五十七 ...
-
第五十七章
唐梦寒昏迷了整整八日才逐渐清醒,彼时白茫茫的南陵城早已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唐梦寒睁开那双惺忪的眼,迷迷糊糊的视线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环顾一周,几张红木椅子孤零零的在房子的一角静立。
唐梦寒倏又闭上那对疲惫的双眼,软绵绵毫无力气的双手拽着被子的一角,又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直至秦渺走进房子,唐梦寒方又睁开双眼,悠悠淡淡的道:“秦渺”
秦渺端着药碗的手一顿,转而看向床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女子,脸上满是惊喜,“梦寒,你终于醒了!”
唐梦寒低声恩了一声,轻声道:“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走不出来,梦也散不去。”唐梦寒挣扎着坐起身,惹得秦渺连忙跑至床边扶起唐梦寒。
“很累。”唐梦寒坐好身,抬眼瞧着眼前的女人,那温婉的模样不再是梦里那般冷漠,唐梦寒接着道:“秦渺,我很累。”
秦渺笑道:“病去如抽丝,你累也是应当的。”
唐梦寒歪着头,看着窗外映着的黄灿灿的光,有气无力的道:“秦渺,等我病好后,帮我一个忙,好吗?”
秦渺帮唐梦寒掖好被子,转身从桌子上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笑道:“你有难处自与我说,我岂有不帮的道理?”
唐梦寒接过秦渺手里的药,笑道:“也是,你岂有不帮我的道理。”
秦渺一时无话可说,寂静的房间内顿时让秦渺有些拘谨,秦渺拿眼暗自瞧着唐梦寒不咸不淡的神色,低声笑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唐梦寒喝了一口药,苦涩的味道顿时萦回在嗓子眼,久久不能散去。半晌,唐梦寒放下药碗道:“秦渺。”唐梦寒抬首看着秦渺,看着那个让自己想得足以为之疯狂的女人,笑道:“没什么其他的事,我想你陪我去魔教一趟。我想去看看我叔叔怎么样了。”
秦渺暗自松了一口气,一派自然流露的温柔款款。“我若不帮你,还算是你的朋友么?”
唐梦寒却忽的低下头,恹声道:“我累了。”
秦渺忙得收起碗,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出去了。”
唐梦寒低着头不说话,秦渺落得个无趣,兴味索然的端着药碗刚推开房门,便瞧见院中心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对着自己笑得妖媚。
“那姑娘终于醒了?”闵文笑着接过秦渺手里端着的药碗,接着道:“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秦渺摇摇头神情有些失落,低声道:“也不知她怎么了。我感觉她有些不对劲。”
闵文道:“兴许是生了一场大病,性子难免有些低落。你也别想太多了。”闵文扶着秦渺经过长长的的一道门廊,转了个弯便到了一室枯萎的花厅,接着道:“小皇帝前几日差人从宫里送来一张金帖,邀我冬至日里去宝华殿饮酒。”
闵文见秦渺不说话,又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些门面上的尔虞我诈,到那日,我自己一人去便可。”
秦渺抿着嘴,笑得极轻且淡,“当然是与你一起去。”秦渺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白衣少年,柔声道:“我怎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还是你瞧不起我是个女人?”
闵文连忙怔愣着摇头,俄而笑道:“那便一起去。”
暖洋洋的阳光照着人每个毛孔都极致舒展开来,许久未曾体会过的温暖徜徉在四肢百脉,看着这阳光明媚的天,倒让人恍惚觉得今冬的严寒已经过去。
闵文扶着秦渺,迈过一丛丛枯枝老藤的花园,在这暖意盎然的冬日,难得一次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闵文乜起那对妖媚的桃花眼,笑得暖暖,“冬至日的酒,寒姑娘应该也会去宫里饮上一杯。”
金子般的光恍惚给秦渺的背影披上一层轻纱,闵文乜着眼看着秦渺黄灿灿的背影,一时有些模糊不清。
秦渺良久的沉默让闵文一时探不到秦渺的心,闵文看着秦渺的背影笑道:“这几日,你可曾想着她了?”
“没有”简洁不带一丝拖沓,秦渺转过身笑道:“我没有。”
闵文眯起双眼,却只能看见秦渺在阳光下的一团剪影。闵文抬手遮着眼,金灿灿的光刺的闵文的眼生疼。
秦渺往闵文的方向走了几步,接着道:“我与她的情分已经断了。”
闵文放下手,看着秦渺风轻云淡的神情,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笑道:“能放下便是极好。”闵文低下头去,拿手捏着佩在腰间的一块墨玉,低声喃喃道:“为何偏偏是她。”
“你说什么?”
闵文抬首,笑得如沐春风,“我说,这天越发的暖和了。”
秦渺瞧着天边的一轮红日,轻声道:“或许这样的暖意只是在这隆冬里昙花一现罢了。”
闵文没成想那日秦渺说得话竟一语成谶,那日过后严寒又席卷而来,淹没了红日留在南陵城的最后一丝暖意。肃杀的冬风如剜骨的割刀,竟似能生生的割下人的肉来。
这天,瞧着却比以往更冷了。
大寒的天气,又干又冷,唐梦寒躲在两床厚实的被子里养病,不出房门半步,那病恹恹的神情越发显得有些懒意,说出的话也是有气无力。
“秦渺,我突然很想我那个闷葫芦的堂弟。也不知他怎样了。”
秦渺转过身,笑道:“我倒还不知你有个堂弟。”
唐梦寒收敛住眼角逐渐温润的湿意,懒懒的笑道:“那小子,成天只知道气我。”
秦渺收起药碗,递给唐梦寒一块干净的帕子,笑道:“你若实在念的很,便写一封信,我保证亲自送到他的手上。”
唐梦寒摇摇头,抿着那张略显苍白的嘴,神情转而淡漠,“不用了。”
“你怎么了?梦寒?”秦渺站在桌边,遥遥的看着床上柔弱的人儿,“自从你病了后,我觉得你像是与我隔了一层膜。”
唐梦寒抬起头,剪水的眸子隐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秦渺看不懂,看不透。秦渺顿时有些失落但依旧努力道:“梦寒,你知道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看到你我之间有着这样的一层隔膜。那样……”秦渺却忽然又说不出口。秦渺想起了修云寺的月圆之夜,那样温暖的秋夜似是一首朦胧诗,就这么刻在了秦渺的脑子里,饱经岁月的侵蚀。
“那样……太伤人。”唐梦寒倦态的说道,“秦渺,我累了。”
秦渺仔细打量着唐梦寒那张病恹恹的脸,企图找出一道可以攻克的关卡。但那淡漠的神情彻底拒绝了秦渺再进一步的试探,那紧闭的唇终于展现了一丝对秦渺的不耐。
“秦渺,我累了。”
尴尬的笑意僵凝在嘴角,秦渺拘谨的道了声安,便仓皇的逃离那令人心生不安的房间。
呼呼的冬风吹的秦渺衣袂翻飞,秦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这天冷,还是心冷。
也分不清究竟是情缘太浅,还是心性凉薄。
那样伤人的淡漠表情,秦渺看得太多了。寒馨如此,梦寒如此,下一个这样的又会是谁?是云在,是云绯,还是闵文?
秦渺任由自己那凌乱的心情,在这严寒的隆冬里信马由缰。
天,冷得更甚从前。
南陵城在这严寒隆冬里,寂静的更甚从前。一向以热闹出名的来仪茶馆似是比前些日子显得更清冷些,掌柜的终日埋在柜台里瑟缩着肩看着那些翻得已经有些破损的账本,冬瓜长似的脸上,那对浓眉大眼昏昏欲睡。
“掌柜的,你听说了没!顾仁病的很重啊!”
掌柜的睁开眼,瞧着茶馆大堂里瞧去,只有一个短工模样的人正双手捧着一杯热茶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掌柜的不咸不淡的恩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却又听得那个短工继续说道:“这次病的可重啦。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个冬日呢!”
刘大掌柜似是终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抬首问道:“前几日他来茶馆喝酒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
“谁知道呢!”短工大口饮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咂摸着嘴接着道:“不知道顾仁发什么疯,夜里更深露重的,居然跑到南陵城西郊去,害得阖府的小厮找了半夜!”
刘掌柜托着下巴道:“许是那夜受了风寒?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怎的好好地就过不了这个冬日了?怕是你胡说的罢!”
短工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刘大掌柜!这种话,我岂敢胡说!难道我不知道顾大侠非常看重顾仁么!只是那顾仁病的是真的不行了!”
茶馆里的小二给短工添了茶,笑道:“孙二,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那连襟的兄弟亲耳听得顾府的老管家说的。宫里的神医都被请出来了!”
刘掌柜的眼终于舒张开来,接话道:“这可是真的?只是那神医怎么说?”
孙二见自己的话让别人这么感兴趣,顿时觉得洋洋得意,“那神医来瞧第一次时只说是受了风邪,病症可大可小。第二次时,你道那神医说什么?”
“说什么?”刘掌柜按捺住自己急切的心思,低声道。
“那神医说,‘顾先生的病症怕不止是受了风邪这么简单,今日我把脉竟发现在他的体内有一道脉息若有若无……怕是……’”
“怕是什么?那神医说了什么?!”刘掌柜敛眉急道。
孙二摸了摸脖子,神情有些窘迫,憨声道:“下面的我也不知了。顾府的老管家说到这边就没往下说。”
刘掌柜听到一半,却被硬生生的止住了话头,心里怅然若失,叹道:“人面不知何处去,绿波依旧东流。”
“掌柜的也会吟诗?”茶馆里的茶童拎着火烫的烧火钳,红彤彤的脸上扬着一抹谄媚的笑意。
刘掌柜低声恩了一声,忽的想起二十年前,那人吟的整首词。
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刘掌柜依稀记得那人吟完这首词,年轻的顾仁笑着饮完了整坛女儿红。
那日,好像是二十年前的腊月初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