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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五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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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白茫茫如雪一般纯澈的世界里,唐梦寒瞧见在这一片清冷中,始终站着那样一个孤傲的背影背对着自己。清凉的风拂过自己的眼角,面前那衣袂翻飞的身影仍旧不近不远。
“秦渺。”唐梦寒轻声唤道。
空荡荡的世界里传来一声又一声飘渺模糊的回声,且越传越远。唐梦寒站起身,又唤了一声,“秦渺。”
面前的女子终于转过身,只是神色是清冷的。女子清冷的眼神带着令唐梦寒心生恐慌的漠然。
这不是秦渺,唐梦寒对自己说。
秦渺不会这么看自己。唐梦寒却向前走了几步,直至那早已刻在心里的模样映入眼帘。
她的的确确是秦渺。
唐梦寒心里咯噔一声。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明晃晃的月,闪耀着清冷的光泽,闵府外那一片枯藤老树在严寒冬风里发出老迈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在如此严寒的月夜里,枯藤老林中却孤零零的立着一个人。
月白色鹤氅下的身影在寒光凛冽的冬夜,显得有些萧索。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老桑树上忽的窜下一个火红的身影,背负着双手,“忘不了她?”声音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
“你天天晚上跟着我,也不嫌累?”
“你天天晚上出来,你不嫌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女人嘤嘤的笑了几声接着道:“难不成你对那秦姑娘动了真心?”
“念芷”淡漠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感情,月白色身影恍若历经半世的沉寂,那颗心早已是一口古井,平静无波,“我们回去吧。”
念芷收起嘴边的调笑,哑然的看着眼前的女人,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远走越远的背影在这冷冽的夜里变得淡然模糊不清。
初七日,大雪那日下了一场缠绵的小雪,秦渺推开唐梦寒的屋子,只见唐梦寒躺在黄色纱慢中,身影渐趋消瘦。
唐梦寒已经昏迷了将近五天。
五天前,秦渺忙不迭的将云在从宫里请出来,替唐梦寒把脉。秦渺依稀还记得云在那红彤彤的脸上始终带着不为秦渺所知的尴尬,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嘟嘟囔囔,“她……吃了……药,就就就好的……”
秦渺狐疑的睨了眼云在,低声道:“云在,你没事吧?”
“没!没事!”秦渺眼见着云在的脖子竟也开始红了起来,那白净秀气的脸却依旧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姿态,“我什么事都没有!”
秦渺敛眉,好奇的打量着云在,却见那白衣少年急急忙拎起手边的药箱,打了一躬,直接告辞,“我……我先……走了……”
秦渺摇了摇头赶走脑海里云在那夜的窘态,抬手撑起那扇竹叶窗,只见湛蓝的天空里飘下星星点点的雪花,忽的想起那已经许久未曾想起的人。
秦渺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秦渺,不要离开我。
窗外耀眼的白色,有些许的灼目。秦渺揉了揉被雪白灼伤而觉得疲累的眼,却发觉指尖有些温润的湿意。
秦渺侧头看向床上躺着的唐梦寒,眉间堆叠起一团模糊的怜惜之意。秦渺走至床边,撩起一块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唐梦寒紧锁的额,轻声道:“梦寒,你怎么还不醒呢?”
秦渺偏过头看着唐梦寒那秀丽的眉眼,继续道:“你还记得修云寺的月色么?我秦渺终生是不能忘的了。”秦渺抬手拨好唐梦寒额际凌乱的发丝,轻笑道:“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你给了我足够的温暖。”秦渺蓦地敛起眉,薄唇紧紧的抿在一处,沉声道:“而我只能辜负你的情意。”
秦渺将毛巾放进身边的铜盆中,帮唐梦寒掖好被子,静静的坐在唐梦寒的身边,只是眼神早已穿过窗户,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梦寒,你想不想你的爹?你瞧我,怎么问出这种傻问题。你肯定是很想你的爹的。”秦渺挪了挪身子靠在红木床柱上,偏着头看着窗外的洋洋洒洒的小雪,声音变得缓缓,“我小时候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总是那副忧伤的神色,就像从来都不曾开心过一样。不过事实上,她的确不曾开心过。我想起了母亲经常看得入神的那幅画。想起了画中人。我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一直不开心。”
秦渺抬手,捻了一把自己的眼角,忽的觉得有些疲累,却依旧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太自私了……她将所有的爱都耗尽了,却不曾留给我零星半点……”
空寂的房间里,只有秦渺一人的声音在房间里传荡开,再穿过窗户飘到更远的地方。
而唐梦寒躺在秦渺缓慢低沉的声音里,依旧昏迷不醒。
跟着唐梦寒一起来到闵府的高展鸿,也病了。应该说,是比以前疯的更加彻底。
阴阴暗暗的房间里,高展鸿龟缩在角落里,蓬乱的头发遮住此刻张皇无措的眼,嘴里喃喃,“别杀我……别杀我……”
晦涩阴暗的房间蓦地照来一丝光亮,直直的照向房间另一边坐着的人,那对狭长的桃花眼此刻盈满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的癔症能治好么?”闵文掏出袖口里的手帕掩着鼻,声音恹恹,“治不好,便杀了他。”
“前些日子请云庄主瞧了瞧,云庄主说若是仔细调养,也是有可能好的。”闵文身边静默的男子沙哑着嗓子,阴暗的房间内看不清脸。
“有可能……”闵文冷哼一声,收起手帕,“那便再养他几日。”
“庄主……不止魔教,梅剑山庄的人也来了。”
闵文敛起眉,沉声道:“来的是谁?”
“梅一恒。”
“梅一恒?”闵文轻笑道,“他们也要来凑热闹。”
缠绵的小雪淅淅沥沥竟有些类似于春雨的悱恻,熙熙攘攘的南陵城大街上偶尔传来几声懒洋洋的吆喝。忽的从东街传来一波又一波的高呼,“贴皇榜啦!帖皇榜啦!”霎时,似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浪向东街的皇榜上拍打过去。
“讲什么啦!”有人踮着脚在人群外高声询问。
“别急!”有人拽着嗓子喊,“冬至日,小皇帝要宴请江湖豪杰吃饭!跟我们小老百姓没关系,快回去快回去!”
不过是眨眼间,东街又恢复了往日的慵懒与宁静,伫立在这场缠绵的小雪中沉默。
俗语有云,瑞雪兆丰年。许多百姓认定了今年是个太平年,是个丰收年。许多百姓揣着满心的欢喜熬着蚀骨的严寒,等着春日。
哪里还会记得今年冬天,南陵城无缘无故死了那么多人。
若是非要就这一桩桩人命案子说出个子丑寅卯,也只有一个结论,那便是自定北将军霍林来了京城做了御林军统卫,京城便再也没有死过人。
南陵城人声鼎沸的茶馆里,也曾有人讨论霍林究竟有几头几臂,居然能震住京城里的杀人魔头。但是得出来的结果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只因霍林是顾徵的徒弟。
顾徵这个名字在大燕朝百姓的心里是神祗一般的存在,尽管有许多人都没有见过顾徵,但这并不能阻碍百姓心里对他的敬仰与崇拜。
有见过顾徵的人曾说,他恍若是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仙人。周身凛冽的气质,不能让人逼视。
顾徵到底做了什么?有些年轻后辈每次听到上一辈的老人讲起这样的一个人物时,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甘。胆大的人不屑的问了出来,得来的是一阵哄笑与嘲讽。
“想当年,他一人杀进鞑靼部落,生擒了鞑靼首领图卢哥。那是个怎样的意气风发!可恨我晚生了二十年不能一睹其当年风采。”
“就你这样的初生的雏儿,也敢用这样不屑的语气说出顾徵的名字?你可知当今的小皇帝是如何登上皇位?!全因了顾徵的运筹帷幄!八年前,那小皇帝还是个襁褓中要奶吃的婴儿,也亏得顾徵。燕朝才有了今日的风调雨顺。”
“不止嘞!最难得是顾徵还有着大义灭亲的江湖豪气!想当年争鸣争公子也是个风流人物!可恨竟然是个……”
可恨什么?那人始终没有说出来,一脸愤愤的模样饮完最后一杯酒,跌跌撞撞的走出茶馆,那浑浊的眼眯了又眯,才发觉茶馆外下起了一片又一片的小雪。
可恨。那人又嘟囔了一句,忽的扯着嗓子吟起诗来。
“樽前似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那人扶着墙角伸出的一段枯藤,声音忽的又变得沙哑低沉。
他又说了一句,可恨。
南陵城所有人都知道顾府里住的是谁,不是顾徵而是顾徵的管家,顾仁。
有传言说,顾仁曾经是顾徵的贴身剑童。
但是这样的传言,似乎人人都信了。
江湖上的所有人都在说,顾仁是顾徵的贴身剑童。尽管顾仁已经老朽的不一定拿得起顾徵的剑。
话虽如此,但燕朝的人对顾仁还是异常的尊重。原因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因了顾徵。
缠绵的小雪一下竟然下了一天,家家户户燃起了昏黄的烛火,将南陵城笼罩在一层氤氲的黄色里。
南陵城南街的顾府,却在这样氤氲暧昧的昏黄中吵吵囔囔。顾府门口立着一堆又一堆的人举着一盏盏纸灯笼,似是望眼欲穿。
“老爷回来了没!”
从南街一片黑暗的深渊里跑来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厮,气喘吁吁的急道:“今个儿老爷照例去来仪茶馆喝了茶。可是那店小二说老爷今个儿喝了几杯酒就自个儿回府了。”
“你个糊涂小子!不跟着老爷,今个儿去哪撒了野!若是老爷今个儿在外面冻着了,小心你的命!”那个为首的中年男人,似是急得怒火攻了心,转身便是一巴掌扇在了小厮的脸上,“杵在这边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去找!”
那小厮急得眼泪汪汪,哪里还顾及脸上的痛感,转身急急忙忙的又往南街跑去。
半夜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雪才终于止住了势头。而顾府的小厮们也终于在南陵城西郊的城门口寻到了顾仁。
那团蜷缩的身影,在这浓稠的黑夜中,瑟瑟发抖。
那便是他们的老爷,顾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