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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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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是深秋,但地处西南的巴蜀地区却还是一片绿意。
山中道路崎岖,然而一老妪一少年却健步如飞,仿佛脚下是平坦的大道。
“少年,啷个你一个人哟?”老妪背上背负着一个半人高的藤编框,几节粗大的山药从盖在框口的蓝色土布下面露出来。
“阿婆,”少年的身后也背负着一捆柴枝,高高的柴枝几乎将少年整个都埋了进去,可是少年看起来却毫不吃力,“我是回家来了。”
“啊哟,少年,你也是巴蜀人?”老妪惊讶的看了少年一眼,虽然挡风镜将少年的脸遮去了一半,不过还是能看见他尖尖的下巴和近乎白色的嘴唇。
少年脚步一顿,随即又迈开脚步赶路,“不全算,我在巴蜀长大。”
巴蜀……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幼年时光,少年时光,及至后来下山游历,也是常常回返看望门人,这里,就是他唯一的家了。
少年心中虽然因为门中无人回应而焦急,但向来习惯了淡然处之的少年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这次回巴蜀,他可算是大大的开了一回眼界。
虽之前在沙漠那处见了那个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可他还是在蜀中成城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惊天地泣鬼神,什么是鬼斧神工。
不知是怎生力量,才能将那些没有丝毫灵气的事物修筑成这般直入云霄的模样?他还特地探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丝毫阵法的痕迹,甚至整个城中的灵气也是四处逸散,无法聚拢,这般现象,却又出现了这般的建筑,简直和他的认识颠倒了个个儿!
虽则他在那高山下探查到了一些信息,却对这些城市的修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且这些城市中人尽是举止奇怪的,男子穿着像女子,女子穿着却又像男子,他从前只在走卒摊贩中见过的那种短打褐衣般的衣饰,却有许多人套在身上,且看其他人对这些人的眼神,似乎还是很有地位的那种?
虽然他不知此刻是什么朝代,但变化如此之大,却让人无法置信。
这些变化让他心中不由自主一阵心慌,只想快些找到宗门,寻到师傅师兄。此后,他便再没进入过城市,专挑深山密林无路之处行走,却在一座山间发现了这位老妪。
这老妪年纪看上去不过六十,可实际上已经过了七十了。
虽然行动举止十分寻常,但那比普通年轻人还要矫健的动作,却不是一般老人能做到的。
少年能感觉到这老妪周身的灵气,虽然大部分都随着她的行动逸散在空气中,但就是留在她体内的少部分,却在一点点的修补着这个老妪已经衰老破损的身体,这或许就是这老妪年过七十还这么健壮的原因吧?
老妪也曾和少年说过她的村子,虽然她口中的那个村寨少年从未听说过,但那四周的山林风景却让他感觉十分熟悉。
只怕这村寨,却正是在宗门附近呢!
但少年十分不解。
为何宗门附近竟会有普通人居住?
看这老妪便知道,她口中的村人们并不是如他一样的,只是一些普通百姓,但这些普通百姓如何能找到宗门附近,甚至还安居下来,一代代繁衍生息,却十分的让人费解。
此刻,少年只想赶快找到宗门,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跟着老妪走了将近一天,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两人到达了老妪口中所说的山村。
山村位于山坳之间,群山环绕,只在西北方向留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向山外。
两人进入山村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老妪领着少年回到她自己的家里,房子是普通的砖石修建,前面一个小敞院,种着一株老桃树,一侧搭着鸡圈,旁边还堆放着高高一摞柴禾。
老妪让少年将柴枝放在地上,引着他进了屋。
屋里电灯光线昏暗,老妪笑着给他倒了碗热水,“家里只我一个人哩,也没得啥子好的,就先喝口水撒!”
“多谢。”少年接过那个瓷碗,对上面缺了一角的豁口视而不见,热水有股油腥味,但热烫的水温却将少年的身体一下子温暖了起来。虽然他没有多少口腹之欲,却也并不排斥食物,但这样从身体里就热起来的感觉,却是许久也不曾有的了。
当夜,少年便留宿在老妪家中。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灰蓝色的天空中还能看到颜色浅淡的月亮,少年便已经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空气中一丝灵气浮游,山中的空气比那些嘈杂的闹市要清新得多。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点墨般氤氲的眸子,将视线投向那被云雾缭绕的群山。
他,终于要回家了!
少年给老妪留下一张便签,便离开了这个山村。
他沿着昨夜入村的道路,出了山村,然后从细细的山路边钻进了葱郁的森林。
少年走路的速度并不快,他的脚步沉稳,高齿的登山靴踩在经年腐化的厚厚落叶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起先,森林还能看到有人或者动物活动的痕迹,比如被人为踩踏出的小径,或者被当作柴禾而砍伐掉的树枝,动物进过时留下的粪便等等。然而当少年的足迹越来越深入,这些痕迹渐渐减少,甚至消失。偌大的森林里,偶尔能听到一声鸟鸣,却仿佛是从远处传来。
少年动作轻盈的在茂密的树林间穿梭,迅速的绕过几棵笔直高大的松树,身形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一层透明的膜将少年进入的地方与外界隔开,肉眼能看到的只有那些依旧悄然无声的植物,却看不到任何活着的人或者动物的痕迹。
站在山门前,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难得出现波澜的情绪安抚下来,然后抬起脚,踏上自己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台阶。
光滑的白石台阶上因为早晨森林的水雾而凝结了一层水珠,石阶两旁葱葱蓉蓉的植物交错着,顺着石阶的方向向前延伸。
高大的石柱以一种有序的方式竖立在石阶两边的森林中,少年走在比两旁的森林要高出不少的石阶上,能够从树枝交错的缝隙中,看到石柱那雕刻着云纹的顶端。
石砌的房屋错落的分布在山腰之上,顺着石阶向上看,能隐约看到房屋的飞檐斗拱。
少年单薄的身体站在三清殿前空旷的广场上,场中一口青铜大鼎冒着渺渺的青烟,白玉铺成的地面上光可鉴人,然而昔日必定会有师兄弟来此打坐论道的地方,此时却冷清的让人发寒。
少年伸手推开厚重的殿门,殿门上的铜环依旧熠熠生辉。
三清殿中三清像,韶华流尽顽石老。
少年的手指抚摸着殿中不染尘埃的三清像,墙壁和地面蒲团下的白玉石板上,几道闪烁着白色光芒的线条一划而过,随即就像是被人触动了开关,整个大殿中,墙壁、白玉石板、高耸的青瓦屋顶,开始慢慢闪烁着白色的光芒,一道道光芒如飞驰的线一般闪过,渐渐的,整个大殿就仿佛是被笼罩在白色的光芒中,而少年站在大殿正中,神色安静,眼神却渐渐暗沉了下来。
全都……全都离开了……
少年的眼中滴下一滴泪水,落在白玉的地面上,仿佛能听到水珠溅落的珠玉声。
只剩下他一个……
只剩下他……被掩埋在冰雪之中。
少年伸手捂住脸,原本如同劲竹青松般挺拔的身形也失去了支撑,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迫着渐渐弯折。
他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玩笑。
之前心中的忧虑、甚至回家的喜悦,都被这空旷的世界击垮。
千年前他在生死之际,也依然心中挂念着门中,若非没有这股想要再见到师父与众多师兄弟的执念支撑,只怕他早已在千年前就死去,更无虞能如同现在这般安然回返。
然而此地却再无一人。
殿中的法阵忠实的记录了千年前门中大变之时,那场几乎灭门的混乱。
少年如同看客,削瘦的身体靠在三清像前设置香炉的长案,眼神茫然的看着法阵中,那些他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些熟悉的人低声的絮语,神情焦急而又慌乱,失了往日的从容气度。
【此刻已是危急,师父却闭关不出,该当如何是好?】总是一遇到事便慌乱的是他那腼腆的二师兄。
【此时正当我等为修真界排忧解难之际,自当拼尽全力!】他那三师兄最是容易激动,遇事从来都是第一个冲出去。
【诸位师兄弟还应谨慎才是,此时师父闭关,我等切不可自专。】五师兄最是小心谨慎,在众师兄弟中虽修为不高,却是基础最为牢靠。
玉扳指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也让诸人安静下来,看向手戴玉扳指之人。
少年看着那个身形在阵法中飘忽不定的青衣男子,眼泪无可遏制的落了下来。
男子神色沉静的看着自己的众位师弟,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思索了一阵,【如今正值动荡之际,我听闻诸位大能已现世,或有法可解,然此时师父闭关,我门中未有高修坐镇,只怕会有祸患。】
【传于众弟子,务要谨慎行事,约束己身,以免出事。】
【是,师兄!】
………
阵法转动,阵中画面出现了变化。
【不知罗门的诸位此来何意!】青衣男子神色冰冷的看着对面的修士。
【重华真人此话好笑!自然是来讨个公道了!】那群修士中为首一人虽然看着年岁颇少,本身却有种时间沉积后的沧桑,俊秀的容貌透露出暮色深重之感,【某素听闻重华真人向有贤名,却不知竟会纵容门下行凶,真乃沽名钓誉之辈!】
【重华自问行正坐端,只怕当不起沽名钓誉这四字!】
【若真是行正坐端,又岂会纵容门下行凶?!汝即为清风宗大弟子,当负起此责任!】
【若确为我清风宗所为,清风宗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但若是妄加之罪,就休怪我清风宗无礼!】青衣男子掷地有声。
………
阵法转动,阵中原本对峙的画面再次出现了变化。
血色飞溅,将青衣染红。
【飞廉!你……】青衣男子一手捂着胸口的伤,神色震惊的看着手持长剑的男子。
男子嗤笑,【怎么,我惊才绝艳的师父,是不是很惊讶?】
【我于清风宗中潜伏百年,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男子将剑上血迹在对方青色长袍上擦拭干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师父十分的不解啊?】
【你……究竟因何入我清风宗?!】青衣男子眼中流露出痛恨。
【你道为何?只因无机那老贼当年差点害我性命!我本欲将那个老贼手刃,奈何那老贼竟闭关了,便只好找你们这些弟子来出出气了!】
【你!你将诸位师弟……】
【呵呵,虽然我那五师叔才不过结丹后期,倒也算是大补,师父,弟子可终于进入元婴期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可要高兴才好!哈哈哈哈!】男子甩开手中长剑,双手负于身后,仰天大笑。
【孽徒……】青衣男子颓然落泪,【孽徒……】
男子冷笑一声,【可惜我那小师叔不在,否则我也不介意尝尝这清风宗的天才是何滋味!】
【孽障!休想对小师弟下手!】青衣男子神色狠厉,手指快速的捏出法决,丝毫不顾自己重伤。
【想不到你竟还有一拼之力!】男子擦去嘴角的血迹,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他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也罢!看在你我终究师徒一场的情分上,我便不杀你,留予他人处置。】说罢,便如同青烟消失在原地。
青衣男子口中喷出鲜血,眼神死死的瞪着那男子消失的地方,气息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