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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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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一
这天起床的时候,卫可然惊讶地发现魏可欣竟然还没出门,似乎还在睡觉。一般这种时候,魏可欣都骑着她那辆米黄色自行车出门了,几乎每次,卫可然都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风滑过的声音。是那种自己无法经受的风吧。卫可然自嘲着笑起来了。她哪知道魏可欣昨天又折磨了一夜,才匆匆出门,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卫可然。昨晚在疼痛的时候,可欣逼自己想一些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却轻易地想到了卫可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惊醒的时候怀疑自己那是做梦。紧紧地拽着被子,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吧,魏可欣心里想着,可动作上却毫不含糊地一跃而起,抖开被子。表里不一,究竟是表面更真实些还是内在?如果心灵代表的是内在的话如果不在行为上表现出来是永远不会表现出来的,如果心中的恨意也能自然地流淌到岁月铺陈的地下去就好了,必须掩藏着这股洪流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即使轻易被看穿,也没有关系吗?魏可然狠狠的叉起碗里的荷包蛋,狠狠地要下去,似乎无味又十分香浓的蛋汁,浓稠得化不开的滋味。推开门的新鲜空气,是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场景之一,一般而言如此,但是,对今天的魏可欣而言,不远处便利店门口站着的卫可然是个天大的误会。魏可欣一边若无其事地去拿自己的自行车,一边努力回想着到底哪里搞错了,因为闹钟停了?自己今天是自然醒的,也就是说比平常实际要晚半小时左右?然后这家伙又没有在家吃早饭的习惯而是去便利店买早点?再加上这家伙平时比我晚半小时左右出发,在气呼呼地骑上车的魏可欣抛弃了一切懊恼的想法,这是一次机会,说不清为什么,竟然有些兴奋,如果真的存在变身这种说法的话,现在的魏可欣希望每天出现的都是自己希望的自己,能够不再刻意地避开,能够随意地挑衅,这都是那希望的一部分。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卫可然自顾自地向前走,虽然心中曾有惴惴不安的想法,如果见面的话会很尴尬,因为抛弃同学这个身份,抛弃一起吃晚饭的短暂时刻,就象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种想法让人感到一种寒意,早上的风,每每令人觉得孤独,现在却愈发凛峭,但这种稍后被肯定为无聊的念头也没有盘踞多久,因为经历过太多次这种无谓的感受,所以这种感受在不知不觉间淡化,在不经意间已经不再是负担,就像这样怀着一点甜一点苦一点酸向前走的话也不错的想法,直到脚步被一辆脚踏车挡在面前停下,才知道这样的平静是那么容易被打破。无视后脑勺上的汗滴,堆起满脸笑意,对着心知肚明的来者眯起眼睛,心中暗暗鼓劲说这次不会再心软再失态地睁开眼睛,那个面庞清秀而熟悉的女生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神态真是——欠扁,结论完毕,究竟为什么呢,不自觉地走漏了真实的笑容。
二
如果没有她,在自行车车轱辘的转动的阴影里,总是一片静止的景象。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法则。生生世世阴影似乎都没有什么动作,却的的确确伴随了车轱辘的一生一世,这是太阳的恩赐让这一切美好显露出来。可是有谁会想她那样傻傻去想呢,车轱辘不知道,它的影子不知道,一切如此自然……在这些自然的空气里,花的残香钻进敏感的神经里,卷携了一切胡思乱想,只剩下静静的那一刻。单薄的晨光披泄下朦胧的惺忪,和着柔柔的雾气,时不时车轱辘发出枝丫枝丫的声音,在履行的足与足之间,这是怎样的一个清晨啊……
那个熟悉的背影,即使在几年后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完全不一样的表情出现在自己面前,也能够轻易认出,不曾在心中褪色的存在感,像全身紧张的血管一样明晰起来,“你好,好久不见”,淡淡的语气,完美的礼仪,是在彼岸的你。
“啊,变红灯了呵。”魏可欣的声音传来,依旧波澜不惊,就仿佛是冬天里的正常呼气。
“看来可能会迟到哦。”调皮地转了过来,那让人看不到真意的笑容。
“看起来是这样。”卫可然也淡淡地回答道,视线却移向别处,在一群去学校的人流上停留,视线却显然没有焦点。
“呐,上次在办公室里,你……”魏可欣稍稍眯眼睛。
卫可然心中一凛,“那……那没什么的。”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啊。”
“没什么还说什么啊,肯定有事才要说什么嘛。”
“有事说有事就好了吧,一般不会说没什么的。”
魏可欣盯着卫可然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所以说没什么才是最麻烦的。”
转过身去,望向路灯的一朵红,“没什么就什么都不会做,而有什么就会做什么,但是没有什么却去做什么,这却很奇怪,呐,你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吗?就像在现在的这个时候,你该做的……”
“什么?”卫可然的心中虚浮着除不尽的尘杂,本来沉落得很稳,此刻却满处纷飞起来。
“所以说,哪一朵花,再鲜艳,还是会重新变回种子的,我要变给你看……”
…………………………………………
如一阵风呼啸过耳,奔跑在山上的两个小小的身影,拥抱着最清新的空气,约定只要风不停止旋转,她们的舞曲也就不会停止。无以替代的双人舞。
鸣笛的刺耳,刹车的急躁,隐约可闻的人声,淹没在这样的风的旋转里。
一片枯叶在空中打个旋,又随着风势的减弱缓缓掉落在两足之间,清冷又渐渐依附上来。
在清醒的时候,“魏可欣,你干什么!”卫可然已然气急,手心却刚刚开始冒汗。
“没有什么啊,只是在施一个魔法而已。”魏可欣明明在喘着粗气,口气却仍然没有任何动摇。卫可然却能感觉从手心里传来的异样。
“魔法?究竟是什么魔法值得你这样冒险!”
“什么魔法?”魏可欣扭转着脑袋看着她,与平常无异的目光揪紧了空气的密度。“喏?看见没有,花……变成了种子。”在言语的末梢灌注着无限的自豪。
是一抹绿。
红色的交通灯转成了绿色。
竟然是为了如此无聊的游戏。
为什么是为了如此无聊的游戏。
为什么连我也无法看懂它。
在那一刻,只有莫名的愤怒和堵塞的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风停止了流动。
晨曦失去了柔和,于是卫可然紧紧抓住魏可欣的手,究竟说不出口。
“要玩就玩高级一点的魔法,我陪你玩。”
“如果我不要呢?”魏可欣看着卫可然的眼睛。
“那花就永远没办法变成种子。”
魏可欣的瞳孔渐渐收缩,手由刚才滚烫渐渐凉了起来,脸色也没有了刚停住脚步时的红润。
难道……卫可然不禁惊慌起来。
“疼……”微弱的声音。
“哪里?”
“手腕。”
“啊。”卫可然低呼,低呼里似乎还包括些微的松气。
在下一秒,空气中振荡着轻轻的笑声。
是魏可欣在笑,在逆光中,转过身去,坐上自行车。
“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你我的魔法。”仿佛是不经意地低吟,“我倒想看看。”
魔法从转角的消失后解除封印。
风的旋转是它的咒语。
三
卫可然的脑子现在完全清醒了。回想起来,刚刚马路上乱七八糟的对话就与哑剧无异,不仅别人没法明白,她卫可然也不明白,为什么像小孩子一样似有些熟悉的对话会在人生的某处又跳出来,一点都不严肃。而自己,情愿是一个严谨的剧本。糟糕的魔法、糟糕的魔法师,从以前开始就不曾变过。轻易许下一个冲动的约定,她们两个本来决定的呢?决定的彼此冷漠又会变得不平静,卫可然仍然趴在课桌上不肯抬头。
窗外传来广播操的声音,她也在做吗?真少见。
……
到了第九节,“跳跃运动”。
卫可然的心猛然被吊起,立刻趴到窗户上向外张望。
他们班的位置,应该在那里。右排……倒数第……
“咔嚓”,门开了,进来的人捧着一箱什么。
四目相接的时候,卫可然莫名地红了脸。
魏可欣先是惊讶,然后带着探究意味地看着她,把箱子放到后排空余的座位上,然后径直走到卫可然身边的窗前。
“很少见呢?不出操吗?”
“唔,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呢?”魏可欣眯起眼睛看向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
“……说不上来。”卫可然刚说出来就有点后悔。她想不出什么理由却不想让被这种气氛压制住,但一开口的话却像清汤一般诚实,引得一旁的魏可欣笑了起来。
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笑,卫可然清楚地看到,望着操场上的那些做着广播体操的同学们,她轻易地理解了,一股懊恼随之而生,为什么又能明白呢?
卫可然走向班级后面的黑板的时候,已经是跳跃运动的结尾,马上就要变成整理运动了。
握起一只粉笔兀自画了起来,“班里的黑板报也是你负责吧?”
“这么想也没错啦。”自负的语气。
“看。”仅仅用不到半节操的功夫,一只活灵活现的老母鸡跃然版上。
“你想怎么样啊?”这次魏可欣是真的笑了,“一只老母鸡,这次黑板报的主题又不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用得着吗?”
“憨厚、可爱,光是外形就很讨巧,虽然这点比不上小鸡,但是小鸡没有母鸡身上五颜六色的光辉,你知道吗,”卫可然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魏可欣,“它想飞翔,所以那么美。”
音乐戛然而止。随着男声而落幕的广播体操。
许久,魏可欣才不是侧对着她,而是转过来,又向她走来,卫可然因为这种难得竟有些说不出的心动。
“画得真好,可是它是留不住的,擦掉它吧。”
卫可然的手里被硬生生地塞了一块黑板擦。
在日落时分挥洒在母鸡上的光辉,映在落寞的眼眸中,即使黑夜沉沦,又怎会忘记!
是啊,魏可欣啊,你又怎会记得!
那个落日的背影转过身,
魏可欣转过身,
“因为这次班委决定用颜料。”魏可欣指了指旁边的箱子。
我想要飞翔。
明明没有忘记。
退场的音乐响起,仍然是铿锵有力的。
四
魏可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黑板报的排版终于都搞定了。看着稿纸上的那个被采纳的诡异的图案,魏可欣的神情显得有点古怪,还好母鸡还有另外一个象征,就是祖国版图的特征,这次又恰恰碰上了爱国的主题,可是把原本有些抽象的表达具象成一只完全平民化的母鸡,难道是为了隐喻全中国的人都与母鸡有相通点吗?这未免也太扯了,可是自己却不想放弃这样的提案,明明真正的喻意……魏可欣拇指紧紧地抵住铅笔,也紧紧地咬住牙,心中的平衡又开始晃动起来,觉得非常的懊恼,但也必须控制住这种情绪,因为这种情绪会使它更加活跃,最终魏可欣还是决定去教室外散散心。
来到体育馆的时候,魏可欣的脚步明明是偏离那个方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闭上眼睛任凭秋风的萧瑟洗清脑中繁生的杂草的不知不觉间,一睁眼,人竟然站在体育馆的门口。
有正在打羽毛球的同学向门口望了望,因为本就很羞涩的秋日阳光似乎被遮去了不少,与她搭档的女同学也望了过去,见是魏可欣,就向同伴做了一个等一会儿的手势,跑上前去,问:“呵,是可欣啊,黑板报有思路没?没有我帮你想啊?”
魏可欣看看她,很谦和地笑了,“很想听你的高见的啦,唉,昨天今天我想破脑袋终于勉强出了个,不知道好不好,还等着你来评鉴呢。”
女生的笑容有一刻的僵硬,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呵呵,你太高估我了,我是秀才乱点兵啦,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啊。”
“嗯。”魏可欣看得出来女生还是很想参与黑板报的工作的,于是,也就给了个台阶,“其实还缺写字的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找文字资料吧。”
女生的眼睛立马一亮,因为过于激动,她也没有细细考虑女生口中待会儿的含义,“我去我去,啊,你等我十分钟啊,”这才觉得自己让别人等有些不好意思,女生立马询问,“你要不要也和我们一起打一会儿?”
魏可欣看向女生的同伴,她的脸上写了大大的百无聊赖,心里虽然不太愿意等人,但是还是遥遥头,“不用了。十分钟哦,我就在器具室坐会儿,十分钟后来找你吧。”
“好。”女生的回答充满精神,就回去打球了。
魏可欣深深地望了活泼的女生一眼,转过身来,面上再无表情,来到器具室。器具室里,像羽毛球、乒乓球、篮球、排球、毽子这样的运动器具已经几乎被借空了,只有一些太笨重或者非常规的健身器材才摆在那里,上面附着的灰尘也是显而易见。
有一些,是小时候玩过的那种小器具,魏可欣拿拿这个,看看那个,也觉得挺有意思,只是没有哪样有去试的意思。浅浅地能无意识地听到击球和步伐移动的声音。
不知是谁,进来一趟出去之后,顺手把器具室的门带上。本来就拉上窗帘密不透风的屋子顿时昏暗下来。击球和步伐移动的声音就几乎听不到了。
恰巧欣赏完器具的魏可欣听到的,是沉久的寂静,和寂静中悬浮的清晰的秒针走动的声音。隔空而来的刻板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却不停走动的声音。魏可欣心中不可抑制地恐慌起来,下意识地去寻找钟表所在的位置,只要冷静下来,只要冷静下来,就一定能够找到这和心率几乎同步的声音的出处。可是……扑通扑通的声音不再和嘀嗒嘀嗒的声音相协调,每次嘀嗒嘀嗒的声音都像敲击在心上,心的跳动变得异常得明晰,异常得快,却终究不能抵挡不受控制竖起的耳朵中灌入的那毫不留情的叩击,捂住耳朵,找不到出处,甚至忘了重新把门打开,而那个时候的坏习惯,在时隔几年后,却又不可抑制地开始了——
60。…3600。…86400。
31536000。……31622400。……126230400。……31557600。
……568080000。……
……473299200。…………947808000。……
……946080000……
15768000。……262800。……10950。……
脑袋里飞快地转着莫名其妙其妙的数字,有的仿佛是经由记忆深处被唤醒,有的则是完全陌生地带着冰冷的凉意袭来,却无法令人麻木,偏偏让人那样地清醒。魏可欣感到温暖在大片大片地剥落,碎片飞速地消失,眼前浮过无数的面庞,最最频繁出现的,莫过于爸爸、妈妈还有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曾经是带着恨意想象她会有的样子,想象着她不及自己的稀松平常,所以毫不经意,当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模样的轮廓都是在意料中的,却还是……还是有那么多意料之外。
是啊,能够不忘记吗?无时无刻,它存在的意义,就如同被拴上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遁入永远无法抽离的黑暗。
呵呵。
嘀嗒。嘀嗒。
“那……那没什么的。”
幸好没什么,呐,可然。
嘀嗒。嘀嗒。
“魔法?究竟是什么魔法值得你这样冒险!”
什么魔法?告诉你,你马上会知道。
嘀嗒。嘀嗒。
“要玩就玩高级一点的魔法,我陪你玩。”
呐,可然,你,玩得起吗?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那花就永远没办法变成种子。”
你知道吗?它根本就不想变成种子。
嘀嗒。嘀嗒。
“哪里?”
也许你知道疼痛的位置,但是你却永远无法了解究竟有多疼呢。
嘀嗒。嘀嗒。
“憨厚、可爱,光是外形就很讨巧,虽然这点比不上小鸡,但是小鸡没有母鸡身上五颜六色的光辉,你知道吗,……它想飞翔,所以那么美。”
明明只是一只母鸡而已,不必祈望飞翔,不必假装美丽,你不知道呢,折断翅膀的疼痛,我也想看看,美丽背后是怎样的谎言。
呵呵,差一点,就信了,哪怕一点点。
一点点的希望产生,就会不自觉地扩大,然后在看明白真相之后,成为绝望吧。
嘀嗒。嘀嗒。
寂静。寂静得可怕。
嘀嗒。嘀嗒。
汗珠不断地从额角滴下,明明是凉爽的季节,但是我很感谢。
嘀嗒。嘀嗒。
梦境总是太过天真,所以无数次从梦中惊醒的人是没有资格去相信虚无缥缈的幻象的。
嘀嗒。嘀嗒。
你是我曾经构筑的最后一个幻象,现在,我要用它来击败你,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
嘀嗒。嘀嗒。
让你知道,你不该存在于任何地方,更不该再出现在我和我的父母的面前。我们的牵扯不清,会有个了断的,很快。
嘀嗒。嘀嗒。
让我卑微的命运不再……因为你……而……
眼中的酸胀感根本不自知,所以,当再有淡淡的秋日阳光射入的时候,魏可欣的眼睛显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意识的渐入昏沉却因此而打住,恢复了清醒,伴随着重新出现的运动场的声音,走钟声离开了意识的焦点。室内,有了一些阳光落地。
“啊,吓我一跳,是人啊。至少发点声音啊。”男生边抱怨边推着一筐篮球进来,余光瞟见了角落里有些蜷曲地倚墙站立的女生,很感纳闷。女生也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姿势,却仍然没有动。
“喂,没事吧?”男生觉得女生的样子不怎么对劲,走近一步,探身问道。
魏可欣的心率已渐渐恢复正常,胸口也不那么闷了,思绪也终于慢慢恢复冷静,她不易察觉地定了定神,向外走去,男生的问话是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
“同学,说句话会死啊?”男生拦住女生,“算我多管闲事好了,你看起来很阴郁,不知道你高几,不过压力大是很正常的,不要太在意,放松点。”说完,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就向外走去。
魏可欣这几句话是听到了,但只是冷冷的表情。
又是这个自以为是的人。
感到方才背后冷冷的视线,出门的男生迟疑地回过头来。魏可欣恰巧走到门边,从体育馆的门射入的光这才明显地照在女生的脸上,魏可欣觉察到男生停止的脚步,可欣微微仰起头,“还有什么事要指教吗?”语气中满是嘲讽。
“魏……魏可然,是你。”男生有些语噎。
听到男生的叫唤,魏可欣厌恶地皱起眉头,嫌恶的瞪视毫不遮掩。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一刻凝固。
双手握成拳,又松开。魏可欣的视线越过男生的肩头,看见了决定结束运动向其挥手的女生,脸上这才露出了熟捻的笑意。
女生背后是一个怔愣住的人,阳光照亮了他的全身,就是照不明他眼中朦胧的困惑。
现在,才要开始。是日生日落的另一个轮回。
五
卫可然一脸惊讶地望着老师,渐渐松开因无错紧张而握成拳的手。
“既然你和魏可欣是姐妹,那么就跟我讲一声,我就照着可欣的地址填就可以了,费用可欣也替你交了,没什么事了,回到教室去好了。”
五
卫可然一脸惊讶地望着老师,渐渐松开因无错紧张而握成拳的手。
“既然你和魏可欣是姐妹,那么就跟我讲一声,我就照着可欣的地址填就可以了,费用魏可欣也帮你交了,没什么事了,回到教室去好了。”
感觉对方许久未动,班主任又抬起头,“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卫可然的胸口像是堵塞着什么,连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是堵得慌,偏偏上面堵着的是魏可欣帮她写的局,下面堵着的又是老师的一脸理所当然,她的嘴巴里沉沉低抵的欲言又止,显得更加笨拙。
下节课物理老师去开会,所以放了一节课。这堂不是课的四十五分钟是那样漫长,卫可然发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物理作业上一个字也没写,目光刚刚完全流连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在和同学讲话,她低头翻了翻语文书应该是在做古文翻译,又拿起手机上来拇指飞动……当明白过来自己无意识的意识,卫可然越发地厌恶起自己,咬了咬嘴唇,认真地看起题来。是一道受力分析的题,是静止于斜面上的物体。卫可然记得了,上次物理课的时候,这道题被重点讲解过,讲解前,她不幸被抽中学号去做这道题,她眼中抽象的斜坡和物体莫名地化为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感觉有命中注定说不清的什么在推动这一切,让它无法稳固地静止在任何一条道路上。儿时她们一起玩过的滑滑梯,与它的相对运动带给她们的是无比的快乐,但是后来呢?黑漆漆的黑板上没有粉笔给的答案,秃秃地望着,她最终连重力都没画,只画了沿斜坡方向向下的力,觉得它是存在在某个地方的,冥冥之中。老师很不满意,就叫上了正好与他对上视线的魏可欣,魏可欣大大方方地上了黑板,把三个箭头线画得很直很标准,卫可然当时真想找个洞钻下去,脸火辣辣地发烧,魏可欣很利索地画完就下去了,她是低着头讪笑着回到座位上的,还好是靠窗坐,秋天的凉风,总算慢慢消退了她那层又肿胀起来的情绪。她知道,她不是可以理所当然拥有别人恩情的人,所以,如果有一点点给她,她不但要珍惜,也要回报。这就是她没有向他们要钱的理由。学费她交不起,奖学金她拿不来,可是至少,她可以找点事干,让自己其他的必须费用不必麻烦他们,她正在寻找,寻找的过程的时候,她甚至有些兴奋,因为她似乎找到了什么能够对抗向下滑的力,哦,她终于找对了一根线,摩擦力。
卫可然回头的时候,正看见魏可欣出教室后门,欲叫住她,却瞥见了完成了一半的黑板报,看到了黑板报上的鸡仔,十分雄纠气昂,色彩调配也很协调,完全不会辱没了中国这个名字,她和她小的时候就曾讨论过陈,那是小学高年级的时候,记得她说阿便可能很喜欢吃鸡爪,所以偏偏要我们的爪子。这句话她说得得意,她也记得分外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在金灿灿的镀染中很温和,这一刻,现在的她仍然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她,一愣神的功夫,魏可欣便不见了。卫可然追了上去。
在楼下,操场边,看到了步行的她的身影,缓下步轻轻跟上,不想惊动她,虽然也想狠狠地说她,在离她还有一步之遥就能叫住的时候,前面的人转过身来,弯弯的眉微微上扬蹙紧,“你跟着我做什么?”
她一时忘了自己为什么叫住她,“可欣,”想起来了,“你为什么帮我报地址还帮我交钱,班主任都跟我说了,你为什么瞒着我,谁叫你这么做的?”她连问了三个为什么,她却不觉得自己问得很多,因为这样表示她更有理。
魏可欣盯着她一脸轻蔑,“你心里有鬼吗?没有为什么不写我家的地址,难道你不是住在我家?住在我家让你觉得羞耻难堪吗?是我家亏待了你还是你自己的问题?我也不是心甘情愿给你付钱,如果我不付,你是不打算向我爸妈要钱还是干脆等到老师追究起来让我爸妈来学校为你愧疚?我做得哪里不对?”
两倍的质问,掷地有声。卫可然真的噎住了。有一层薄的仿佛透明的薄纸被挑起,中间包着她多想隐藏的难堪,只是自己看一眼也觉得刺痛,现在被说白了心思,更是难堪中的难堪。
卫可然笑了,魏可欣的眉头松了,变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笑,卫可然不知什么时候学会的习惯,和奶奶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其实都不太高兴,她很迟钝,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能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到了镇子上的中学,她起先仍是郁闷的,别人看她老是板着一张脸也觉得没趣,纷纷走开,她的心情只有更低落了。可是还是有很多开心的时候,她发现这种时候,本来同学们冷冰冰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友善起来,她知道了开心的时候的笑容是多么有力量,却不明白笑不是开心的力量,现在仍不明白。
其实她宁愿相信无论自己,还是魏可欣,笑里含的都是百分之百的快乐。
“你真笑得出来。”魏可欣冷冷地说,“很多时候,你都比我想得更了不起,比如今天早上。但是,”魏可欣也笑,笑得满是讥讽,“你也太假了,自以为你是谁?自以为你了解什么?自以为你能做什么?认识你真是我最后悔的事,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不是你,不是任何人,来掠夺我的一切。你明白了,”魏可欣又笑,只是笑意再也无法让人看清,“魔法只是逢场作戏的信口雌黄,只是欺骗真心的假仁假义,只是欲擒故纵的阴谋鬼计,我俩谁也无法改变,眼前的真实。如果你知趣,至少我们还能维持同学的表面关系,卫可然同学。”她知道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有多么厌恶,直到她走远,她仍是静静地、静静地站在原地,笑僵在脸上,怎么也挂不下,也不想挂下,至少现在,如她所愿,用一下笑的魔法,可以敷衍一下心下一阵阵仿佛胃抽痛般的感受,松下全身因为僵硬紧绷着的神经,她可以的,可以的,一定可以。
婉转的风温柔地包围着她,清新而和暖地环绕着她,山间的风与泉,森林的树与鸟,河里的石与鸟,带她回到了那段苦闷但是不失快乐的乡村时光,孤身一人的时候,这曾经就是她最大的快乐。
现在,这旋律,也仿佛正试图,把快乐带进她的笑容,让她的笑成为真实。这琴音,拉回了她本如瀑布般沿斜坡而下的心绪,也让她的眼,红肿红肿的,她终于抬头来看看天,看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换成了另一种景象,莫名地,像是在享受另外一个世界,她是这个世界的逃亡者。
脚步微移,一步又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她正站定在一个门前。她这才诧异自己的魂不守舍,这时,门吱呀一声从内里打开,从门内三洒出的阳光浸沐着少年,使他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他同样诧异地看着她,只是一闪而过,仿佛不仅仅是诧异,卫可然这么觉得,兴许是发现了自己的唐突,她抬了抬头,看到了门上的号码,哦,是他。大吸了一口气,她把视线放正在少年干干净净的脸上,然后,她后悔了,抬头也没有用,吸了一口气也没有用,她问,
“你弹的是什么歌?”
晶莹的水珠落下,是否有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