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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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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一
可欣软绵绵地趴在操场单杠上面,清清楚楚地从记忆里搜出了和单杠有关的所有信息,仿佛是把一株早已枯死的植物连根拔起,连影子都不想让它留下,但没有什么物质是能轻易消失的,正如同物质简单而可笑的定义:客观存在。为什么深深的喜爱可以是客观存在的?深深的厌恶也是可以深深存在的,如果那样的情感也是具有物质的特性,那一定是一种受过诅咒的电磁场,折磨着身处其中的非场类物质的神经,场类可以通过隐性而狡猾地避开枪林弹雨,但弱者总要面对血肉翻飞的结局,这时候,电磁波便进一步传染,在哭泣和喊叫声中缔造出一个又一个弱者。
那个时候的双杠,硬生生地被两个不同的孩子分别据有,不能交流的异类身处弱势。她们决定要试着在上面翻跟头,可然阵阵抖缩,害怕明显地写在可然红扑扑的脸上,但眼神中没有丝毫放弃的色彩,她慢慢地撑住杠子,慢慢地挪移着中心,不断尝试说服自己勇敢地试一次。可欣却是毫不害怕地撑上
杠子,迅速把握重心,一舔嘴唇,就做起了翻转的动作。在快翻到终点就是原点,画上完美的一个圈的时候,莫名地手松开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果然握不住呢,果然没有这么圆满的事情,越是激动着期待,越是执著于那只相差的一点点,如果把那个只有一米左右的小小的半径的圆放大,虽然角度还是没变,但涉足的轨迹显然变得距离更大更大,半径不是停留在自己现有的身高,而是在心里以阶层的方式累积起来,莫名的场的力量。但是那个时候确实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身影,承受了自己痛苦的一部分,可欣一部分摔在了莽莽幢幢不自量力地来救助可欣的可然身上,红扑扑的脸蛋扑簌簌地掉下泪来。现在想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比较痛吧,可是被她这么一哭,自己难道还能跟着哭吗?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继续在杠子上翻转着,仿佛心里有暗示:只有这样才不会面临惨兮兮的局面,两个小孩子像是打假或是被谁欺负了一样的挫败感能够远去。最后一次的时候,终于成功了,满脸的灰尘和泥土中露出的可然的傻笑映进了渴望得到勋章的骄傲的将军的心田里,得意得忘了形,妈妈在家里顺着窗户一定望见什么了,于是急匆匆地赶下去,立马阻止可欣干这么危险的事情。“可是妈妈,我成功了!”“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但是答应妈妈,以后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受伤,可然也看见了吧,我真的做到了,妈妈!”“那么可然呢?”“诶?”“可然还不会转吧?你以后看着可然转就可以了,反正我们聪明的女儿已经学会了可以当可然的老师了!”“我才不要!我一定要自己再转几次,否则会忘记的,忘记的时候我就见不到妈妈了!”“傻孩子!”不断被抚摸着头的可欣,沉浸在自己深深的悲哀里,痛苦地眯着的眼睛里看不到怔怔地站在面前的可然。
“可然,对不起,妈妈不准我转,可是我还是想转,能不能替我保密?”
“她会看到的。可欣,……嗯,好吧。”
命运的锁链总是有卡壳的地方,进行得丝毫不顺利。
“可欣流了好多血,是怎么搞的?”
“杠子。”可然清谈地吐出这两个字,妈妈就扑到她的身上,发了狂地对着可然喉道:“你怎么可以不好好看着我们家可欣呢?怎么可以让她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背着我!我随时可能失去她!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可然,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二
可然缓步踱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向美术教室的方向走去。偶尔侧脸望望新学校的教学楼,就仿佛沉重而压抑的石头不可抑制地堵住某个泉眼一样,冰冷的气温不断下降至不可动弹。
不同颜色的外漆,也掩盖不住对内在同样相似的恐惧。移开视线的时候,已经步至艺术楼前,想不到道路那么短暂,总是在你没有想好之前到达。转身的时候,耳边拂过丝丝的秋风,如果真的有幻听的能力,仿佛从某个角落某个谁叫着自己的名字,“卫可然!……”总使世上有千千万万个音色、音频的组合,也知道其中必有遗漏的几个不可能,就像现在的不可能。所以,毋须停下脚步,只有大踏步地迈进到不能回望的地步。渐渐趋于平静的空气中回荡的钢琴音律流入耳畔,让心情归于平静,来到美术教室的门口,令人惊讶地,握把上插着钥匙。本来只是来碰碰运气,但鉴于自己想来就没有运气,所以当这种不抱希望的希望成为希望所想之时,对于事物的感激之情就随着钢琴声一起流泻出来,“吱呀”一声短促,应了一回曼妙。
“啊,是你啊。”期待中陌生的面孔,可然在心中暗暗比划,这次一定要把她记住。并不是从来就没有尝试过记住人的外貌,对于记忆力发达的时期而言,这更是小菜一碟。但当那样的人终于印刻进脑海挥之不去的时候,在意所滋生的烦恼便以几倍速疯狂滋长,就算再先进的电脑也无法逾越这悬殊的速度差距,在显灵的妙药都无法抹去这样的症状,这是不可逆现象。若要强行重启,也无法预知是否重复或相似重复,如果不断重启,可能会瘫痪或丧失意义。这样的不可逆,仿佛注定四面楚歌,水泄不通、铜墙铁壁,无懈可击。正是为了避免这样洋溢危险气息的不可逆,所以开始小心翼翼地慎重选择不会构成烦恼而又值得认识的相貌记住,学会了漠视一些事情、挑选一些事情、绕开一些事情、抉择一些事情。就像想选择最好的食物、衣服和与自身匹配的生活方式。就像玩游戏的时候,为了避免惨败,离开了真实的意愿,为了可观的结果,照搬攻略、反复存档、运用修改器之类,像无数领域的佼佼者一样,开拓了新的道路,为了走得更远,必须提高思考和行动的双重效率。
可然望着面前面目祥和的老师,拉回跑题很远的思绪的时候,仿佛自己也怔了一下,这样凝视着某个人荡开思绪的感觉,仿佛吞吐于脑核里(注:以地壳、地幔、地核的递变规律为依托,是其假想的大脑记忆的三个层次)。不经意地,视线与视线重合在一起,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迎上老师祥和的微笑,仿佛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哧溜一下跑来吓唬吓唬人又哧溜一下不知所踪了,大概又去哪里捣蛋了吧。
美术教室里,老师看着面前的女孩变化的表情,怔怔地仿佛看到了她最希望看到的世界的角落。琴声换成了更加轻快一点曲子,曲音萦绕在两人的耳边,好像偶尔、仿佛三点连成了线。
三
石银臣真的不是这么想的。当他在因为满头大汗的不舒服的时候看见那个叫魏可然的嬴弱弱的女孩对着单杠发呆的时候,很简单地当自己在中场休息喝水的时候,上前不客气地问了一句,“你不会吗?说起来现在的学生(没几个会耶)。”还没说完,才发现魏可然已经做好了翻单杠的动作。
好像会的嘛。
“哐当”一声颠覆了石银臣的猜测。
“噗哧”一声把水像喷泉一样散射出来,就差没有亮起彩虹。
“唏嘶”一声声代表疼痛的信号。
“呼哈哈”一声声忍俊不禁。
绝对没有恶意。虽然石银臣十分坚信自己的人格正如他十分坚信自己的性格,无奈在普遍的逻辑里,对陌生人的评判从人格上优先考虑。
憎恶的眼神立刻像高压电一样死死缠住了石银臣,却因为疼痛略微损失了些功率。
然而像变魔术一样,女孩转瞬仿佛京剧脸谱一样恢复了平静,虽然翻杠失败、虽然被莫名其妙喷了一身口水,但是……我……要……忍……(在正常情况下)
“那个……同学……让你见笑了,能不能扶我一下?”
石银臣很爽快地让魏可然撑着自己的手臂站起来,因为锻炼充分,虽然觉得对方出乎意料地很重,但也不以为然。然而事实是,魏可然很轻。虽然这是后来的事。
“我看你还是不要做这样的运动了,运动有很多形式,比如说体育课上接住四面八方飞来的衣服,也是一种锻炼,不但增强体力,还增加敏捷度和准确性,比较适合……你……”,石银臣笑道,“看来今天不用特地冲一下了,我说……你干什么!”石银臣的身上矿泉水冲走了汗水,脚边躺着空荡荡的瓶子,显然这是人为的杰作。
“这就是我的运动!翻杠子也好、泼水也好都是我的运动!翻杠子增强体力,泼水增强准确性,还有敏捷度比较不够的是你吧。让我想想你最该做什么样的运动,像你这种缺乏公德心道德心积德心累德心心德心所有与德字有关的修养都缺乏的人,应该先好好做好读四书五经这样的修德运动,然后再在这里厚颜无耻地八婆吧,”由于讲得太激动,女孩顿了顿,傲然地仰面瞪视男孩,却转而面露疑惑。
石银臣又气又恼,开始怀疑自己的长相是不是也可以做出什么文章来。
隔了大约三秒,女孩恍然大悟,“你……你不是上次那个……体育课上的那个”,女孩的神情立刻布满厌恶,“为什么我如此不幸?算我倒霉好了,下次不要在我的面前出现,不小心出现的话一定要在我意识到的三秒前消失,否则你就准备在我意识到后的三秒内消失!”女孩说完,头也不回地想要离开。
“喂,我能理解你很生气,但是,我不是故意的……对于喷水的事情,我道歉。”石银臣拉住魏可然。
不是故意就能被原谅吗?结果已经造成了啊。
魏可然感到身体里的它又在蠢蠢欲动,伴着外伤的疼痛感,拼命地抑制它。
“说实话,你这样误解,我也很生气……我只是觉得勉强去做一件会受伤的事情是不值得的。”
所以你就可以说三道四?那么……你会放弃会令你受伤又不忍放手的事物吗?
魏可然感到它更容易地在自己愤怒的情绪里游走,仿佛已经要冲破而出。
“话说回来,在我看来值得的事情也并不希望被别人看扁……这样看来,我是多事了,鉴于你泼了我一身水,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魏可然渐渐缓和的心绪因为最后的那句而有了被欺骗的感觉,放在天平上称量得失吗?真卑鄙。
没办法阻止体内它趁着自己虚弱的时候控制自己,巨大的无法压制的疼痛感的压迫使意识感渐渐变弱,无法支撑。
“魏可然!你醒醒!”恍惚听到的声音,在梦境里设想过无数次的虚拟语气。就像魏可然一样。
四
卫可然回到教室的时候,总觉得班级里看她的视线有点毛毛的。隐隐约约地听到小声的议论:
“她不是好好的嘛!”——什么意思?
“可是确实说她摔了一跤,就到保健室去了啊?”——嗯,昨天去过,那不是很正常吗?
“多夸张,只摔了一跤而已,现在不是好好的能走路吗?多半是装的。”——什么?
感到有必要解释一下,卫可然来到议论的人群身边,礼貌地说:“我能不能插一句呢?我昨天确实摔了一跤,去了保健室,但是现在好多了,承蒙关心。”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说的是你今天摔倒让一个男生扶到保健室的事啊,啊?你昨天也摔了?那还真是贵人多福呢!昨天博得大家的同情,今天用这样的方式博取男生的好感,又摆出一副无辜的架势,你还真是像那些被骗得审美观扭曲的人道听途说的那样‘漂亮’又‘有个性’呢!”一个同班直言不讳地说。
“被男生送到保健室?今天发生的?没有这种事。早上的课我乖乖地坐在位子上,除了去了一趟老师办公室和洗手间哪里都没去,还有中午我一直在……”卫可然觉得无法吐露出这个自己已珍视为秘密的地方。
“哼,说不出来了吧,我替你说吧,你在操场上,然后匪夷所思地摔跤!”同班不依不饶。本来心存疑惑的其他同班和被与教室气氛不协调的争执所吸引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向了可然。
卫可然感到深深的窘迫,“我没有做这种事。”
“那就说你中午在哪儿啊?”
卫可然的脑海里泛出老师的笑容和琴声的音律。
“我无可奉告,那是我的隐私。但如果你怀疑那是我的话,你可以问目击事件过程又认识我的同学老师,只有这样的人所说的才可信,我不希望你把这种未经确认草率散布的谣言臆测在我的头上,因为……谣言比误会更难解开。”
“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玲”
五
卫可然走到保健室门口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
下午的课上,卫可然罕见地走神了。
她来到保健室门口是为了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被谣传了、魏可欣缺席下午的课和中午确实被人在操场看到过、还有魏可欣对自己这几方面综合起来,事件的主角很可能是魏可欣。被误传大概是因为音相近吧,像人挖出了一口井到井里挖出了一个人这样的讹传也是司空见惯的。只是……还有一个可能性,不愿去想。
卫可然探进保健室的门窗里,因为被布帘遮着看不见。可然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保健室,握了握拳又松开,绕过布帘,视线虽然比肢体动作慢了几拍却终于看见了——熟睡着的魏可欣。
卫可然感到眼睛一阵酸胀。
“同学,来探病的吗?”
保健老师询问的话语间,卫可然已悄然退出保健室。
与此同时,魏可欣被灌入耳边的问话吵醒,睁开了眼睛。
门内门外。
魏可欣的视线中泛出一片白。
卫可然的视线中泛出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