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绿豆糕

2、第 2 章

　　我是不知道她的皇帝丈夫是怎么想的。
　　作为丈夫的他从来没有在东宫留宿过，但也不代表他不会来。
　　这里毕竟是住着他的皇后的东宫。
　　“夜，我教你认字不是让你泡在书堆里的！”
　　手中的书册被人抽走。脖子上环上她的双臂。
　　“从太后那里回来了？”我轻轻将她从我身后拉了下来，我可不想被她勒死。
　　“夜，明天陪我去吧~”她坐在我腿上像只小猫斯的撒娇着。
　　我刚想开口，就听见外面通传着她的丈夫来了。
　　皇帝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不用等她同意再进门，他是直接闯进来的。
　　对于这个不速之客，时间上不允许我藏起来，只能拖着她起身，忙将头巾扯来遮面。
　　“皇上万岁。”我低头跪着和她一起请安，心里暗暗庆幸动作够快。
　　“起来吧。”
　　“皇帝哥哥，你怎么来了？”她露出阳光般的笑容挂在他手臂上，我觉得那个笑容有些刺眼。
　　“夜，你先下去吧。”她朝我示意着。
　　“嗯。”我应了声，正起身要离开。
　　“等等，你就留下伺候着吧。”
　　也许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个天大的恩赐，但是对我，对她都不是。
　　头皮有些发麻想拒绝，但是，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
　　“皇帝哥哥……夜今天不太舒服，是不是可以让她下去休息换别人来服侍着？”
　　“月丫头，你担心什么？你的皇帝哥哥又不会把她给吃了。”他笑着捏捏她的笑脸。“我会好奇，你为什么那么想把她藏起来的哦？”
　　我心中一惊，猛然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又来了，胸口不舒服的感觉。我忙移开视线，退至一旁等候指示。
　　“皇帝哥哥……”她焦急得看了我两眼。
　　“好了好了，看你急得，就这么维护她？嗯，那你先退下吧。”
　　一接到指令，我颔首快速向门外走去。
　　就在我经过他们身边时听见他说，“月丫头，她有双和你一样耐人寻味的眼睛。”
　　我替他们关上门，他的笑意，她的紧张尽收眼底。

　　她有双和你一样耐人寻味的眼睛。这句话重重的砸在我心上。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一种恐惧，被赤裸裸看透的恐惧。
　　快步在宫殿中穿梭着，努力甩掉身上的寒意。
　　“奶妈。”我冲进厨房，用力抱住正在做小点心的奶妈。
　　“我的小夜子，怎么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奶妈会叫我小夜子，我将头埋近她丰腴的背后，奶妈身上的味道对我而言，就是妈妈的味道。是种可以驱散一切不开心的味道。
　　“小夜子，谁欺负你了，告诉奶妈。”
　　“皇……皇上来了。”我不情愿的挤出几个字。
　　奶妈愣了下，随即笑了出声。“敢情我家小夜子在吃皇上的醋呀。”
　　我松开手，不明所以的望着奶妈。
　　“你啊，”奶妈用沾着面粉的手轻轻刮着我的鼻子，“月小姐是皇后，皇上是她的丈夫，他们两个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小夜子，因为皇上来了，月小姐不能陪你不开心吧。”
　　是这样的吗？
　　奶妈笑着替我拉开遮面的头巾，“我家小夜子，什么时候嫁了人，就明白了。”
　　我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吃着奶妈做的刚刚出炉的小点心，心里满是奶妈刚刚的笑语。嫁人？书上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眉心开始隐隐犯痛，我用手背揉了揉。
　　嫁人？别想了。
　　自嘲的笑了笑，咬住手上最后一口点心，拍去手上的点心屑，拉上头巾遮面，打算出去走走。

　　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后，发现东宫门口有些吵闹。
　　“难道不能代为通传下？”
　　“国师大人，皇后娘娘有令，奴婢是不许进入的，请国师大人体谅。”
　　“只是通传也不行？我有急事找皇上。”
　　在幽闭的无极宫十几年，听力被锻炼得非常好的我，不用靠太近就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紫衣的男子似乎要进来找皇上。
　　可惜，东宫的宫女在没有月的指令是不允许走进一步的。
　　东宫内就四个人，月，我，她的奶娘和我的奶娘。有什么需要，我们让奶娘吩咐那些宫女做的。
　　看样子，那个男人只能在宫门口等着皇上出去。
　　“那个人是谁？”
　　“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夜姑娘。”
　　啊呀，被人发现了。还是回厨房去好了。
　　“姑娘，姑娘。”
　　不用回头也知道门口的那个男人在唤我。
　　月不喜欢我见人，我也不想见人。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
　　一堵紫色墙堵住我的去路，我抬眼，是刚刚在门口的那个人。
　　“国师大人，你快出来啊，不能进去的阿，皇后娘娘会怪罪我们的！。”耳边还响着门口那些小丫头的唤声。
　　好吵。
　　“夜姑娘，没听见有人在叫你吗？”那人退开一步。
　　现在才知道要保持距离？我不悦的皱皱眉。
　　“奴婢耳拙，请大人见谅。”我压低声音向他行礼。尔后，“大人，东宫不是你能闯入的地方，还请大人速速离开。”
　　“在下有急事找皇上，还望夜姑娘代为通报。”他恳求道。
　　月已经要我退下了，如果我现在再进去，她会生气么？
　　“姑娘，姑娘。”国师见我低头不语，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袖吹到了我脸上。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通报，无意识的抬手将他的衣袖拉下。
　　“你……”
　　在他惊讶的声音中，我猛然发现我抓下他衣袖的同时拉下了自己的面巾。
　　该死的！
　　“奴婢这就为大人通报。”我忙捂上面巾。往东宫的内庭跑去。

　　等皇上被国师叫走后，我对她坦白了这件事。
　　“你是说，他看到你的长相了？”
　　“好像是。”我点点头，我不想瞒她，也许是想瞒也瞒不过的吧。“月，别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晕。”
　　“好嘛。”她乖乖坐到我身边，“你说他看到多少？”
　　“应该不多。我发现的早，马上遮回去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那个男人看到多少，如果皇上知道他的皇后身边有一个与皇后一模一样的人会怎么想。
　　“大不了公开你的身世！”她赌气的一甩袖。
　　“那么阿爹就是欺君。”
　　“可，他告诉皇上，你的身份早晚要暴露的。”
　　“我死了，就不会。”我笑了笑。
　　“不许你有这个念头，不许！不许！不许！”她紧张地抓着我的手。
　　“月，放手。”她的指甲深深扎入我的手臂，好痛。
　　“夜！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我抬手拍了拍她的脸。她是真的紧张我。
　　“月，乖，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国师说不定没有看清我的样子呢。就算有些相像，这世界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对不？”
　　“嗯。”她点点头，终于松开了双手。
　　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帝都会牺牲一个被冠上祸国殃民的小小宰相之女来保全大局的。何况还是个不被承认的女儿。
　　我苦涩的笑了笑，难道我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国师……”她低头沉思了下说，“我听啊爹说你的命相就是国师说的。”
　　什么？是他？怎么会？
　　我讶异的开口，“他，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我们刚刚出生的时候，他最多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事情会怎么发展我不知道。这两天我们闭口不谈，但是她明显在担心。
　　看着她在我身边安静睡着的模样，这才是她16岁的模样。
　　我伸手摸摸她圆润的脸蛋，然后摸摸自己的脸，我也16岁呀，和她是双生的呢。只是，16岁的我是否和她一样呢？
　　“夜小姐。”门外探进林奶妈的头，林奶妈是她的奶妈。
　　“什么事？”我轻轻的问，怕吵醒她。
　　“国师求见。”
　　“啪。”我手中的书掉落在地。
　　“怎么了？”她迷迷糊糊的抬头望着我。
　　我回望她，沉默了一下。“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坐起身问，“谁来了？”
　　“国师。”林奶妈提醒道
　　“让他在偏厅等着，我梳洗下就过去。”她拉拢衣领，“夜，你就不要去了。”
　　等林奶妈退下后，我替她整了整头发，“让我一起去吧，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唉，她，生气了。为我那句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生气了。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走进偏厅。
　　那个引起我们不快的导火线正坐在偏厅里，悠闲的品着茶。
　　我叹口气，轻轻关上门。
　　偏厅里，她，我，国师三个人。
　　“参见皇后娘娘。”他看见我们进屋放下手中的茶，起身向她单膝跪地行礼。
　　她看了他一眼，并不叫他起身。
　　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
　　“国师有什么事直说吧。”她是这样对他说的，我知道她在和我赌气。
　　“夜姑娘可是宰相大人的大小姐，柳夜小姐？”跪着的人说。
　　“不是。”她矢口否认。
　　“月……”
　　“你住口！”她拍开我搭在她肩上的手。“不许你再说一个字！”
　　“十六年前，宰相大人的夫人生下对双生姐妹。姐姐眉间有樱红色的胎记。那是……”
　　“我没有姐姐，国师，你搞错了，如果没有什么要事请回吧！”她打断了国师的话，竟然小孩似的捂住了耳朵。
　　“那年我推算出姐姐的命相……”那个人竟然没有住嘴的打算，继续往下说。
　　“祸国殃民是吧。”我接口道。
　　我看着她，作为一国的皇后竟然在国师面前做那么小孩子气的动作。
　　“月，我想和国师单独谈谈。”我拉开她的手。
　　“不可以！”她挣扎道。“他什么居心我还能不清楚，你怎么可以和他单独一起。”
　　我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揉进怀里。“月。我逃不掉的。”
　　这句话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
　　“我是皇后，我可以保护你的……”她在我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不会死的……”
　　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月，谢谢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国师。他正看着我们。
　　我看不出他的神色里面装着什么，我只是忍住眼泪，直直的站在他面前。
　　我将她哄回房间，然后单独面对这个预见我命运的人。
　　“国师大人，你可以起来了。”
　　我对着这个跪在我面前的男人说。
　　“夜小姐。”他起身站在我面前。
　　“国师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开门见山的说吧。”我别开眼，不想看他。
　　“请小姐回无极宫，不要再跨出无极宫一步。”
　　努力压抑着胸口翻涌的感觉，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我不回去。”
　　“这是为了这个国家……”
　　我摇摇头，“为了月，我不回去。月为了我能逃出那个地方牺牲了很多，我不可以背叛她。”
　　我看出他眼中的不解，“对你来说，这个国家是重要的，但是，我的世界只有月。国师大人……”
　　“妇人之见。”
　　我用力握紧双手，不让自己作出冲动的事情。“国师大人可知道无极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国师大人可知道夜的童年是怎样的？”
　　“无极宫是极阴之处可以压制妖……”他看着我没有说下去。
　　“夜在刚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国师大人的一句话被送入那个不见天日的无极宫，终年飘荡着死尸的味道。因为国师大人的一句话，夜的阿爹阿娘自此不承认有夜这个女儿。国师大人，你可知，这几年夜是怎么过来的？国师大人可知因为你的一句话，仅仅是一句话，夜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失去什么样的东西？”我越说越激动，胸口的气息越来越乱。
　　“这是为了这个国家……”
　　“国家？”我按住胸口狠狠地瞪着他，“国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如国师大人看到站在面前的夜，哪里像惑国殃民？就连自己想留的地方都不行，祸国殃民？国师大人，你告诉我，我能怎么祸！怎么殃！你说啊，你说啊！”
　　说到最后我忍不住不停用力朝他脚上踢去。就如果小时候，第一次听见阿爹不要我的理由时一样。只是，当初惨遭我毒脚的是棵宫里的树苗。
　　“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句话，让我过得那么痛苦。我恨你！恨你！”
　　我一脚一脚得踢着他，仿佛不是我的脚再踢着，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却稳稳得站在那里任我踢。
　　“你把阿爹还给我，你把阿娘还给我，你把童年还给我！你把月牺牲的还给我！”
　　“夜……”
　　他伸手拉住没站稳的我。
　　我抬头，在他的眼里看见头发松乱的自己，衣衫不整的自己，泪流满面的自己。
　　那是我吗？我愣住了。
　　“对不起。”他轻轻打破了我的沉寂。
　　“放手，别碰我！”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却因为后作力，摔倒在地上。
　　现在的我一定丢死人了。
　　丢人？我有什么人可以丢？谁认识我？谁在乎我？
　　我坐在地上大声的笑着，笑到自己透不过气。
　　“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平视着蹲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人。胸口那乱串的气息在他的轻拍下，竟然慢慢柔顺了起来。
　　“我说不忍，你信吗？”
　　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
　　“你今天来不是想我死？”我的视线移到自己的脚趾。
　　白色的绣鞋，隐隐透出了血色。
　　“只要你回到无极宫，我不为难你。”
　　“我不回去。你……你做什么！”
　　“你的脚伤了。”
　　我努力要把脚从他手中抽回。不顾形象的踢开他。
　　“不要你管！你都要我去死了，这点伤了算什么！”
　　踢他踢到自己脚趾流血，想想自己刚刚够狠的。如果自己的脚趾都流血了，那么被踢的他的脚呢？
　　“夜，你听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
　　他大声的吼住我，我承认我被吓到了，停止了挣扎。
　　“夜，相信我，回到无极宫去，你不会死的。”
　　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眼神中有着懊恼和无奈，是因为我吗？
　　他的发也散了，衣服也不整，清秀的脸上有着抓痕，是因为我吗？
　　“让你回到无极宫是那么痛苦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别无选择，夜，我愿意补偿你。”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迷茫的自己。
　　“大胆！你这是在做什么！”
　　门被踢开了，月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推开他。
　　我像孩子似的张开双手抱住月，闭上眼将头深深埋在她的怀中。
　　“月……”我唤着她的名。
　　“国师，本宫不计较你对本宫的侍女做过什么，但是，请你可以离开了。本宫这里不欢迎你。”她指着门口对他下了逐客令。
　　“夜，没事吧。”她低下头问我。
　　我在她怀里点点头。
　　“夜……夜小姐，请你考虑在下的建议。”
　　“夜哪里都不去。国师请回。”
　　“这关系到国家的存亡。”
　　“国家的存亡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她冷下脸，“本宫不会让她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了！”
　　“月，让他走。”只有在月的身边，我才是我。
　　听到他起身的声音，我从月的怀中看向他。
　　“臣，告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返回说，“皇后娘娘还是请人处理下夜小姐的脚伤。另外，我会为夜小姐的身份保密。”
　　“为什么？”她讶异地问出了口。
　　他看了看我说，“这是我欠她的吧。我还会再来，直到，夜，小姐自愿回到无极宫。”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猛然想起，在月没冲进来之前，他是都是唤我，夜。
　　我扶着月站了起来，脚下似乎碰触到了什么。
　　“月，能不能帮我去拿下药箱，我刚刚踢他踢太狠了，伤到自己了。”我笑笑，将她往门口推去。
　　直到确定月走出屋，我才回身将脚下的东西捡了起来。
　　一块圆润的玉。
　　正反面都有着精细的花纹，玉的中央刻有一个字——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