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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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西的太阳对世间毫无眷恋，一晃就要落下山头。靑郁密林失去光亮，山道斑驳，散落的黄泥绿叶压在褴褛伏尸下，被血流浸出唯一的亮色。
一只皂靴离得最近，沾了些许，立刻抬起来，用力在身旁的女尸身上蹭。
靴子踢到女人腰间未能拔出的匕首，引得皂靴主人发出声低笑。
“堂主。已经处理完了。”
手下的汇报打断了这笑声，男人声音霎时变得有些阴阳怪气：“我们说完了不算，要苏堂主来说才够，蠢货。”
空地上晃荡的几人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
一众尸身间，青年灰衣短打，蒙着严实黑巾。
他身量修长，劲瘦腰身佩着两柄弯刀。清寒月色下，只能看清一双眼清晰明亮，正专注查看。
方才齐霄那含沙射影的话，与旁人各色眼神，似乎都与他隔绝，毫无影响。
“任务目标，一人，已确认。齐堂主，额外多出的三十二具尸体，劳烦也清理干净。”
听到青年的话，齐霄讥笑，脸正中的鹰钩鼻显得更硕大：“没办法啊，兄弟人多，总要练练手。怪就怪这群流民没眼色，硬凑这一堆休息。”
他挥了挥手，剩下的人涌过来，很快把尸体摞成一堆。
“这里空，烧了吧。”
火苗变大，一点点吞噬掉粗糙的布料和还残存温热的□□。齐霄瞥了眼一边善后的青年，带着手下准备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他忽闻身后一声怒喝：“谁？”
众人回头，见青年刀尖相向处，草叶被风吹动，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哟。”一个手下一见到草丛里躲藏的少年，忍不住就笑出声，“堂主果真是有福之人啊。”
齐霄似笑非笑地踹了手下一脚，这十来人笑着，转身走得干净。
齐霄走向青年身边：“还是苏堂主缜密。怪我手下本事不足，居然漏了一个。”
青年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这可不好劳苏堂主出手。”齐霄移了一步，挡住青年的视线。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青年终于抬手，收了刀。
“劳烦齐堂主。”
齐霄眼见青年离开，立刻转身，眼神迫切看向少年：“这深山荒野的，都是狼啊虎的，你这么年岁的小宝贝儿，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他放轻了声音，身体靠近问道：“你娘呢？不要你了么？”
少年像单薄的草叶一般，身子不断颤动，说不出话，却瞪大眼睛，随着他的问题，目光移向空地的火光中。
齐霄顿时换了脸色，手向前伸去，就要摸上他的脸颊，口中悲戚道：“这可怎么办是好？这世道？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少年没有反应，齐霄仍向前俯下身。然而他话里的笑意还没展开，心底忽然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向旁边闪开。
刀锋落了空。但青年好似早有所料，手腕翻转，一刀直接捅上去。
“啊！”齐霄惨叫，捂着右眼向后挪。
可惜他调教的下属太识趣，不敢打搅他的“好事”，走得叫一个干净。齐霄大声吼叫，也只换来血肉爆燃的炸响声。
残余视线里，蒙面青年甩掉刀尖血迹，毫不犹豫地向他冲过来。
“苏天齐，你敢残害同袍！”
最后一次反击被挑开，齐霄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不甘嘶吼：“你我同出一个任务！为这个陌生崽子要杀我？你以为你就能逃得掉吗？！”
他气喘吁吁，看着那蒙面青年的目色，沉默冷静，衬在满眼跳动的火光里，一片阴黯。
苏天齐不语，提手干脆落下，一刀切断残存的喘息声。
“同袍。。。”他垂着头轻笑，扛起地上的尸体扔进大火中，随后抱起少年疾疾奔去。
南平地处大陆中南，自来人杰地灵。国都更是繁华，大街小巷行商走卒，常年热闹非凡，沸反盈天。
然而这日却说不上有些什么不同。来往的人步履匆匆，大小商贩虽照常做着交易，却话语寥寥，总有些形色郁然之意。
一中年男子扛着大包小包，压弯腰也在急急赶路。
巷口第一家米铺的老板娘见他脸生，多看了几眼。谁知招呼个客人的功夫，就再看不到人影。
中年人见左右无人，眨眼便翻过巷子尽头的小院。甫一落地，他直起身，骨骼轻响，身量竟立刻高出不少。
“少爷。。。”
易容的苏天齐立马抓起包袱回身，黑亮眸子闪烁，就对上花架下躺着的人。
娇俏少女一手抽出绢帕，另一手偷偷把花生米扫进花枝，脸上已是泫然欲泣：“你这次走了二十一天又八个时辰。。。这其间，也错过了我的。。。”
苏天齐抖着假胡子，慌忙从包袱里掏啊掏，还是慢了一步。
“我的生辰呜呜。。。十八岁生辰。。。呜呜这么重要的日子。。。少爷居然不在。。。”喘息间她抽着哼哼，“我一个人。。。在家中，无依无靠。。。”
手捧珠翠，苏天齐尽力摆出温和微笑，轻柔道：“我是特意为你去了趟阳国，专选了今年最时兴的首饰给你做礼物，这才在路上耽搁得久了些。。。”
啜泣声小了点，少女乌溜溜的大眼睛扫来扫去，看不出满意不满意。苏天齐连忙道：“还有你说过你喜欢的点心，每一样我都买了，保证新鲜出炉，连夜带回来。。。”
白嫩嫩的小手刷地伸出去抓包袱，脸上虽挂着眼泪，但终于平展开来。苏天齐松了口气，站起身扯扯假胡子，刚要开口。
“首饰。。。点心。。。不陪我过生辰，居然以为送点礼物就能打发我了？呵，男人。”
苏天齐大急，手不自觉加劲儿扯掉了一半假胡子，痛得弯了腰，话都说不出来，只看刚过十八岁的苏白小丫头，小脸蛋还留有最后一点天然婴儿肥，就豁得站起来，掐起腰：
“自来只见新人笑，谁愿倾听旧人哭？再美的首饰，再可口的点心，都是一时好，如何敌得过时光凋零之秋，岁月衰亡之冬。人生立世本就艰难，若再被这些遮了眼，出路何在？”
微红的脸颊、带着水光的双眸在话音落下后，微微转过来，半仰着脸等待评价。
苏天齐捂着酸痛的半边嘴巴：“苏白，你又去看了什么戏？”
“。。。。。。”
“再鬼扯胡诌，零花减半。”
小姑娘眨眨眼，刚要撇嘴，苏天齐一把夺过包袱。
“零食没收，按原定的每日点心份数发放。”
小脸顿时犹遭晴天霹雳，苏天齐强忍着笑，叹道：“你这样乱闹下去，我何时才能把你嫁出去。”
苏白立马抹掉眼泪，精神抖擞，音色清脆：“谁要嫁出去，我不要嫁人！”
苏天齐笑着摇头，院门忽然传来清晰的咚咚声。他迅速捡起地上的包袱，闪身进了屋子。
等他关好屋门，苏白斜睨了眼大门。她眼中满是不悦，一改方才戏谑之色，看上去倒成熟不少。
门外，一个不过苏白肩膀高的中年男子端端正正立着，利落的黑衣配着纹丝不乱的半白头发。苏白开门后，他连眼珠子也不转地一板一眼露出微笑：
“客主有令，烦请苏堂主观潮楼一叙。”
时值初夏，暗客中的树叶却落得厚厚一地。苏天齐一路走来，踩着枯叶吱呀吱呀响，不觉吵得脑仁有些发疼。
他眯着眼晃晃脑袋，便听楼上笑声：“苏堂主总算回来了。”
苏天齐抬头，就见观潮楼三层窗前站着个男人，正是暗客客主，李景深。
上了楼，苏天齐径直走向茶桌。茶水泛着热气，他拿起面前小盏边啜饮，边问：“任务已经报了，不知客主还有何吩咐。”
“这个任务上面看得紧，不比平时报个信就行。”李景深笑着说。他年岁不大，只眼角有些陈年痕迹，时时带笑，看着倒有股憨气：“你又不肯带队伍，只一个人来往，我要问清，只得请你亲自来。”
苏天齐语气利落：“齐堂主带队十一人，十八日追至山中方才出手，加上目标，共斩杀三十四人，男二十七，女七人。我确认目标后，齐堂主一把火烧了干净。”
“是齐霄行事做派。”李景深摸了摸下巴，问，“可有何异常？”
“不曾发现。”
李景深不语，面上笑意未减。窗外阳光越发绚烂，两人安然对坐，慢慢饮着茶。
“齐霄仍未归队。”李景深忽然开口，就见苏天齐眼神微讶，随即迅速恢复如常。
“那日齐霄与我确认后，我先行离去，他的手下也随即离开。”苏天齐撇了下嘴角，“当时我见他落在最后，只以为齐堂主另有安排。毕竟，流民的孩子，死法如何也不影响任务完成。”
李景深缓缓道：“齐霄虽是牲畜了些，对任务却从未含糊。”
苏天齐起身：“既然是畜生，便不能以人的规矩约束。”
苏天齐背朝窗转回身，阳光耀眼，映出身形更显纤瘦，但李景深心知那其中蕴含的能力。
他在阳光中眯起眼，看苏天齐双手拱起，面上已不掩厌恶之情：“如若此人叛逃，还望客主给我个机会。”
李景深笑容更深，自然点头说：“放心。”
太阳晒得热，回到家中时，苏天齐脸上已现红晕，点漆墨瞳有些走神。推开房门，他似乎才意识到屋中有人。
书案前的华服男子抬头，冲他笑道：“总算回来了！”
那男子两鬓飞扬，轮廓幽深又不乏润泽，原是极处尊居显的样貌，看过来时眼中却满是温情，显得格外引人亲近。
苏天齐微笑：“师兄。”
“此次可顺利？”霍光自书案前起身，坐在苏天齐身边，柔声问，“刚回来就被叫走，李景深还真是不知心疼你。”
苏天齐对他笑了笑，问：“苏白呢？”
“出去了。说去巷尾结账。”
霍光说着，边打开食盒。琳琅美食还泛着热气，都是清淡滋养的补品。
苏天齐看他小心端出一盅汤羹，正欲开口，就淡淡插了一句：“我杀了齐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