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这只该死鸟》十八子墨

79、爱怨交加

　　正午的阳光温暖的透过宝蓝色的窗帘内衬，让天鹅绒般的窗帘像打了荧光一样的清澈。
　　安茉缩在凌乱的衣衫里，她白皙的肩头衬着黄轶飞古铜色的皮肤。当黄轶飞体内最后蓬勃欲出的愤怒和悸动同时释放出来的时候，黄轶飞绷紧的精神也松弛下去，他看见了安茉脸上的冷淡和始终保持抗拒动作的双手，还有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的泪水。他低头的时候，泪水落在安茉的脸上，安茉便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脸上的泪水。
　　“以后……不准你……这样对我……我是不值钱的东西吗？你丢来送去的……”黄轶飞喘息着，紧紧的抱着安茉，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像扔东西一样，从这里丢到那里，从这个人手里到那个手里。
　　小时候甄晴身体一直不好，他几乎呆过所有的亲戚和邻居家，在别人家里，要低眉顺眼的，吃饭不敢多吃一口，谁家都不富裕，睡觉不敢轻易翻身，吵醒别人是罪大恶极，衣服脏了要自己想办法洗，连别人家的洗衣粉和肥皂都不太敢用。等他上小学之后，黄轶飞宁可站在小板凳不放油盐的在灶台前炒白菜炒市场上被扔掉的各种青菜叶子炒酱油剩饭吃，也不愿意再去任何所谓亲戚和熟人的家里。甄晴连轮椅都用不起的日子，只能坐在特制的凳子上，一步步的挪着，看着黄轶飞凑合着在她身边活下去，她就觉得自己欠了他很多，一样都是妈妈的孩子，黄轶飞凭什么要过如此不堪的日子呢？
　　安茉依旧不说话，她甚至是诧异的轻轻的去抹黄轶飞脸上的泪水，这世间有人为自己落泪？也许黄轶飞是为黄晟铉落泪？就当他是因为自己哭泣吧，算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吧？黄轶飞避开安茉的眼神，把头埋在她的颈部，拽过旁边的大衣裹住两个人。
　　“其实那天夜里……我是想跟你说……等我回来……我会回来找你的，你为什么要走呢？那么怕面对我吗？”黄轶飞的鼻翼，摩挲着安茉鬓角和颈间，“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我……累了。”安茉的声音不大，她确实累了，很多方面，都不在自己的应付能力范围之内。她的心还是难以自制的小小的动了一下，安茉把头抵在黄轶飞胸口，承诺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份心，她生命里的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沉默的期冀了很多年，若有人肯说句暖心的话，她的人生何至于此？为着黄轶飞的这句暖心的话，他也确实回来了，安茉的恨意和酸涩，长长短短的，突然的就散了很多，也许是她不太知道该怎么恨一个为了自己回来的男人吗？

　　黄晟铉的葬礼，风光且肃穆。
　　行业精英，各大股东，公司管理层，黄氏集团的员工，悉数到场。
　　黄轶飞全孝待人，甄晴沉默的坐在轮椅上，看着黄晟铉肃穆且威严的遗像，潸然泪下。
　　安茉悄然无息的去过现场，她本来想跟黄轶飞打招呼，但看到来来往往的吊唁拜祭的人，自己说不上是黄家的什么人，太靠近黄轶飞会很奇怪，也会让更多的八卦席卷而来。戴安在葬礼现场八面玲玲的应付着来宾，游刃有余，同时戴安还要照顾悲伤过度的甄晴，顾及情绪不佳的黄轶飞。安茉就躲在角落里看着，看着戴安很恰到好处的给甄晴递过去温水和药，看着戴安帮黄轶飞整理好胳膊上的黑纱，帮他擦拭脸颊上的小东西，一切都那么的协调和周到，一点都不矫揉造作，也没有一丝的谄媚和讨好，正常的就像一家人一样。期间甄晴情绪失控，几次拉住戴安的手哭泣，戴安就像哄孩子一样哄着甄晴。甄晴对戴安的依赖，也像是对熟稔的家人一般，想来她们在五年前就已经熟悉，而安茉，到现在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甄晴。
　　安茉转身离开，眼前的一切换了戴安是安茉，安茉自认为她怎么都做不到戴安做那些事情的程度，她真的自愧不如。安茉是眼里看不到活儿，也顾及不到别人太多感受的人，她更习惯躲在角落里，无伤大雅的做自己的那点破事儿。黄晟铉不是老谋深算，他看戴安看安茉，看的清清楚楚，哪个更适合黄轶飞，早就心里有数，而非简单的看谁有钱谁没钱作为标准。
　　“安茉！”刘瑾从来往的人群里挤出来，拉住正准备离开的安茉，他一身素色衣衫，更衬得俊朗阳光，刘瑾也是来吊唁黄晟铉的。
　　“你也来了？”安茉看刘瑾一眼，她瞥瞥黄轶飞的方向，特意选了不被他眼光看到的角落，小心的跟刘瑾寒暄。
　　“我没见你过去啊。”刘瑾看看黄轶飞的方向，又看看安茉，最后看看黄轶飞身边的戴安，黄轶飞黑衣黑纱，戴安素色长衫，天生一对璧人。
　　“我已经离职了，只是过来看看。”安茉尴尬的解释着，她和黄晟铉，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要真是贸然出现，花边小报抵不住要写出来什么样的歪曲报道。
　　“我跟你一起走吧。”刘瑾叹息着，来往的人太多，他伸出手臂揽住安茉的肩膀，避开进进出出的人群，朝礼堂外面走去。
　　黄轶飞欠身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安茉转瞬即逝的背影，她靠在刘瑾的臂弯里，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的离开了，看来他之前跟她说的不要无缘无故的抛开她的话是白说了，这样枯燥且沉闷而无助的场面，安茉怎么可以连个安慰的招呼都不打就走？即便真的不想过来，远远的看着他笑笑，抑或点个头也好过转身就走吧？黄轶飞咬着嘴唇，他的手攥成了拳头，转身就要往外走。
　　“阿飞，你去哪儿？”甄晴拉着戴安的手，转过身看快步往外走的黄轶飞。
　　“妈，我出去一下。”黄轶飞忍着情绪，好脾气的看着甄晴。
　　“这会儿都是来拜祭的人，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好歹把今天熬完，让他……去的也安心些。”甄晴黯然神伤，她是恨过黄晟铉的，尤其是在黄轶飞出生后到上小学之前，甄晴的恨也跟锥子般的尖锐。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里还有能力照顾一个弱小的孩子，求遍了身边所有的亲戚和朋友，央求着人家给黄轶飞一口饭吃。
　　甄晴是有想过死，死真的是一个解脱，但她放不下，黄晟铉的太太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残了两条腿，黄轶飞竟然还活在她的子宫里，经历过这样摧残的孩子都不放弃活，她若是死了，黄轶飞又该怎样？就是秉着这样的信念，甄晴咬着牙坚持活了下去。等黄轶飞长大了，甄晴反而不恨黄晟铉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也不是不恨黄晟铉，而是恨得几乎忘了他。
　　黄轶飞不忍违拗甄晴，他耐着性子重新站回位置，机械的不时的朝来来往往的客人欠身，点头，表示谢意。

　　安茉和刘瑾沿着马路边走了好久。
　　冬天一贯萧瑟的让人伤感，而黄晟铉这样巨擘的人物轰然倒塌，莫名的又添了些许悲伤的情绪。路人匆忙，车子匆忙，就连无声的红绿灯，也变得匆匆忙忙。偏偏安茉又无话和刘瑾说，刘瑾倒也不疾不徐的也跟着沉默的走着，认识愈久的人，话便藏到了心里。
　　“我们现在……也是若即若离的走着，身影亦是高高低低的，你会觉得是一种幸福吗？”刘瑾莞尔一笑，他的桃花眼蓄着暖意，热热的看着安茉。
　　安茉笑笑，刘瑾向来惯于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些许陈年的话语，在他那里，兜兜转转的，总会折射为最好的言语，他算是聪慧俊朗的男子，青春岁月里猖狂和轻浮亦有过，但谁又没有过呢？数年后的沉淀，安茉相信刘瑾定会成为温婉如花的男子，是某个幸运女子的良人，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有些问题在我，我不够赖皮，也不够坏，不像黄轶飞，他真豁得出去。”刘瑾小声叹息，同人不同命，所以才要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你想多了。”安茉含糊的敷衍着，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躲和藏，亦不是回避和含蓄，而是一个是正常人，另外一个是不正常的人。两条无法交织在一起的平行线，最友好的故事就是远远的彼此看着彼此微笑。
　　“你……不说现在，就说在高中的时候，你对我……讨厌吗？”刘瑾不自然的避开安茉的眼神，转弯抹角的绕了好几扣，还是很含蓄的绕到豆沙包的外皮上。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呢？”安茉依旧笑了笑，不过想想刘瑾在高中时候窘她的一些场面，还是有些耳热心跳，青春期的荷尔蒙，俊朗飘逸的风衣背影，即便没有更多的深意，任谁也未必会讨厌风一样的少年男子。
　　“那你……”刘瑾很突然的笑一下，他的情绪亦受到感染，似乎还想问很多。
　　“做个正常人挺好的。”安茉打断刘瑾，她说这话的同时，其实是在羡慕。
　　内心深处没有黑暗和涌动的邪恶，是人生最美丽的事情。譬如戴安，永远都是落落大方，譬如铭洋，明澈的眼神里，无须躲闪这世间百转千回的林林种种。
　　“难道你不是正常人吗？”刘瑾笑着拍了安茉肩膀一下，帮她拂走寒风中飞散的枯叶，不依不饶的口吻，“你和黄轶飞还真够怪的，他跟我说做个好人挺好的，你又说做个正常人挺好的？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
　　安茉没有再说话，若刘瑾连她是不是正常人都不知道，他们还真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苏迪约了大学同学提前吃散伙饭，不在家吃完饭。过完春节，他们同学实习的实习，回老家的回老家，她还会和苏珏同事的女儿一起去新西兰那边报道了，不提前聚聚，真的就天各一方了。
　　苏珏就和云志简单的在家里吃清粥小菜，房间安静只有勺子筷子碰撞发出的声音，苏珏不停的帮云志夹菜。云志好几次想打破沉默，但都欲言又止，其实云志很想跟苏珏说，要么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着算了，他有些不想知道苏珏抛弃自己的原因了，倦了也好，累了也罢，人生如戏也不为过，演着演着也就习惯了。
　　“这个给你。”苏珏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来一个档案袋递给云志，“我帮你报了大学的课程，费用全都交了，过完春节……你去上课吧，要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是好大学毕业的……”
　　苏珏低下头搅着粥碗，她后面的话没办法说下去。苏珏越是想到苏迪被自己宠溺的林林种种，就越是觉得对云志不公平，尤其是苏迪从小到大受到很好的教育，而云志什么都没有过，苏珏就更难过了。
　　云志看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的成绩一向不差，为了找苏珏才选择考中专技校。风云际会，很多事情都是难说的，想着想着云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很突然的对苏珏说了声谢谢。苏珏像是做梦似的懵然的抬头看云志，从两个人相遇以来，云志说过很多话，但谢谢这个词是第一次说。云志也察觉出他不经意之间说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话，更加的不自在，只好装什么都没看到，低头大口吃粥。
　　“你愿意跟小芝在一起也行，跟安茉一起过也好，只要你快乐，我什么意见都没有。”苏珏颤抖着声音，莫名其妙的补充了这样一句话。

　　安茉去了阿布的工作室，交了一部分草稿。春节前会有些闲散的小件工艺品上架，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公司企业定制的新年用品，量不大，但还必须有，就像年年过春节，再厌烦也得走形式，但部分设计师不爱接这样的散单。批量生产少了，他们的设计费就低。
　　阿布就很委婉的央求安茉帮帮忙，安茉倒没觉得活儿少，有得工作做，还能赚钱对安茉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安茉在阿布的工作室一直忙到傍晚，抄下了各个礼品的名单，还有要求的内容，有杯子的，有杯垫的，有便签纸的，有笔筒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等她整理完，阿布的工作室都下班，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岳小芝还很好心的突然打电话问安茉什么时候回家吃饭，安茉就诧异了半天。通常岳小芝不会这么殷勤，即便安茉不回家吃饭，她最多给留点儿饭菜，但亲自问候，安茉就有些想不明白，只好说了大概的时间，说她大概晚上八点以后才能回去，岳小芝竟然还很高调儿的说等安茉回去一起吃。

　　等安茉回到家，就更意外了。黄轶飞竟然在，黑着脸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报纸都要翻烂了，一身黑孝也没换。陈妍去加夜班，准备第二天的点心，春节前和风坊忙的厉害，都是定做春节期间的年货类糕点。
　　岳小芝则闲坐在她的床上翻美容杂志，看到安茉回来，松口气说，“终于能吃饭了。小茉，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得被狼给吓死。”
　　岳小芝颠颠的去厨房端饭菜，走到厨房门口特意站住，朝黄轶飞的背后挥舞几下拳头
　　“你怎么来了？”安茉淡淡的看黄轶飞一眼，她觉得黄轶飞这个时候应该陪着甄晴。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来了？”黄轶飞蹙着眉头，冷冷的眼神瞥着安茉，他心里的火气亦开始膨胀，最近水深火热的人是他，身心俱疲，安茉怎么都得去葬礼现场安慰下他吧？至少也该打个电话问问吧？至少也该陪他吃个饭吧？她是知道他对她有多依赖和眷念吧？
　　“我没别的意思……至少你也应该打个电话吧。”安茉敏感的避开眼神，她满脑子都是戴安大方得体的周全葬礼现场的场景，黄轶飞黑衣孝带，戴安藏青色黑衫，甄晴无可依靠的靠着戴安的手臂噙泪，温馨且暖。而安茉却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她连葬礼现场的明显位置都不敢走近一步。
　　“我要是提前给你打电话，你会回来跟我一起吃饭吗？”黄轶飞像看透安茉心思的是斜睨着她，扔了报纸坐到餐桌前。
　　岳小芝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大部分的饭菜更像是从餐厅预订的，很丰盛。安茉放下背包，不说话的转身朝洗手间走。
　　“你又去哪儿？”黄轶飞腾地站起身，声音高了好几度。
　　“我去洗手！”安茉冷冷的看黄轶飞一眼，她心里的抵触也跟着翻腾起来，什么时候她的人身自由也变成他的了？
　　“黄小狼，你用不着那么紧张吧？安茉又不会跑，就算跑……你看她那个怂样，能跑到哪儿去啊？”岳小芝扬起手里的筷子啪的打了黄轶飞一下，同时也贬损了安茉一句。
　　黄轶飞这才冷着脸坐下，拿起筷子看着一桌子上饭菜发呆。安茉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咸菜腐乳之类的辅菜，故意坐在岳小芝身边，离黄轶飞远了不少距离，低头自顾自的吃着米饭，也不看桌子上的其他菜，只吃她自己面前的简单饭菜。岳小芝看着安茉的模样愣了一会儿，她也有些语言障碍了。
　　黄轶飞拿筷子的手指头在用劲儿，他的喉结动了动，强忍着脾气把奶黄包推到安茉面前，“这种东西只有你会吃，你不吃谁吃啊？”
　　“我不太饿，你们吃吧。”安茉淡着表情看一眼黄轶飞，又从瓶子里拿出来一块腐乳。
　　“小茉，你最近很奇怪啊，怎么跟豆腐乳较上劲儿了，你什么时候好这一口了？咱们三个，只有陈妍喜欢吃那东西好不好？”岳小芝有些看不下去安茉只吃豆腐乳和米饭，捎带着吃点儿凉拌菜，一桌子山珍海味摆在那儿，豆腐乳有什么好吃的？
　　安茉愣了愣，吃完最后一口米饭，站起身朝卧室走去，“我吃饱了，你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