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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0 只是人类的话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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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的瞬间,空无的意识中涌现出种种信息,得以明白现状。
矛盾。
疑问。
选择。
彼之念加诸于此之形,此之念已然沉眠……
决不允许。
【我】这样说着。最后的声音回荡在意识之海的深处,久久不得消散。
一片空无的心灵中只有这纯粹而执着的意念驱使着行动,于是在重叠的吟诵声中睁开了双眼。
视野渐渐明晰。
信息整理完毕。
夜的仪式仍在进行中,血的封印仍发挥着效力。意识持续受到压制,身躯则无法行动。
加诸于此身的束缚,绝不允许。
【我】这样说着,毫不动摇的声音宣告着不可妥协的意志。
在这话语的驱使下,相关记忆与思维即刻调动起来,开始分析并生成方案。
当前目标:解除封印。
当前状态:实体能力完全受到限制,无法做出有效行为。非实体能力仅有部分受限,精神力不可作用于外界,此外一切正常。
方案一:放弃这一实体,从而脱离封印之力的有效范围。
后果:生命形态终结,即死亡。
死……
与最高目标【幸福地活着】产生冲突,不予选用。
方案二:直接使用本源能力。
后果:很可能对外界造成无法复原的毁灭性后果,极大可能造成自身存在形式的变更。
后果严重,暂不选用。
方案三:以幻灵之术,间接使用本源能力。
后果:大幅消耗灵力与精神力,可能超出躯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但并不致命,也不会造成永久性损伤。
后果可接受,予以选用。
方案确立。
开始执行。
首先,决定法术效果:不允许一切阻碍之物的存在。
接着,将这份意念作为【理】,随世界法则推演出最佳形式,使本源能力转化为可适用之力。
然后,分割部分灵魂,使之成为与本体相关联的个体,赋予意念、名称、形态。
最后,呼唤其名,具现其形——
『虚夜。』
心灵之声响起的瞬间,意识世界中诞生已久的身影降临于此。在这领域所覆盖的范围内,新的【理】取代了此世之理。
……
最初,一切皆无。
然后,无中生有。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一切既生于无,最终也将归于无。
终末之力消解万物的形体,终末之暗隐藏万物的姿态,终末之声剥夺万物的理念……
终结,即为此之理。
在这虚无之夜的暗影所笼罩下,一切阻碍之物的存在都不被允许。
……
于是,加诸于此身的封印消失了。
然而很快的,发觉情况变化的人们纷纷围上前来,用不同的表情不同的言行表现出共同的意愿——
阻止我的行动,即为束缚。
绝不允许。
【我】这样说着,执着的意念持续着。
于是,束缚之力消失了,连同这些力量的来源,一切阻碍之物都已不复存在。
于是——
闭上眼,将存在于此的意念沉入意识世界的最底层。
……
……
……
一度止息的意识开始复苏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整个世界中唯有虚无。
像是刚从漫长而深沉的梦境中醒来,一时间全然不知,直到凌乱的记忆与情感随着意识的凝聚而渐渐理清,才开始恢复如常。
嗯……
看样子,是成功了吗?
嗯……
这里应该是我的意识世界没错。可是除了自己的存在,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好像最初到来时那样,无论哪里都是虚无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
对了,要有光。那么——
『水月。』
念着这个名字,某个熟悉的身影随之显现。
永远安静注视着我的清澈眼眸,仿佛能够治愈一切却又透着浅浅忧伤的笑容,还有那笼罩其身的渺渺微光。
和每一次发生特殊事件后的必然反应一样,水月缓缓伸出手来,发出无声的邀请。
和以往的懵懂不同,我已久能够从容作出回应,于是缓慢而庄重地牵起了那只手,如同誓约。
水月轻轻地笑了。
虽然始终是微笑着的状态,但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而不仅仅是幻化出来的存在。就像个真正活着的人在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那份强烈的情感几乎要化作声音……
水月,水映之辉月。
倘若拥有独立的意识,倘若能够开口,你会说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那一定是温柔的,令人想要落泪的话语。
因为这是我所期望的。
这份光辉,这份温暖,微弱却却毫不动摇的光亮,微凉却永不冷却的温度,全部,全部……都是因为我的期望。
所以——
一瞬间,熟悉的微光从彼此相牵的掌中绽放开来,然后笼罩了各个方向。
在这仿佛无止境的领域中,一切都染上了澄澈而明媚的浅蓝色。广袖、衣带、长发,全都呈现出一种向外扩散的姿态,像是要融化在水底一般。
……水?
对了,这里是意识之海的彼端,而不是和往常一样立足于水面。
所以仰望上方时,所见的景象完全不同于静止月光下的天空,而是暗流涌动起伏不定的海洋。
而俯视下方时,脚下……同样是镜子般的平面,但泛着水光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因为我变成了影子。
因为身在【彼方】,看不见【此方】。
嗯……
也不知道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先前一不小心玩脱了,于是某人从傲娇炸毛受转为霸气帝王攻模式……不,就算再怎么霸气威武也改不了那家伙就是个小受的事实,永远只有被我调戏的份啊。
总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因为事情的发展已超出预料而一时间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万般无奈下——
我呼唤了里人格。
一直以来,只有作为艾维利安的意识比较恍惚且发生特殊事件时,处于深度潜水状态的里人格才会稍微冒个泡,但也不会真正做些什么,打完酱油后很快又会回到意识世界的最底层,是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
那种状态下表里人格之间最为靠近,最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境,所以我很明白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冷漠的,残酷的,无爱无恨的非人之物。
那种状态的我,可以说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什么也不会在意。就算眼看着世界毁灭,恐怕也不会在心中激起丝毫波澜。
只要是理所当然的。
只需要理所当然的。
……
我不想变成这样,甚至不想再与之接触,所以尽可能地减少着里人格出现的机会。
但这一次,是我主动发出了呼唤。而且因为魔君大人的原因,作为表人格的我被迫陷入了沉眠,无法再有任何作为。所以里人格会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能够绝对性地支配着意识与躯体的全部。
这样一来,无论是怎样的入侵者都不可能再嚣张下去了。
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阻止不了,或者说根本无法知晓……
等等。
我现在算是意识清醒着的没错吧?也就是说,若无阻碍的话便可以随时返回最表层去,从而真正地醒来——
产生这种念头的同时,我开始下沉。
缓缓的,无声无息的,和来到这边时的样子差不多。
但,不是一个人。
始终没有放开所牵的那只手,于是水月依旧微笑地注视着我,随我一同归去。
……?
水月的脚下,那是……倒影?
不对。
意识世界中的倒影,往往就是与自己相对的另一个存在。
像我这样人格众多的,有多少个影子都很正常,但是水月……作为从这灵魂中分割出来的碎片,原本就是我的一部分,又怎么会产生影子呢?
而且那种样子,面无表情的黑色身影,如同一片虚无的暗夜之影,和水月完全是两个极端。
……
有种难以形容的不详之感。
不想看见这个身影,不愿去想对方的身份。不想知道,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
……
……
回归现实,首先感觉到的是平缓而有节奏的心跳。
置身于某个不算温暖却也绝不冰冷的怀抱中,脑袋靠在宽阔而结实的胸膛前,感受着明明很陌生但又好像其实很怀念的气息……
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之感。
此时此刻,仿佛正待在世上最安全的地方,而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是最可靠最值得依赖的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吗?
在彻底清醒的状态下缓缓睁开眼,接着仰起脖子,看向咫尺外的那张脸。
明月的照耀加上白雪的反光,一切清晰可见。
意料之中的面容上呈现着毫不意外的表情,其视线正与我相对,平静的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又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改变那份理所当然的态度。
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彼此不动也不说话,只有目光交汇。
想说的太多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可是看着那平静而纯粹的灰色眼眸就什么也不想说了。
因为没有必要。
因为只要像这样四目相对,只要一个眼神就仿佛能够明白彼此,不需要更多的话语。
所以说……
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绝对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很特别的关系没错吧?
夜之一族也好,魔君大人也罢,种种不明不白的人际关系已经够了吧——
『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久前才在意识世界中提过的问题,又在现实世界中重复了一遍。但我知道,眼前之人绝不会作出同样的回答,不会像某个家伙那样说出冰冷的话语,而是看似淡漠却比任何人都在意我的事。
「以人类的语言来说,应该是……」
现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对方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想着什么,然后确定了关键词。
「兄弟姐妹。」
兄·弟·姐·妹?喂喂喂,这种时候只要前半截就够了吧,谁跟谁是姐妹啊——还是说你既是兄长又是姐姐甚至还可以是弟弟妹妹这么神奇?
『哥哥?』
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可以这样说。」
如果喊了姐姐是不是也一样?呃……光是脑补就觉得好惊悚。
『那么,普尔又是什么?』自称科尔的大贤者先生,被他称作普尔的魔君大人,光看名字就知道大有关系啊。
「兄长。」
又是哥哥?你哥还是我哥啊?话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既然同为哥哥大人,为什么这边满是宠溺另一边却是差点灭了我?
「为了你。」
呃……到底是我对这回答的理解问题还是你对这问题的理解有误?
『具体点。』
「为了你的愿望。」
这是哪门子的具体啊魂淡!都混了几千年的人了,就算没学会语言的艺术可基本交流总该没问题吧?
『再具体一点,分开说明。』
「为了你的愿望,你开始抗拒自己的使命,不再归去。为此,普尔决定迫使你放弃,而我想要帮助你了结心愿。」
『就这些?』敢不敢再多说几句?
「就这些。」
『只是这样?』真的没有其它内幕了?
「只是这样。」
呃……
好吧,我明白了,彻彻底底的。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叛逆期的孩子玩离家出走却受到傲娇尼桑的暴力镇压于是矛盾激化不死不休——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总之曾经的我玩完了,嚣张一时的魔君大人也不得不消停了,于是回合结束,直到现在又开始了新的抗争——以为这是大型魔幻苦情剧的我实在弱爆了,压根就是一家庭伦理剧啊,还是特狗血的那种。
嗯……
感觉真的累了,真的真的不会再爱了,只想好好休息。
嗯……
等等,说起来——
『之前,发生了什么?』
里人格出现时,不会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完全无法得知从闭眼后到睁眼前所经历的一切。所以为什么本该在周围的那群傲娇尼桑的脑残粉都没了,却多出了这位有面瘫倾向的呆萌尼桑……
「你似乎遇到了麻烦,但已解决。」依旧是简洁但不甚明了的话语。
『之前在这里的其他人呢?』多说几句真的很难吗?
「不在了。」
完了完了,越是听着这样简单的话语就越是会脑补出惊心动魄的情景怎么破?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
『……』我是该淡定呢还是该淡定呢还是该淡定呢。
好吧,想从这里得到正常人能理解的信息显然很不靠谱,沟通起来实在是让人纠结了。那么——
感觉体力和精神力都没什么异常的样子,于是示意兄长大人放开手,让我离开这守护的怀抱,隔开一步的距离站在地上看向他。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
对方没有开口,说不清是随意还是理所当然的表情一如既往,只是用不明不暗的灰色眼眸静静注视着我。目光总是有些涣散的样子,就像在看着无法触及的虚影,而非眼前之人。
『那么,再见。』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开始离去,但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如果你希望的话。」
淡淡的话语逸散在冰冷的夜色中,恍若叹息。
「你所期望的一切,我会尽可能去实现。你所拒绝的一切,可以由我来阻止。无论何时,只要呼唤我的名字……」
『科尔。』
平静地打断了这近似于告白的话语,我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这样背对着他。
『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还记得吗?』
「你是艾维利安,我不会忘记。」
看不见身后之人的表情是否有何变化,只能听见这一如既往的声音复述着同样的话语。淡淡的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却又是坚定的理所当然。
『……』
「……」
周围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
突然想要仰望天空。浸透了月光的云层澄澈如洗,不见阴霾。
夜晚尚未结束。
所以——
『一起去吃宵夜吧,怎么样?』
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我提出了与片刻前的话题毫无关联且氛围迥异的建议。灰发灰眸的青年依旧注视着我,似乎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作出回答:
「好。」
『我请客,你付账。』没办法,要知道吾辈可是确确实实的身无分文,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啊。
「好。」
『那么,走吧。』
刚打算转身出发,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你知道回城的路吗?』反正我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在这边了,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
『知道安德里特城在哪儿吗?』
「知道。」
『知道怎么从这边走过去吗?』循循善诱的提问。
「不知道。」果断否定的回答。
『……』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有些无语的沉默。
「……」看起来面瘫实则天然加呆萌的沉默。
『上一次,你是怎么进城的?』
「传送。」
『……』
好吧,我错了,魔法的世界谁会老老实实用走的啊啊啊——
『怎么传送?』
「传送。」
只是顺便问了一句,下一刻才意识到这看似随意的话语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空间传送已经开始——不,已经结束了。
没有魔法的光华,甚至什么也感觉不到,整个场景一瞬间转换完毕,只有眼前的身影依旧。
环视四周,似曾相识的小巷使我很快辨别了方位。故地重游啊,这块角落真是个偷渡的风水宝地。那么——
『知道哪里能吃宵夜吗?』
「知道。」
『知道怎么从这边走过去吗?』
「知道。」
『那么,走吧。』
决定完毕,我没有立刻出发,而是上前两步并伸出了一只手。
转头看着伸向自己的手掌,身侧之人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却还是无法明白,于是老老实实地提问了:
「这是……?」
『牵手。』
您的常识究竟是有多缺乏啊大贤者先生?就算一直都没机会实践,可总该看见过吧,难不成几千年来都宅在屋子里不出门?
平静无波的灰色眼眸注视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明白了,但终归没让我久等。
两手相牵,然后轻轻握住。
万物沉眠,唯有彼此同行。
静静走在夜幕笼罩的城市中,踏着月光下浅浅的影子,前进……
……
这样就行了吧。
……
我是艾维利安,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不是沉沦于地的魔,不是那些超然物外的存在,只是个无能为力的人类——只是人类。
不会成为谁的谁,不会因为谁的期待而改变自己。
曾经的我,只是曾经。即便有着完整的记忆,即便明白过往的情感,存在于此的依然只是艾维利安,不是曾经的任何一个我,不是谁的影子。
但是,但是呢……
至少在现在,在通往同一目的地的同一道路上,可以像这样携手共进。
◆ ◆ ◆
就这样,属于夜下之影的这一幕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就这样,世界的舞台暂时落下帷幕,幕后者的游戏也走完了一个回合。种种悲欢离合,谁也无法断言自己所策划的定是结局。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是的。
我无法回答的,是只有神知道的答案。
我无法认同的,是只有魔给予的选择。
而能够使我得到救赎的,是本该无力,却又无比有力的……只是人类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