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周年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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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早些时候消息传来：京特和托尼获得了金质德意志勋章。
Apasch在他们脚边转来转去，充满期待。
“获得”。Apasch对这个单词印象深刻。它意味着Feier。庆祝。聚会，白兰地，平时想不到也见不到的、真正的食物。上一次听到它时，汉斯就凭空消失了三十多天，然后他回来了，浑身充满不属于这片土地的气息，脖子上还多出一样亮闪闪的东西。每个人看上去都兴高采烈，拿闪亮的东西开各种玩笑，创造出长长一份菜谱：炒卷心菜，卷心菜配元首的煎蛋，刀叉配卷心菜，等等等等，叫人听得饥肠辘辘。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音节柔软的单词——大概是女孩子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他们几个口中，伴着嬉皮笑脸和走调口哨。这时汉斯会垂头揉Apasch的脑袋，手是滚烫的，眼是明亮的。
普施过来同京特握手，霍斯特敲起桌子，声称要在牌场把京特杀个片甲不留。Apasch一跃而上小桌，冲主人的对手示威地摇起尾巴。
听见京特对他们说“三缺一，等汉斯回来再玩”时，尾巴又垂下去，蓝黑色长毛下的眼睛溢出了莫名的凄惶。
“三缺一”总是存在的，除非疾风暴雪的天气。他们有时缺两个人，有时是三个，有时候一个人都不剩。但Apasch知道他们只是出门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带着浑身蒸腾的热气与汗湿的头发，偶尔还有散发血腥味的绷带，伸长四肢重新围坐在桌边，沉默，吸烟，交谈，打闹，欢笑。
汉斯只是出门去了，很快就会回来。辉煌的太阳正在上升，多么晴朗的一天。
等他回来，他们要一起打上几局doppelkopf。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扑克游戏。汉斯和霍斯特会各赢一局，剩下的几率就看京特和普施谁脸皮厚了。Apasch会在桌下绕来绕去，孜孜不倦的咬他们裤脚，直到四人中的某一个——通常是汉斯——打开自己的配给，喂它半片铁皮似的人造肉干。
电话铃响了。
Apasch痛恨叮铃铃的声音。每当它响起，就意味着他们又要离开，去见一个比他们年长很多的男人，他们的头头。他会在地图前同他们讲很久很久的话，Apasch必须耐心等待。突袭经过的地勤——这招它玩腻了；找另一条狗打架——那狗是条很久很久（十个月）前被抛弃的牧羊犬。他的主人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又或者，Apasch会溜进他们睡觉的地方，在地板打滚，在床上蹦跳，留下不计其数的泥巴足迹。每到这时候，他们就会神奇地赶赴案发现场。京特冲它大喊大叫，汉斯笑得直不起腰。
放下听筒，京特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是汉斯回来了，Apasch想。他们，京特和他，总是不放过这些短暂闲暇的。他们会像吟游诗人般漫步，Apasch则会亦步亦趋跟在主人身后，听他们反复讨论“为什么”打头的问题。
为什么人类不能和平共处？为什么不公正反复重演，就像我们德国人在凡尔赛条约所遭受的那样，不公，只能催生更多不公的不公！！为什么所谓的战胜国要把我们的国土分裂，割去整个泱泱大省（阿尔萨斯-洛林），还把但泽变成所谓的自由市？为什么所谓的和平只在人民心中播下仇恨，为什么古老欧洲的年轻人要再次流血？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从没找到过答案，仍旧乐此不疲。
辉煌的太阳正在升起，多么晴朗的一天。它爬升到天空正中，把光芒洒向广袤的俄罗斯土地。京特和汉斯得走回机场，随便啃几口午饭。再过一会儿，他们又要出门去了。飞机的螺旋桨乎乎生风，汉斯整整腰间的鲁格手枪，套上降落伞背带，戴上藏住他半个脑袋的飞行帽，爬进飞机。他会回头冲Apasch挥挥手，叫道：“回来给你香肠！”然后合上机舱盖。
就像他清晨出发时那样。那个时候，除了地勤，只有Apasch送他。
午后的时光并不难熬。一小时——至多一个半小时，汉斯的黑10号——京特的黄5号——普施的白11号会再次出现在天际，向Apasch摆动机翼飞来。这是胜利的标志。无线电将响起欢呼：Horrido！
Apasch期待已久的Feier就要开始了。在全大队的注视下，“老爷子”指挥官将亲手为获勋者戴上金灿灿的德意志勋章。他们的中队长，施特雷洛、施坦格尔和容格要上前，同鲁贝尔少尉与哈夫纳下士一一握手。咔嚓——咔嚓——战地记者拼命按动快门，将汉斯与京特的笑脸如实保存。随后他们走向布置好的餐桌，开始真正的庆祝。
香槟和干邑已经摆好，勤务兵站在依次排开的扶手椅后，桌上是刻着姓氏的餐巾环，静静等待着主人。
Apasch聪明地待在汉斯脚下，因为他不喝酒，还把冷盘里的肉食全部丢给它，自己只管嚼菜叶。其他人则忙着痛饮，京特和霍斯特常常最为肆无忌惮。大队长常开玩笑，当初应该派这两个家伙单枪匹马攻占波尔多，光是他们爱酒的劲头就足够法国人闻风丧胆了。
“不，上尉先生。”汉斯挥舞着叉子回答，“他们会喝倒在酒庄老板女儿的桌子下，忘记自己去干什么的。”
“少尉先生说错了，少尉先生没喝过我们的酒。真正的……烈酒！”坐在角落的米哈耶夫上尉会禁不住用蹩脚的德语插嘴。他是战俘，自愿留在大队提供情报。
“快，再来一遍你们的祝酒歌！”擅长胡闹的霍斯特嚷道，微醺的众人跟着起哄，于是米哈耶夫，在一打德国军官专心好奇的目光里，用母亲的语言唱起来：
倘若我们几位老朋友
相逢在祖国某个地方，
珍藏的往昔涌上心头
让歌声唱出心中欢畅。
来，同志们，让我们高唱祝酒歌……
虽然听不懂，这苍凉绵长曲调仿佛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让德国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于是普施抓过手风琴，汉斯与京特用刀叉敲起节拍，带头唱起飞行员小调：
上至星辰，下至沧海
围绕我们只有天空与云朵
血红就是玫瑰，战斗就是生活
管他死神，管他恶魔
飞吧，鸟儿，飞吧！
飞吧，鸟儿，飞吧。
然而这歌声从未响起。全部人悲哀地聚集在空椅子四周，它面前的餐巾环刻着“施特雷洛”。没有人在牌桌上大获全胜，没有人携手在草原漫步，没有人骄傲地戴上金质勋章，没有人兴高采烈握手祝贺，没有人喂给Apasch大片火腿，没有人嘻嘻哈哈碰杯，没有人敲起杯盘唱歌，那些金属碰撞的单词就像可怖的命运，再没人愿意将它提起。汉斯独自一个人离开了，把大家丢在家里。
京特和大队长闷声不吭抽雪茄，直到眼里充满水雾，因为他们抢在红军前亲手炸毁了黑10号。霍斯特喝得颠三倒四，因为他报复地击落了一架苏联轰炸机。米哈耶夫上尉不在场，因为他到阵线后方探听消息去了。辉煌的太阳正在上升，仿佛黑夜永不会降临。阳光照耀每一个人，而伊卡洛斯的翅膀在融化，伊卡洛斯的旅程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72周年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