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核电站的风波》草山人

7、（七）

　　张宏峰刚回办公室，准备小憩，破天荒，梁香香没打招呼，如一道闪电划过，径直步入了办公室。身后的秘书一脸忐忑。张宏峰需要深度阅读梁香香了，心里打了个寒噤，莫名的感觉顿时浸润了心，但神情依然从容自如。梁香香坐定后，秘书倒了一杯热茶退下了。
　　梁香香在张宏峰面前，无需掩饰，直白地说，“你和姚宝强这张牌打得珠联璧合，但会不会有人利用这张牌，再挑核电站的风波呢？”
　　张宏峰的心间挤满了东西，似乎心脏都要挤破了。他说阳光小区早一天建好，受益的是青阴百姓。被征迁后，他们居无定所。我每天忙忙碌碌，位卑不敢妄言为百姓，但事实上，我今天所谓，就是想让被拆迁户早日安居。梁香香说，可你的内心深处，是为自己头上这顶帽子做的。你看看你今天的作派。你想凭借姚宝强的资本，把建安造价费、基础配套费以及土地增值税、房产交易税、教育费附加等综合税费一揽子“打包”给姚宝强代建，并让他按政府协议价来交征地款，以此赚取管理费。用这种办法解决阳光小区建设资金难题，于情于理无可厚非。可是，你居然放弃原则，让姚宝强染指云祥核电站生活住宅区的开发，我算是“佩服”你了，能量是像核电站……说完这句，话语戛然而止。
　　张宏峰像被雷电击了一样，瞪大双眼，望着梁香香。怔在那说不出一句话。她怎么会知道内情？冷冷的空气，像一杯酽茶，苦苦的洇蚀了整个办公室。气氛很压抑，压抑得让人窒息。
　　张宏峰面色愈加阴沉。这是个资本至上的时代，连官场都纠缠着金钱，人又怎么可能完全脱俗呢？在潮流面前怎么可能不顺应时势呢？如果连大势都看不清楚，那么，在官场中谈何升迁呢？
　　梁香香打破了沉闷，开口说，“你一定要警觉潜伏在你身边的毒蛇。”张宏峰又一头雾水，打了个寒噤，顿时有种谍战剧的荒诞感觉。梁香香接着说，“当务之急，要赶紧消除诬陷举报，将负面干扰快速屏蔽掉。”
　　郁积在梁香香心中的这团块垒，释放完后，转瞬离开了张宏峰的办公室。张宏峰听见自己的心里“啪嗒”响了一下，一种无以言表的硬硬的东西坠落下来。
　　上午那块厚厚的云层不知为何这会儿，劈头盖脸沉沉地压在上空，天变得又阴又暗，眨眼间，暴雨狂泻下来……
　　毛平满脸笑意，头发挂着雨滴，衣服浸了雨水，踱着沉稳的步子走进张宏峰的办公室。坐下后，秘书分别给他们泡上大红袍茶，一股清新的茶香味儿，伴着热气慢慢地飘散在办公室里。
　　张宏峰吸了吸鼻子，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刚想张口，毛平心领神会地接口说：“云祥核电站不会再波涛翻滚，因为你牢牢地牵住了姚宝强这个牛鼻子，让他谋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至于云祥村民，我们核安全知识的宣传几番铺天盖地，贴满了他们脑门。安置房又一步到位，还力所能及帮助村民解决生计和照顾子女就学……‘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张宏峰的心莫名升起一股寒意，眼前的毛平似乎很陌生，陌生到仿佛是一个黑糊糊的深洞，深不见底。
　　张宏峰默默不语，一边耐心听毛平的滔滔不绝，一边反复咀嚼刚才梁香香的话语，心里杂草丛生，大脑挤满东西。他看着毛平的嘴不停地一张一合，惊讶地发现，三十多岁的毛平竟然已经谢顶了。他的脸庞也算周正，个头不高，烟瘾却极大。突然，毛平话锋一转，“张书记，省纪委赵尚主任那有什么消息吗？”
　　张宏峰赶紧打扫心头阴霾，用镇定的目光迎着毛平的问话，仅仅这一瞥，让毛平的心便战栗了。张宏峰啜了一口茗茶，然后问他：“这次县、乡换届的人事调整，我想再听听你的意见。”随手把一份换届干部调整方案递给毛平。关于人事议题，毛平总能显示出了他“军师”本色。接过方案，埋头看起来，三分钟，全部人事调整尽收眼底，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官场练就的一种记忆本领，保证了他能及时了解官场动态。何况这个名单，之前张宏峰已与他沟通过。毛平滋滋地开口说，“没意见，没意见。只是这次换届该给梁香香提提台阶了。我有今天完全是仰仗书记您的光芒。您作为市委常委‘一职二备’人选，关键时刻，小弟我会鼎力倾为的。”
　　张宏峰微微皱了皱眉说，让你到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的位置，当好青阴的“大管家”，你该释怀了吧？也不枉当了我“军师”之名，这个“大管家”非你莫属。心里想，毛平于细微之处的用心，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实在是“大管家”的不二人选。
　　毛平唯唯而言，多谢栽培。心却涨涨的，庆幸自己有“远见”，无论怎样，眼睛总是盯住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样才不会落空。官运可遇不可求，有了机会，并不等于一定能抓住，影响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毛平接着有些调侃说，最近这条短信风传，说提拔干部要“三行”：自己能行；还要有人说你行；说你行的人还得行。至于有一些杂音，那也是正常的，不干事的人才没人举报和嫉妒。组织部的领导，谁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张宏峰有些愣怔，他突然自问，眼前的这个毛平，心思缜密与见风使舵，哪个更真实呢？
　　桌上的手机响了。听筒里传来儿子毛头的欢快童音，那是乘着歌声的翅膀飞来的，张宏峰的心一下子就暖了。“爸爸，我想你了。”张宏峰慈爱地应道：“毛头，爸爸也想你。”
　　儿子又说，“爸爸，妈妈拿回来的一本书上面有妈妈的名字，可是，好多字我还不认得。”张宏峰明白了，儿子说的肯定是《国家社会科学》又刊载了谢小洁的新论文。他对儿子说，“毛头，叫妈妈接电话。”
　　张宏峰动情地对谢小洁说，“祝贺你，我……”欲言却止住了，谢小洁如兰的气息幽幽地飘进了他的嗅觉。
　　谢小洁淡淡地说，“就是那篇《我国证券市场法治化的战略思考》，你还帮我提了不少意见。我和毛头都好，你放心吧。”清澈湖水般的谢小洁，总能让张宏峰的心充满了定力和温情。
　　接听手机的当下，毛平对张宏峰摆摆手示意退下了。
　　其实，身为丈夫的张宏峰并不知道，因着那些网贴，因着那个梁某某女局长，谢小洁的心是真的疼了，那疼从胸口开始，漫漫地弥散开来，然后扩张到整个心胸。只是谢小洁，始终恪守着与她爱着的张宏峰的灵魂丝丝吻合，以此抵挡岁月风雨的侵蚀罢了。中年女人，与青春少女不同，她们经历过风雨，洞穿世事，深谙隐忍的重要。
　　谢小洁也了然，张宏峰最隐性最深层的压力就是官场潜规则对他仕途升迁带来的压力。骨子里谢小洁挺看不起有些官员，学历似乎很高，硕士呀、甚至博士呀，其实文化却很低，对社会的理解竟然靠一些小聪明。这一点又是身为丈夫的张宏峰有所不知的。
　　合上手机，张宏峰的心有点难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朝大院只是瞥了瞥，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立刻扑面而来。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草木葱绿，花蕊悦目，空气中弥漫着清爽、朗润的气息，张宏峰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心忽然踏实了。
　　张宏峰坐回办公椅，一边缓缓品咂茗香，一边看刚送来的吉水市社会保障房建设进度统计报表，发现青阴的开工率全市倒数第一，竟然是零，震惊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自己主政一方，却整天沉溺于如何得到提拔，没有过得硬的政绩，从何而谈升迁？政绩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点割张宏峰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