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41、举人（二）

　　“领教不敢当，张老爷有话但说无妨。”弘昼慢悠悠地把玩着茶杯，神色如常。一旁的弘历面色沉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看这人就不是善茬，要怎么才能避免生出乱子呢？瞟一眼思梦那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的两眼放光的样子，弘历哀叹一声，想善了？难了！
　　“哼！这会儿知道说话客气了？本老爷宴客请的都是文坛名宿，照理原该包下这间馆子的，张某人顾及礼数允了你们在此喝酒吃茶，尔等不知感激也便罢了，怎么还如此胡搅蛮缠？家中父母西席不曾教过规矩么？”张老爷一听弘昼的口气还算客气，还道这小孩子怕了自己，立时抖擞精神、端起架子教训起来。
　　“回举人老爷的话，家里先生教过规矩的。我家先生说：敬人者，人恒敬之。所以么……”弘昼仰头做思考状，微停了一下方用一种乖巧好学的口吻说道：“……像张老爷这样的，小子才疏学浅，倒真不知该怎么做好了，还望老先生一定教我。”他说着起身，动作夸张地作了个揖，引来大堂里一片笑声。
　　那张老爷乍见他对自己恭恭敬敬，心下得意，及至听到大家笑，才猛然觉得事情不对，细品品弘昼的话，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弘昼骂道：“小子轻狂，竟和老夫拽起文来！你可知道老夫考中举人时，你爹还没出生呢！”
　　“哼！举人又如何？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谁晓得老爷你的举人是哪家的朱衣点的头？别是孔方兄吧！”弘昼斜着眼睛漫不经心的一语落地，引的食客们又是一阵哄笑。
　　“你，你……你竟然如此辱没斯文！”张老爷想来是没受过这等闲气，被弘昼一激之下气的山羊胡子直抖，手哆哆嗦嗦扶住了桌子，这才勉强稳住身子，兀自大口大口得喘着粗气。
　　“斯文？何谓斯文？”听到这里，思梦也插了进来，“大庭广众之中，谄媚权贵，以保一时之荣；暗室屋漏之内，奴颜卑膝，以幸一时之宠。呵呵，老先生的斯文委实难学，我等才疏学浅，难以望之项背啊！”
　　“行啊妹妹，没想到你对子对得挺工整么！几时学的呀？”弘昼从没听思梦论过文，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文采见识，听完不由一愣，复又旁若无人的嬉笑着问道。
　　“天下之大，哪儿就只有一个雅人了？天申哥哥方才说自己是俗人，妹妹却是不敢认的。这话要是给家里那帮师傅知道了，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呢？这才忍不住要替哥哥辩上一辩。”思梦假想着翰林院那群大儒们听说自己费尽心力教出的皇子居然对着一个乡野老举人自称俗人时的表情，忍不住甜甜一笑，灵动的眼珠转了转，看了看那张老爷笑道：“我这对子算什么呀？其实要说到诗书六艺，到底还是两位兄长学得好些，这不，妹妹刚才想出一句诗，正好应景儿，可怎么也想不出后半句来，到底还是学问不够呢！”思梦两手一摊，一幅颇为苦恼的样子。
　　“哦？是什么诗？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实在不行……”弘昼一听就知道思梦肚子里正在冒坏水，便诡笑着答道：“……这里不是还有位学富五车的举人老爷么？”
　　“呵呵，那我可就说了。张老先生，小女子蓬蒿贱质，自是不足与姚黄魏紫竞春色，还望老先生不要笑话我哦！”她大眼睛眨了眨，轻笑着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句，就是——”思梦靠近了张老爷，盯着他的脸左看右看了半天，才摇头晃脑的吟道：“鼠目鲈鱼嘴。”
　　“噗——”弘昼一口茶没含住，喷了旁边弘历一袖子。
　　“你——”张老爷一惊，一拍桌子刚要骂，大堂里已爆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哎呀，就这个啊，这有何难？看哥哥教你——”弘昼漫不经心的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大笑着也去看张老爷。他抱着胳膊对着那张满是油光的胖脸左端详右端详，然后摩挲着下巴张口道：“哎呀！张老爷可真是一脸福相啊！看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啧啧！妹妹，依我看你这下句可接——丰颐大点麻。嗯，不如我们联诗吧！下句我出——方巾头上带，四哥，你也来。”他推了推弘历招呼道。
　　弘历甩着湿漉漉的袖子无奈的苦笑着，暗想着今日果然是不得善了，少不得要陪着两个活宝闹上一翻了，只注意着别闹大就好。主意打定，便一展扇子笑道：“就你们这种诗也好意思拿来联？真真稚气。听我的：朱履倒跟拖。欲做斯文状——”
　　“偏生不惯家。鞠躬迎客入，天申哥哥——”思梦抢着说完，便招呼弘昼。
　　“好似一□□。”弘昼还没来得及张口，斜刺里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补上了最后一句，众人顿时笑做一团。笑声中，张老爷猛抽了几下气，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这下子小小的酒楼里可乱了套，胆子大的围过来看热闹，有那怕事的早已纷纷起身离开，小二急忙跑来跑去的追着要饭钱。一片混乱中，楼上的“贵客”们听见喧哗也走了下来，领头的县令三姑爷恶狠狠的问着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他不过是急怒攻心一时气不顺，这才昏厥过去的。”看着掌柜被吓得支支吾吾几乎成了池鱼，思梦十分气不过，刚要站出去说理，就见一个青衣男子分开众人走到那县令姑爷面前，从容的开口解释，举止翩然，动作优雅。思梦听出这就是刚才接出最后一句的人。
　　“张世兄好端端的下来，怎么就突然急怒攻心了呢？到底怎么回事？”三姑爷问着话，眼神却在思梦三人的脸上瞄来瞄去，仿佛知道事情与他们有关。
　　见此情景，青衣男子不动声色的挪了一步，挡在了思梦的面前，笑道：“都是在下的不是，听着张老爷欲以文会友，一时技痒便凑了个趣儿，作诗调侃了几句，不承想张老爷年纪大了，一时气不过，就……唉！”
　　“是你？”三姑爷半信半疑的打量着他，半晌方冷冷问道：“那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青衣男子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遍，理所当然的回答：“自然是赶快找个医馆给张老爷看看，我方才已为他诊过脉，虽说并无大碍，可总这么昏迷不醒终究不是好事。”
　　“本公子当然知道要赶快看大夫，我说的是你。”三姑爷一指青衣男子，狠道：“你气晕了张世兄，还想什么事也没有？”
　　“我？”青衣男子不明所以的眨眨眼，低下头仿佛思考着什么，半晌抬头歉然笑道：“真是抱歉，按理在下也确实该跟着去看看的，可这天儿实在是不早了，在下确有不便之处，待来日，来日在下一定登门谢罪，如何？”他双手抱拳一躬，一脸真诚的说完便欲起身离开。
　　“气晕了人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张世兄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们上哪儿找你去？”三姑爷说着一挥手，几个随从一字排开，挡在了门口。
　　“公子这是何必？在下又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青衣男子优雅的转过身，为难道：“也罢，今天就和公子说实话吧，在下实在多有不便。是……这么回事：在下并非本地人氏，这次是随两位叔父出门办事，家中叔父管教甚严，在下出来的久了，确实必须回去了。”他眨眨眼，诡异地一笑，压低声音颇有深意的说道：“在下现在就住在城郊驿馆，公子若是不放心尽可以随我一同回去，便知在下决无欺瞒。”
　　一语说完，三姑爷愣了，他刚听岳父大人提过怡亲王、庄亲王二位王爷带着三位皇阿哥往木兰行围，今天正是住在城郊驿馆，莫非这个人——他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几下——是个皇子？
　　一边思梦等人也愣了，怔了半晌，思梦轻笑着，手肘碰碰身旁的弘历弘昼低声问道：“你们说他是谁？是元寿哥哥？还是天申哥哥？总不成是六十吧？”
　　“别闹。”弘历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青衣男子，低声在思梦耳边警告道：“我看这个人不简单，你不要去招惹他知道么？”
　　他们这里说着，那边三姑爷已飞快的盘算好了，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这人是个普通人，也不过是能敲上十几两银子的药钱罢了，没什么意思。可要真是个皇子，那麻烦可就大了。倒不如现在趁早就坡下驴。他拿定主意便哈哈一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公子既然有事，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回去还请公子代向令叔父问好。呵呵，这个……张世兄的病耽误不得，我等就先告辞了。哈哈，哈哈哈。”说罢一挥手，几个随从上来抬起张老爷，风一般的退了出去。
　　看着酒楼里又恢复了安静，思梦不顾弘历的频频暗示，径自走到那青衣男子面前，行了个礼笑道：“刚才多谢公子解围了，这边坐坐大家聊聊可好？”
　　“姑娘客气。”青衣男子笑笑，躬身回了一礼，随着思梦在桌旁坐定说道：“其实也算不得解围，事情本也是在下一时鲁莽惹出来的，与姑娘无干的。”
　　“话不是这么说，这事本就是我们兄妹挑起来的，倒叫公子出头，还耽误了公子的正事，真是不好意思。”弘历插嘴道。不知怎么的，他就是看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青衣人不顺眼，总觉得他不简单，本能的想和此人保持距离。
　　“对了，说到这个，不知公子到底说了什么，那个什么三姑爷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放手了呢？我在旁边瞧着公子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思梦眨眨眼笑问道。
　　“噢，这个呀……”青衣男子笑笑答道：“玄机就在我那几句话里，我说我住在城郊驿馆，是和叔父出来的，姑娘可还记得？”
　　“是呀，有什么问题么？”
　　“呵，姑娘听着没问题，那三姑爷可是听出了问题。”青衣男子笑着解释道：“姑娘可知道现在城郊驿馆里住的是什么人么？”见思梦摇头，他压低声音说道：“听闻怡亲王、庄亲王带着三位皇子要往木兰行围，现下就住在驿馆，所以……呵呵，那个三姑爷当然怕了。”
　　“啊？”思梦原本只是想试他一试，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爽快就承认了，“你是说你冒充……”
　　“我又没说我是谁！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猜错了怪得了谁？”青衣男子双手一摊，不负责任的笑了起来。
　　思梦也笑了，“那事实上呢？”
　　“事实上啊，事实上我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