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40、举人（一）

　　“呃，那个……思梦啊，咱们是什么时辰出来的来着？”弘昼拖着脚跟在思梦和弘历的后面，越走越慢。
　　“辰时吧，怎么了？”思梦看都没看弘昼，两只眼睛紧盯着一个做面人的老汉，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就没觉得有些累么？我是说——”弘昼苦着脸凑上来，“——我们已经一刻不停的走了两个时辰了。你……你的腿酸不酸？”
　　“不酸。”思梦连头都没回，仍旧专著地看着老汉，那双布满沧桑的手灵巧地捏、剜、刮、点，不一会儿，一个孙悟空便被插上了架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这么精巧的工艺，思梦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她痴迷的样子，弘昼无奈的朝天翻了翻白眼，他发现自己和思梦在一起时，这个动作特别容易被用到。转了转扇子，他扭头问弘历：“四哥，你觉着呢？”
　　“我？”弘历顺着思梦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了那个老汉，“我还好。”他随口答了一句，偏过头问思梦，“你喜欢哪一个？”
　　“啊？什么？”思梦不明所以的抬头看看弘历，弘历冲老汉的面人摊抬了抬下巴，问道：“喜欢哪一个？”
　　“都喜欢，他做得好逼真哦！有道是‘人间巧艺夺天工’，赵孟頫赞的虽是放烟火的，放这里也不为过呢！”思梦掩不住满脸的欣赏，一个不留神，弘历已经走向了老汉。
　　“老人家，这些我都要了，该付多少钱？”他拿着扇子在摊子上虚划了一下，作了个全要的动作，温文有礼地开口道。
　　天！怎么都这毛病？思梦叹了口气赶忙跑上去，“你干吗？买这么多你打算送人啊？”这个败家子！“有钱也不带这么花的！”
　　“哦？那你教教我该怎么花？”弘历闻言侧过身，亮亮的眼睛满含着笑意望向思梦，两眸中一片流光溢彩。
　　“这——”思梦沉吟着，开始在脑袋里飞快的搜索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例子。
　　“我说，两位商量好了么？买个面人用得了这么长时间么？”被两个人忽略多时的弘昼终于忍不住插了进来，“这有什么难选的？真是。喂，老头儿，给我们捏个花木兰吧！捏好点儿，不好可不给钱啊！”他懒洋洋的对着老汉说到。
　　“花木兰？”思梦惊讶。这小子练过读心术么？她心里也正想着花木兰呢！自己此生虽不能像花木兰一样驰骋疆场，倒是盼着可以借着这次行围的机会尽情挥洒一番。
　　“怎么着？想一块儿了吧？”弘昼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又迅速垮下脸，“看在我这么了解你的份上，咱就找个地儿歇会儿成不？”
　　思梦抿嘴一笑，不置可否。
　　“走了这么久，渴不渴？”一旁的弘历见状把从老汉手里接过的面人递到思梦手里，问道：“要不找个地方喝口茶吧？”
　　“……也好。”思梦盯着弓着身子扶着膝盖不停喘气的弘昼看了一阵，终于在弘昼受不了要开骂之前张了口，“就前面那间酒楼吧，看起来还算干净。”
　　“真不公平。为什么你说话她就听？”弘昼被思梦那一句话打击的无比郁闷，一直到大家走进酒楼坐到桌旁端起茶杯了，还在不停的对着弘历抱怨。
　　“因为我是哥哥。”弘历回答的平静，眼底却划过一丝黯然。思梦喜欢捉弄弘昼，两个人的交往几乎无拘无束，而对自己，虽也不拘小节，却终究多了三分客气，这是为什么呢？单单是因为她先结识了弘昼么？还是受到了叔王的影响？或者……干脆是出自叔王的授意？
　　“我也是哥哥啊，怎么没见她这么尊重我？”弘昼忿忿然。
　　“看看你自己，有哥哥的样子么？”思梦闻言夸张的上下打量着弘昼，“我说天申——哥哥，您今年贵庚啊？想想今儿个早上，啧啧，满院子的酸味儿。呵呵，您能告诉我您干嘛那么看不惯六十么？”
　　思梦对老五总是这么嬉笑怒骂自自然然，可对自己呢？弘历沉思着，难道是自己多心么？为什么总觉得思梦看自己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和距离呢？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吃他的醋？！”弘昼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他那么个小毛孩子我吃他哪门子醋？除了哭还是哭，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在十三叔面前晃。哼！谁希罕他？”
　　恼羞成怒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嘈杂的食客们立时安静下来，一道道探寻的目光向这边扫来。
　　觉察到周围的气氛好象有些不对，神游中的弘历及时回神，正看到思梦嘲讽的看着满面通红的弘昼，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便忍不住又是一酸。注意到弘昼的面子快挂不住了，忙安抚道：“不过是进来歇个脚，这你们也能找出茬来说？好歹我比你大着三个月呢，她听我的有什么不对，嗯？”
　　听到这句话，弘昼丢掉的面子和郁闷的里子仿佛一下子找到了罪魁祸首，他一拍桌子委屈地叫道：“三个月！哼！就因为你大了三个月！额娘啊，您当初生我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早产呢？”
　　一语惊人，酒楼里又是一阵议论纷纷，思梦觉得丢人透了，她受不了似的向旁边挪了挪，心里只想着要不要举个牌子声明一下：我不认识此人。
　　看她这个样子，弘昼大窘，嘴里掩饰般的嘟嘟囔囔着一些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话，就想抬脚走人。方一立身，就看见店小二满脸堆笑的凑了上来，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嗫嚅了老半天，终于吞吞吐吐的张口道：“三位客官，方才那边儿张老爷叫小的过来说一声，这个……这个这个……”他挠了挠剃的趣青的头皮，为难的说，“今儿个张老爷在咱们这儿宴客，说是来的都是……这个……风雅之人，所以……嗯，请三位不要……呃，太过喧哗。”
　　看他磕磕绊绊、字斟句酌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想必那个什么“张老爷”的原话恐怕没这么温和。弘昼一听，半腹的尴尬立时变成了一肚子的火气。他收回原本要迈出的腿，大大拉拉的又坐下了，气定神闲得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慢条斯理的问道：“什么张老爷？哪个张老爷？”
　　“那不是？门口迎客的那位就是张老爷。”小二一抬手指向门口，弘昼三人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只见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矮胖小老头站在店门口，正对着一个进店的年轻人不停地点头哈腰。
　　“他就是张老爷啊！”弘昼收回目光，懒洋洋的说，“我还以为是贵店的伙计呢！怎么着？听着你刚才的意思，他请的都是雅人，我们都是俗人是不是？看他这不是挺谦恭的么？怎么对着我们就没了君子风度了呢？”
　　“没……没这意思，几位客官别误会。张老爷是本地名绅，最是知仪讲礼的，实在是……怕爷们吵着了楼上的贵客，这才……嘿嘿，才叫小的过来说一声儿的。”
　　“楼上的就是贵客，咱们都是小民。贵客怕吵，咱们就得闷声儿喝茶大气儿也不能出是不是？”弘昼提高了调门儿，“他贵客，身娇肉贵的怕吵，怕吵怎么不上自家后院清静去呀？非得上这酒楼里来，得亏这是上酒楼，这贵客要是想上戏园子宴客，那戏子们也都不许出声儿了不成？”
　　“这……”小二为难地挠挠头，他也觉得这张老爷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没办法，人家势大惹不起，这才趋过来向这几个半大孩子开口的，没承想这位也是个暴脾气。
　　“老五，少说几句吧，不要惹事。”弘历也觉得那个什么张老爷管得太宽，可弘昼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我没惹事，是事来惹我。”弘昼耷拉的眼皮嚷道：“咱们就是粗人，这嗓子忒粗，不会小声说话。张老爷受得了就受，要是实在受不了么……对不住，你去告诉他，让他老人家就勉为其难，啊，忍着点儿吧，爷这嗓门儿娘胎里带来的，就跟他这贵客怕吵一样，都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向着早已静下来听他说话的食客们一拱手，引来一片附和声。
　　“就是就是，各人喝各人的，管人家做甚？”
　　“怕吵别来啊，这酒楼本就不是什么该清静的地方。”
　　……
　　小二着急了，“唉呦小爷，好好说话儿么，您这是唱得哪出儿啊？您不知道，这张老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您可闯了祸了！”他压低声音，“张老爷是本县唯一的一位举人老爷，见了县太爷都不用磕头的人物，跟好些大人物都好着呢！您看见刚才上去那位没有？那就是咱们县太爷刚招的三姑爷，和张老爷是忘年之交。您说您惹他们干什么啊？”小二慌慌张张的说完，觑眼看见那张老爷正黑着脸从楼上下来，想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便忙低声补了一句，“三位还是好好和张老爷说说，千万别伤了和气，啊！”说完逃也似的跑回柜台。
　　举人老爷？弘昼嗤笑一声，斜眼看着那张老爷端着架子一步三晃地走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刚才是哪位朋友在此高谈阔论啊？老朽倒想领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