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双》春寒待晓眠

32、伤逝

　　缓缓走出门，思梦向还等在门口的雍正皇帝转达了太后不许人打扰的口谕。奇怪的是，皇帝虽然用探询的目光打量了思梦半天，却最终还是一语不发地一挥手，让思梦离开了，对于太后与思梦的谈话内容，他只字未提。
　　默默地走在花园小径上，思梦一言不发。她有一种感觉，太后似乎快要离开她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让她不可抑制的心慌。虽然在很多问题上，思梦并不认同太后的做法，但太后对她的好她却清楚得很。现在，这位慈爱的老人有可能就要离开了，思梦一阵阵的心痛。经历两世，她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的无助感，死神的脚步是如此迫近，面对亲人的离逝，她却没有任何办法，这种无能为力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出离的愤怒和惶然。
　　“八哥，你可不能这么由着他们作践。他老四办得什么事儿啊这是！四个总理大臣，他给三个都赐了匾，独独剩下了你，反倒是额外给了年羹尧那个奴才，这么明明白白的羞辱，你怎么能忍得下来？”正呆呆的体会着心里的苦味，思梦听到前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八哥？他叫八哥？是谁在说话？这是一条弯曲的小径，夹道树木郁郁葱葱，把小径另一边遮得严严实实，无法看到说话人的样子。
　　“忍不下又怎么样？大位已定，我们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说话的难道是胤禩？思梦木然地想着。来到宫里以后，种种阴差阳错的安排，使得思梦身上八爷党的影子越来越淡，今天又正赶上太后重病这么个时候，思梦实在准备不出什么好心情来见她曾经的偶像。
　　“别人我不敢说，就老十三，他哪里比得上你？老四居然还赐了他一块儿‘藩式宗英’？！真真可笑，就他还‘宗英’？谁不知道那是皇考晾了十年的人？”
　　“九弟，你小声点。”
　　“怕什么？现在所有的人只怕都奔了永和宫了，到处人心惶惶的，有谁会逛园子？”满不在乎的声音。
　　“说起来太后这次的病只怕不太好，宜妃母去‘探望’过了么？”
　　“放心吧，我跟额娘说过了，她可没少往永和宫跑呢！你没见这几日他们母子的关系……呵呵。”一声轻笑响起。
　　“也别太明显了，连累到妃母就不好了。”
　　“明白，咱们也快着点儿吧。皇——上都亲自侍疾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总要露个面才是。哈哈哈。”
　　思梦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原来如此，胤禩，你太让我失望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快要转过小径，思梦猛一回头，求助的望着天盈。天盈怔了怔，一把拉住她，朝着来路急跑了几步，才又转过身，两个人一步一挪地慢慢往前走。没过多久，小径一边转过两个人来，大概是没想到这边会有人，他们一下子愣住了。
　　思梦也在打量他们，两个人年岁差不多，都穿着朝服，那个两肩带着正龙图案的是胤禩吧？或者应该叫允禩了。他一点儿也不如思梦想象中英俊，长得似乎还颇有些对不起观众，一张团脸毫无特色。一旁的是允禟?也没有什么妖媚的感觉，一般人罢了。思梦默默地看着他们，注意到允禟看了允禩一眼，允禩似乎目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给了他兄弟一个安抚的眼神。
　　“呵呵，看样子，你就是怡亲王新认的格格吧？发什么愣？知道我是谁么？” 允禩上下打量了一下思梦，见思梦愣愣的看着他们没有反应，还当她是认生，遂走上前笑着询问。和蔼的声音很有欺骗性，这是思梦得出的结论。
　　“果然是不知道么？”他眨眨眼，俯下身子看着思梦。
　　“是阿玛告诉我不要看见圆补子就上去叫叔叔伯伯的。”思梦后退一步，指着他的朝服说道：“阿玛说不是每个穿圆补子的都是叔伯，但肯定是亲戚。”眨眨眼，“我知道，你是我的亲戚。”不能上去叫八伯，那不是明摆着听到他们的谈话了么？
　　“哈哈哈，不错，我是你的亲戚。” 允禩拍拍思梦的肩，“不过，我这个圆补子可是你货真价实的伯父哦！”
　　“……”露出一脸迷惑。
　　“小丫头。”允禟插了进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你九伯。他，是你八伯。知道么？”
　　“……”点点头。
　　“呵呵，丫头，你——”看看思梦身后，“是‘刚刚’从永和宫过来么？”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么？思梦在心里冷笑，“是刚过来，才走到这里就碰到了两位伯父，两位伯父是要去看望太后么？太后她刚睡下，皇父正在殿外。”思梦向着永和宫方向一指，脆生生地回答道。
　　“嗯，太后今日气色如何？” 允禩明显的放下了心，随口问道。
　　“说不好，您还是自己去瞧瞧吧！”提起太后的病，思梦又想起了刚才允禩说过的话，心火腾的一下窜了起来，又勉强压了下去。
　　“嗯，也好。” 允禩恍然未觉，点点头说道：“得空也上八伯那里坐坐，八伯家里也有个姐姐呢！”说罢一笑，带着允禟往永和宫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思梦一拳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唬得天盈忙掏出帕子去给她揉手。抬起头，思梦不知所措地看着天盈，“天盈，他们怎么……他们怎么……”嗫嚅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形容词，“他们怎么这么坏？” 允禩，我一直以为你的失败是单纯的成王败寇，却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输不起，到现在了还在捣乱，居然使坏使到了太后身上，这算什么？要让皇父后院起火么？
　　“唉！格格，您还小，这里面的原因说了您也不懂，等过几年格格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天盈蹲下身为思梦整了整衣服，又叮嘱道：“刚才听到的事，格格千万要记得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么？”
　　“阿玛也不能说么？”若论在宫里的生存智慧，思梦自认比不上天盈的十分之一，所以心甘情愿的虚心求教。
　　“这个么——”天盈也有些为难，“格格要是觉得不妥，告诉王爷也无妨，只别让别人知道就好了。”
　　“好。”天盈，我信你。

　　夜晚，思梦又一次来到允祥书房。窝在允祥怀里，思梦低声把太后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父亲。奇怪的是允祥听完竟未做一字答复，只默默地看了思梦半晌，良久，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回去歇着吧！”
　　思梦却没有动，她想了想又说道：“阿玛，我今天在御花园遇见八伯父九伯父了。”她把听来的话说给了允祥，感觉到父亲抓着自己的手猛地重了几分，思梦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允祥一双眼睛里燃烧起熊熊的火焰，一脸的怒不可遏。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这么微微喘着粗气，过了一会儿那火焰渐渐熄灭，允祥叹了口气，低头对思梦说道：“思梦，今儿这些话出了这个门就不许再记在脑子里了，知道么？”看着思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允祥又道：“另外，你八伯九伯十伯，还有将来你十四叔，和他们有关的任何人和事，你都不要掺和进去，包括他们家里的阿哥格格们，甚至是奴才，都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知道么？以后你在外面要记得，这几家要特别留意，别的伯父叔父家里的人也都要和睦相处，不许惹麻烦，记住了？”
　　“是。可是——”为什么？
　　“可是什么？”
　　“要是有人先招惹我呢？”正当防卫总可以吧？
　　“呵，谁敢招惹你？”允祥笑着点点思梦的额头，“你不去招惹别人就不错了。不过，万一真有了冲突，若对方是我方才说的那四家，那你该吃些亏就吃些亏吧！不许把事情闹大，明白么？”眼下已经够乱了，那些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皇帝不过是顾虑着新皇登基不能料理兄弟，这才勉强忍下冲天的怒火，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皇帝四哥了，决不是什么能够动心忍性的人。允祥不希望思梦再惹出什么事来，在皇帝本就不小的心火上再添上一把柴。
　　“不明白。”老爹你不是皇父的铁杆兄弟么？为什么要怕他们？思梦疑惑地看着允祥。
　　“不明白就不明白。记住就是了。”允祥牵着思梦的手站起来，打开房门把她往外轻轻一推，“你现在最需要明白的事就是——天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他朝思梦笑笑，“明儿还得进宫呢！”

　　然而，思梦却并没有睡多久。对太后病情的担心、对允禩所作所为的失望、对父亲要求的不解……乱作一团的心绪让她有些失眠，在翻来覆去好几遍终于恍惚进入梦乡之时，院外又传来了一阵喧闹。
　　“天盈，怎么回事？”思梦迷迷糊糊的看着被惊醒的天盈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格格莫急，奴婢出去看看。”她走过来为思梦点亮灯，披了件衣服走了出去。
　　思梦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她不由自主地捂紧胸口，静等着天盈回来。
　　不一会儿，天盈气喘吁吁的跨进门，她手抚着门框默默盯着思梦看了许久，眼泪一滴滴的流了下来。
　　“格格。”她说，“太后她……薨逝了！！！”

　　相隔不到一天，再一次走进永和宫时已是物是人非，铺天盖地的素白刺痛了思梦的眼睛，周围似真似假若有若无的抽泣声让她觉得好烦。她默默走进寝宫，还是那张床，只是床上的老人再也不能坐起来对着她笑了，那个总爱抚着她的手说话的老人，那个特意提醒她过来聊天的老人，已经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扑通一声跪下来，思梦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行了大礼。太后，您不是要我以后要守规矩不要总是闯祸么？您看，思梦极守规矩呢！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太后应该是听得见的吧？您放心，您不在身边思梦也会保护好自己的，以后思梦遇事一定会多一些心眼儿，再也不由着性子胡来了。思梦，从今天开始，长大了。还有哦，您交待的话思梦都告诉阿玛了呢！阿玛一定会护着十四叔的。悄悄告诉您哦！思梦其实来自未来呢，所以我知道，十四叔一定没事，他好像活到了乾隆朝呢！乾隆您知道么？就是元寿哥哥。他对十四叔很礼敬的，所以，您就放心吧！
　　思梦直直地跪在床边，傻傻的盯着太后看，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却怎么也掉不出来，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却没有任何声音。这可吓坏了天盈，她不停的叫着思梦，试图把她从幻想中拉出来，却无济于事。过了许久，思梦终于缓缓的转过脸来，她对着吓呆了的天盈柔柔的一笑，开口说道：“我没事，天盈，我们回去了。”说罢稳稳的起身，慢步走了出去。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仁寿皇太后崩，享年六十四岁。当晚，雍正帝亲奉梓宫于宁寿宫，并于大行皇太后梓宫前诏封贝子允禵为郡王，勉以改过自新。二十六日寅时奉移大行皇太后梓宫安奉寿皇殿，八月十二日恭上大行皇太后尊谥为：孝恭宣惠温肃定裕赞天承圣仁皇后，八月十八日，孝恭仁皇后梓宫自寿皇殿发引，送往遵化景陵……

　　第一卷完